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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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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水湄不知道季長歡究竟要她想什麽,茫然了好一會兒後才找來芳容。

「芳容,你在季府這麽多年,你說,相公他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還有,今日在竹亭裏,伍大人他們說相公逼死林菲雨、誣陷他的兩個叔叔,這些事究竟是不是真的?」

「十年前那場變故,人人皆知是二老爺和三老爺覬覦大人的家產,欲強奪而想謀害大人和小姐,當年要不是陶管事父子倆暗中聯系幾名忠心的下人營救大人和小姐,這會兒大人和小姐只怕……且當年為了救大人他們,陶管事的兒子還被人打斷了腿,如今一條腿都瘸了。

「至於菲雨小姐的死,乃是她在聽了大人一番話後覺得無地自容,對不起大人,這才自縊身亡,又豈能怪到大人頭上。」說到這裏,芳容忍不住為自家主子說話,「大人若真如伍大人他們所說的那般不堪,又豈能得到皇上的倚重,奉他為國師?這幾年,皇上在大人的輔佐下,整肅貪官,免除茍刻的徭役賦稅,使得百姓們得以安居樂業,豐衣足食,這些難道不是大人的功勞嗎?」

「可他方才說……」歐水湄將適才的事告訴她。

聽畢,芳容總算明白過來,大人事先交代她無論夫人問她什麽,只管如實回答,原來是這用意。

細思須臾,芳容將事情從頭說起,「夫人,大人十年前,確確實實是個溫潤如玉的君子,是發生了那場變故,大人的性子才變了……」她把當年的事娓娓細說,

「那時奴婢已十三歲,親眼看著大人是如何在老爺剛病逝後被他的叔叔嬸嬸欺淩逼迫,他和小姐那時吃了不少苦,險死還生,以致後來性情遽變。

「二老爺、三老爺和林家的事,大人確實是使了些手段對付他們,可那也是因為他們背叛大人在先。」說完,她便退下了。

夜色漸深,房裏沒有燃起燭火,今晚又逢烏雲遮月,房裏漆黑如墨。

歐水湄獨坐一夜,將當初她是如何對季長歡傾心,以及如何思慕著他而暗暗躲著窺看他,到後來意外得到皇上賜婚,她歡喜出嫁的心情,以及嫁給他後這些日子以來所發生的事,點點滴滴細細回想一遍。

成親後,他待她很好,不曾虧待過她,甚至可以說得上縱容她了;洞房時,她不懂得節制,他也沒阻止她,由著她胡來,之後也只是委婉的拿了本書暗示她,沒有因此責備她;還有,她被周氏告上大理寺時,他帶著那些人去為她脫罪……她再想起芳容說的那場變故,那定是莫大的打擊和巨大的恨意,才會讓他的性情為之改變。

她心疼他以前遭遇的那些事,遺憾自個兒當時沒能陪在他身邊,不論他是謙和仁厚,抑或城府深沈,都教她不舍、教她戀慕,她不想離開他。

想著想著,她迷茫紊亂的思緒漸漸清明起來……天邊晨曦初露,她的心仿佛也撥開了雲霧,豁然開朗,她明白他要她想什麽了。

季長歡昨夜睡在書齋,並未回房,一早起身便見到歐水湄過來,她神采奕奕,高高翹起的嘴角充滿了明亮的笑意。

她吩咐丫鬟端來清水和幹凈的巾子,親自服侍他洗漱,然後再為他更衣梳頭。

她一邊為他梳頭束發,一邊叨念,「書齋的靜室沒咱們寢房舒適寬敞,往後相公還是別再睡在書齋了,夜裏相公不在身邊,我睡得都不香了。」

他不免輕笑。「我瞧娘子今日可是挺精神。」

「那是因為我昨兒個終於想通了。」歐水湄語氣輕快的回道,同時俐落的替他紮好發髻,束上玉環。

季長歡饒富興致的擡眸睞向她。「娘子想通了什麽?」

「我想通了,不管相公是什麽樣的性子,都是我的相公,我既然嫁給了你,就是你的妻子,生當同衾,死亦同穴,不論富貴貧賤,我都願與相公榮辱與共,不離不棄!」她說這番話時眸中光采燦亮,俏美的容顏格外動人。

一報還一報,倘若有人做了對不起她的事,她都無法輕饒了,又有什麽資格苛責他、要求他必須寬恕那些對不起他之人。

聽見她給了他想要的答案,他為之動容,昨夜他也一宿未眠,怕她最終會對他失望,再也不願將心交付。

季長歡情難自禁的將她圈進懷抱裏,俯首深深吻住她。

他不再有所保留,將全部的感情傾註於這一吻中,回應她對他的情意,他敞開了緊閉多年的心門,讓她走入他的心,從此在他的心版刻上歐水湄的名字。

這一吻宛如烈火,驚醒了兩人沈睡的愁望,讓他們渴望與對方更貼近,偏偏就在這時,房門外傳來陶管事的聲音——

「時辰到了,大人再不上朝便要遲了。」

季長歡不得不收斂起蠢動的欲望,不舍的放開她,柔聲在她耳邊道:「我上朝了。」

「嗯。」歐水湄依依不舍的送他離開。

待他走後,她捧著臉坐在椅子上,回味著與他相吻的情景,心頭漲滿濃烈的喜悅,方才她真切感受到他不再有所保留,將他的心完全托付給她。

就像一個圓,原本只有她這一半,而今他親手把另一半給補上了,成為一個圓滿的圓。

桃子成熟了,歐水湄忙著和下人一塊摘采,有的腌起來,有的則釀成桃子酒,再有些送回敬王府,另外有些則分送給季家那些親戚。

知道季長歡與六房嬸嬸走得近,故而這日她親自送桃子過去,臨行前又從芳容那裏得知她因丈夫英年早逝,日子過得並不寬裕,特地又準備了些布料、銀子、糧食等什物一起帶去。

「好孩子,你與長歡一樣都是心善的,往後可要同咱們長歡和和睦睦過日子,早點給長歡生幾個胖孩兒,他那一房啊,幾代以來人丁都單薄了些。」趙氏收下她送來的物品後,握著她的手叨念著。

歐水湄點頭應承:「嗯,府裏確實冷清了些,如果可以,我就多生幾個,也好讓府裏熱鬧熱鬧。」

偌大的季府,主子只有她和季長歡,好幾個院落都封了沒住人,她想起母妃生了他們兄妹三人,她也不求多,盤算只生個兩男兩女就夠了,這樣一來,不管是姊妹或是兄弟都能有個伴。

「沒錯、沒錯,就是要多生幾個才好。」趙氏見她這麽懂事倒也欣慰,接著說起另一件事,「我聽說前太理寺判了長歡三嬸一家子的罪,他們要被流放邊疆苦寒之地,要我說,那家子心腸這麽歹毒,判死都不為過。不過邊疆路途遙遠,他們能不能撐得到也難說。另外他二叔一家子怕是嚇著了,竟然全家連夜搬離了京城。」

歐水湄心想搬得好,這種沒天良的親戚往後還是別再來往,至於三叔那一家人被判流放,她先前便已得知,也覺得確實是輕判了,不過這麽一來,這事也算有個了結了。

趙氏突然想到了什麽,嘆了口氣,有感而發的道:「有些人作惡能得到懲罰,而有些人作惡,咱們這些小老百姓卻無處申冤。」

「嬸嬸為何這麽說?」歐水湄不解的問。

「不久前,咱們隔壁吳家的小女兒因為略有幾分姿色,竟被安康侯給瞧上了,安康侯不顧她已許配給人,硬是將她搶進國舅府裏為妾。」

「安康侯是誰,怎敢這般跋扈霸道?」歐水湄納悶的問。

「安康侯就是陳國舅的兒子陳逢,他日前被陛下封了個安康侯,國舅也被晉為戶部尚書,讓父子接連加官晉爵,鋒頭正盛,不少人爭相巴結呢,聽說國舅夫人幾天前看上一家首飾鋪裏昂貴的首飾,竟仗著陳家的權勢,蠻橫的只用幾兩銀子就想賤價買下,簡直同強盜沒兩樣。」說起陳家一家猖狂的行徑,趙氏連連搖頭嘆氣。

歐水湄緊緊皺起眉頭。「難道都沒人能管了嗎?」

趙氏無奈的說道:「陳國舅一家背後有太後撐腰,京兆府尹哪敢管,告上大理寺也沒用,沒人願意得罪。」說完,她苦笑道:「算了,這些糟心事兒就別提了。」

歐水湄也順著長輩的話,沒再在這事兒上琢磨,與趙氏又閑聊幾句後才離開。

回季府途中,想起趙氏說的那些話,歐水湄心中有些憋悶難受,連父王和季長歡這樣的重臣都不願出面管陳國舅家的事,滿朝上下除了皇上還有誰能治得了陳國舅,偏偏皇上不僅不約束陳家,還助紂為虐,讓陳家更加囂張跋扈。

歐水湄實在氣不過,掀起轎簾想看看外頭的街景消消氣,馬車正巧行經國舅府,她看見那恢宏氣派的朱紅色大門前停了幾輛車馬、幾頂轎子,有幾個身穿錦衣華服的人領著奴仆、捧著禮物走了進去。

她明白那些都是前去巴結送禮的人,目光一掃,瞟見一名老者從一輛華貴的馬車上下來,仔細一看竟是饒國公,她抿著嘴,心想,這世道難道真的沒有公理正義了嗎?

季長歡回府後,察覺自家娘子悶悶不樂,私下詢問芳容怎麽回事。

芳容將今天她從趙氏那兒聽來的事以及回來時經過國舅府時所瞧見的情景一並說了,末了她道:「想是夫人心善,見不得這些事,但又管不了,故而心中難受。」

季長歡微一沈吟,囑咐道:「這陣子讓夫人少出門。」

那事已在進行,這種不公不義的事只會更多不會少,他不想她出門見了又難受。

芳容恭敬應道:「是。」

歐水湄想了兩天,終於想到一件自個兒能做又不會拖累家人的事。

她提筆在房裏埋頭苦寫,準備仿效言官,呈給皇上一份諫言書,細數陳家父子所有罪狀,讓皇上知曉陳家父子有多可惡,若再不加以嚴懲,將有損皇上威名。

可因她以前不愛讀書,抓耳撓腮,苦思冥想了一整天,這才提筆寫下——

陳家父子杖是欺人,吟人妻女、奪人妻妾,罷占百姓錢財,白吃白喝還白漂。

殺死人卻讓無姑的人頂罪替死,恒行罷道,為所欲為,比之強到土匪還要可惡,陛下若再縱容他們將危害社寄,讓民心生怨,動瑤國本。

請皇上加以嚴程,還給那些受欺押的百姓一個公道……

季長歡回府時就見她臉上沾了墨汁,埋首在桌前奮筆疾書,他好奇的走上前瞧個究竟,一眼掃過去,很快便將她所寫的內容看完,他忍著笑意問道:「娘子寫這些要做什麽?」

歐水湄寫完最後一個字,這才擡眸回道:「我想上書給皇上。」

他有些訝異。「你要上書給皇上?」

「沒錯,我想著總要有人把陳國舅一家子的惡行稟告皇上,所以才想上這諫言書。」說完,見他直瞅著她也不開口,讓她心裏有些沒底。「怎麽,是不是寫得不好?」她自知書讀得不多,用字遣詞粗鄙,無法引經據典,講什麽大道理。

季長歡輕笑道:「倒也不算太差,讓人一見便一目了然。」他主動問道:「這諫言書可要為夫幫你呈給皇上?」

歐水湄兩眼登時一亮,面露喜色。「可以嗎?」她原以為他不讚成她這麽做,沒料到他不僅沒阻止,還主動表示願意幫她。

「這是娘子的一番心意,為夫只是舉手之勞,怎會不肯?」他微笑著朝她伸出手。

她歡喜的將諫言書小心折好,放入信封裏交到他手中。

季長歡接過後收進衣袖裏,接著拿起擱在桌上的手絹,替她拭去臉上沾到的墨汁,牽起她的手與她一塊用晚膳。

歐水湄心情甚好,眉開眼笑的與他邊吃邊聊,「相公覺得我那諫言書寫得如何?我小時候不愛讀書,怕寫得不好。」

他夾了些菜到她碗裏,回道:「還可以。」

她難得寫篇文章,怎麽也要給她一些鼓勵,但他自然不可能真將充滿白字的諫言書呈給皇上,徒惹笑話,但是她的這篇墨寶他會好好保存,日後有了孩子,便可給孩子們看,告誡他們若不用心讀書,將來就會同他們的娘一樣,滿篇皆是錯字。

她難掩欣喜,越發覺得自個兒似乎真的寫得不錯,等皇上看了之後,也許便會明白陳氏父子有多可恨,進而重懲他們。

見她笑得歡喜,季長歡也滿眼柔色,能讓自家娘子高興,他不介意多說一些好聽話,哄得她更開心。「娘子寫的文章,言簡意賅,簡單明了。」只要忽略那些錯別字,就能讀懂全文之意。

「哪有你說的這麽好,我也只是隨便寫寫啦。」歐水湄被他誇得心花怒放,拚命夾菜到他碗裏,堆得尖尖的。「相公多吃一些。」

季長歡含笑吃掉飯菜,飯後陪她散散歩後便進了書齋,從衣袖中取出那封諫言書,拉開抽屜,將之藏在幾本書冊之下。

他的計劃正在進行,不出多久就會有結果。

依她那性子,這事他不願讓她知曉,她是真正仁慈心善之人,若是知曉這事,怕會無法接受。

暮色四合,京城最大、最有名的青樓風月坊,燈火一盞一盞點亮。

其中一間包間裏,十幾名官員正與陳國舅飲酒作樂,一邊看舞娘跳舞,一邊摟著美麗的花娘調情。

「國舅爺,皇上先是給您晉了官,又給令公子加了爵,足見皇上對您寵信有加。」有人諂媚道。

有人不以為然的表示,「許大人此言差矣,要下官說,這加官晉爵本就是應當的,想當年皇上還是六皇子時,國舅爺可是鼎力襄助,皇上能有今日,可說多虧了國舅爺。」

這話頭一起,紛紛有人跟著奉承道——

「要我說,皇上該給國舅爺封個王,才能彰顯國舅爺的功勞。」

「沒錯,應當封國舅爺成為本朝第五位能世襲罔替的王爺,如此才能表彰國舅爺的功績。」

大行王朝開國至今,只有四位能世襲罔替的王爺,敬王便是其中之一,除了這四王以外,其他的爵位在繼承時皆須降一等,如此一等一等降下去,數代以後的子孫,若無人再立下功勳,便將成為平民百姓。

「就是、就是,國舅爺當年有從龍之功,功勞如此大,封王是應當的,要不咱們聯名上書給皇上,奏請皇上給國舅爺封王。」

「下官附議。」

「我也附議……」

見眾人皆附議,要聯名舉薦自己為王,陳國舅一時之間意氣風發,豪氣的表示,「好,若是我封王,便奏請皇上讓你們每人都高升一級。」

「多謝國舅爺,咱們敬國舅爺一杯。」

眾人興高采烈的舉杯敬向陳國舅,仿佛他真的已封王。

這時,有個仆從進來,在陳國舅耳邊低聲稟告,「大人,方才季國師的長隨來報,說季國師此刻正在這裏的包間,欲邀您過去一敘。」

季長歡平日鮮少踏足風月之地,聽他居然來了,陳國舅有些驚訝。「他找我釘何事?」

「奴才問了,但那長隨沒說,只說季國師請您過去,有要事相商。」

陳國舅略略一想,站起身便往外走。

眾人見他出去,以為他是酒喝多了要去解手,也沒多問。

陳國舅在那名長隨引領下來到附近一處包間,長隨打開房門,恭敬的道:「大人,請。」

待他一進去,長隨便掩上房門守在外頭。

季長歡起身相迎。「國舅爺請坐。」

兩人寒暄幾句,陳國舅便開門見山問道:「不知國師找我來此,有何指教?」

「國舅爺言重,指教不敢當,只是有一件事想與國舅爺合作,不知國舅爺意下如何?」

「是什麽事?」陳國舅難掩好奇,季長歡向來不與人結黨營私,自命清高,他想不出兩人有什麽可以合作之事。

季長歡不答反問,「國舅爺想不想拿下敬王之位,取而代之?」

陳國舅又驚又疑的沈下臉。「我絕無此意,國師莫要聽信莫須有的謠言!」

方才才有官員說要舉薦他為王,季長歡這會兒便這般問他,難不成那些官員中有他安插的人?

季長歡面帶微笑的安撫道:「國舅爺莫要多慮,我之所以出此言,不過是想與國舅爺合作。」為了取信於他,季長歡故意面露恨意的道:「當年家父遭敬王誣賴盜走歐家的家傳寶鑒不歸還,令家父有苦難辯,抑郁而終,父仇不共戴天,這個仇若是不報,我豈不枉為人子。」

陳國舅半信半疑的道:「可敬王的女兒嫁你為妻,令妹也嫁到歐家,你若要對付歐家,豈不是會連累令妹?」兩家在皇上的撮合下結成親家,他以為兩家已重修舊好。

「那是迫於皇上指婚,我才不得不娶敬王之女,舍妹也不得不嫁到歐家,我與歐家之女毫無半分感情,舍妹也同我一樣,為報父仇,我們已籌謀多時,舍妹願為內應。」季長歡說得滿含怨憤,接著許下承諾,「敬王乃是本朝能夠世襲罔替的四王之一,要是能拔除歐家的王爵之位,這空下來的王位勢必要有人填補,倘若國舅爺願助我一臂之力,事成之後,我定向皇上舉薦國舅爺。」

陳國舅被說得意動,但仍有些懷疑。「打咱們大行王朝開國以來,敬王之位便由身為開國功勳的歐家代代相傳至今,你真有把握讓皇上拔了歐家的王位?」

「這事沒什麽難的,只要國舅爺願意配合,這事定能成功。」

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陳國舅被說動了,他俯身湊上前,壓低聲音問:「你打算怎麽做?」

季長歡表面上一臉感激,心裏卻不禁暗笑,魚兒上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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