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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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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琪坐在辦公室裏,阿昌進來時,他看起來非常落寞。

“阿淇,不要這樣。”阿昌安慰他道,“現在知道了真相,並沒有太晚。況且韓先生也沒有告訴你桑健雄還有個女兒,誤會並不是你的過錯。”

書淇擡頭一笑。“昌叔,我不是因為自己弄錯了而難過。”他的目光落在辦公桌上那個小小的相框裏,裏面是小時候他和瑷蓁姐弟的合影,那年瑷蓁七歲,他五歲,瑷蓁卻比他足足高出一個頭。照片裏的瑷蓁,笑得甜美無邪,書琪依偎在她身邊,安心而滿足。“那天在酒吧裏碰到她,你不知道我有多麽震驚。她看起來那麽悲傷,整個人似乎在受著某種強烈的痛苦的煎熬。這些年,她一個人留在中國一定受盡了磨難。想到這裏我就難過得要死。當初為什麽要聽她的話讓她留下,應該帶她走,或者幹脆和她一起留下的……”說著,書淇咬著嘴唇,已是滿眼淚光。

“阿淇,不要太自責。”阿昌走到他身邊,手放在他肩上,說,“當時你才七歲,很多事情你怎麽可能預期?並且聽韓先生說,當初小姐她堅決不肯離開,他都無可奈何,何況是你?並且小姐到了桑家改了戶口改了名字,這也不是你力所能及的。”

書淇點點頭:“謝謝你昌叔。又有件事情拜托你,請你幫忙調查清楚這些年我姐姐她的生活狀況,她到底幸福不幸福。這次一定要準確,再也不能弄錯了。”

“好的,你放心吧。”阿昌滿口應承,接著又降低了聲音,“上周你給桑小姐訂做的聖誕禮物……是不是讓他們改送到淩小姐那裏去……還有你為桑小姐訂下的周末晚餐的位置……是不是先取消?”

書淇一楞。認錯姐姐的事情已經讓他幾乎忘掉了這回事。思索片刻後他搖頭說:“不,一切都按照原計劃進行。淩……姐姐那裏,我會另外給她準備聖誕禮物。”

阿昌點頭便出去了。書淇甩了甩腦袋,眼前浮現桑檸和瑷蓁的臉。好奇怪的感覺啊。原來自己錯誤地以為姐姐永遠是十六年前那個微笑著的姐姐,再次忘記了,時間會改變一切。

桑檸很久沒有見到蘭蕙了。再見到她時,她看起來沈穩了許多。淡淡的妝容,齊肩的卷發,低垂的臉……坐在面前的,再也不是幾個月前和自己大談愛情的魅力的蘭蕙了。桑檸看著她的變化,欣慰地笑著,心底卻是酸酸的。

“桑檸,我打算退掉北京的房子,回家去了。”蘭蕙淡淡一笑,說。

桑檸有些吃驚:“什麽時候決定的?回去後你有什麽打算?”

蘭蕙搖搖頭:“還沒什麽打算,但是我不能再繼續呆在北京了,在這裏每天醒來,日子都空洞無望,我都要很費勁去思考怎麽才能一天天地撐過去。我想回去,打掉孩子,靜靜地一個人生活。”

“你決定了?”

“是的,決定了。”蘭蕙蒼白一笑,“我在這裏找不到工作,最近精神也不是很好,回去或許是最好的辦法。”她低頭攪動著那一杯濃香的咖啡,再慢慢地,看著那一縷熱氣裊裊娜娜地升向空中。

桑檸靜默地註視著她。盡管有千萬個不舍,但她也知道這或許是目前唯一的出路。不管怎樣,蘭蕙不能生下孩子,但如果在北京手術,她接下來的房租和護理都成問題。她伸出手去,握住蘭蕙的:“你的錢……夠嗎?”

蘭蕙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我媽還是病著,回家後我打算先在省城住段時間再回家,免得他們見到我傷心,更加加重了病情。”

桑檸說:“我存了點錢,雖然不多,但是夠你一時之需了。你拿著它,好好地照顧自己,再好好找份工作。等有時間,我一定會去看你。記得和我保持聯系,知道嗎?”

蘭蕙滿臉感激:“我都知道。桑檸,這些年在北京生活,北京給我的快樂太少,煩惱太多,但給了我唯一的東西,卻是最珍貴的,便是和你的友誼。每次想到這個,我便覺得生而無憾了。無論以後在哪裏,我永遠不會忘記你這個朋友,曾經在我艱難的歲月裏,怎樣陪著我一起走過。”

桑檸沒有說話,只是握住她的手,努力地笑著,滿眼閃動著晶瑩璀璨的淚光。

“桑檸,有件事我一定要提醒你,”蘭蕙擔憂地看著她,“是關於瑷蓁的。她是一個很好強很有志氣的女孩,獨立也有自己的思想。我總覺得她和林亦軒在一起並不代表她真的愛他,或許有其它的考慮。不要拘泥於你們以前的情誼,是你的,你一定要勇敢地去抓住。林亦軒是個好人,錯過了,以後你會後悔的。”

桑檸看了她很久,說:“我很感謝你這番話。”

蘭蕙緊緊地握住她的手:“桑檸,如果時光老人能讓一切重來一次,我們兩個,一定不要再經過當初校園裏的那片網球場地。”

話音落下,兩個女孩都放聲大笑起來,同時,兩人也已經是滿臉淚水。

十二月越來越深。寧平的主體大樓就要封頂。雖然纏著厚厚的包裝,但懂行的人一看便知道來頭不小。天氣越來越冷,所有的花草樹木全部只剩光禿禿的枝幹。瑷蓁每天頂著凜冽的寒風守在工地裏,有時候甚至鉆到大樓主體裏去。工人們有時都看不下去,把她拉進工棚烤一烤炭火,但一轉身,她又不知道到哪兒去查看安全結構去了。前段時間亦軒也會常常過來看看,但是最近和桑檸一起去廣州和政府談判去了。工地負責的便只剩下她一人。

這天下午,天色開始暗淡的時候,一輛黑色的寶馬停在了施工樓下。瑷蓁見狀,小跑著過去對司機說:“先生,這裏是工地不能停車,前面有個停車場……”

後面的玻璃窗緩緩滑下,露出許靜如的臉:“小姐,連我也不可以嗎?”

瑷蓁先一驚,然後欠身:“董事長,你怎麽過來了?”

許靜如下車,環視了一下周圍說:“進展得不錯啊。”

瑷蓁說:“大概可以提前二十天完成。要不我領您去看看?”

許靜如搖頭:“我今天來,可不是督促你的工程的。”

“那是?”

“今天我們去做做實地考察吧,看看別人家的商場都是怎樣的。”她的臉上帶著難得一見的笑容,“你也陪我買點東西。”

瑷蓁非常意外。但是卻沒有拒絕的餘地,便跟著許靜如上車,在北京城各大金壁輝煌的商場逛街。

“你比較常逛的商場有哪些?”許靜如問她。

瑷蓁搖頭:“我很少逛街。”

“是嗎?”許靜如說,“這傳出去可不好,人家會說長河集團用人用得太狠,連私人空間也沒有了。”

瑷蓁說:“人家哪會管這些。何況我也不需要什麽私人空間。”

許靜如拿起一件衣服對著鏡子比了比,說:“這可不像二十多歲的女孩子該說的話。”

店員走過來,十分殷勤。許靜如看來對這件黑色的外套很滿意,於是試穿了一下,問瑷蓁:“怎麽樣?”

瑷蓁仔細看了看,說:“我覺得這個顏色不太適合您。”

“是嗎?”許靜如又看了看,“好像是,顯得有點老氣。”

瑷蓁從架上取下另外一件:“您看看這個,咖啡色,我覺得應該比較襯您的膚色。”

許靜如又試了試。然後遞給店員:“幫我包起來吧。”

從商場出來,許靜如買了兩件衣服,她還特意選了一件風衣送給瑷蓁。瑷蓁一再推托,卻哪裏執拗得過她。

一邊走,許靜如說:“非常感謝你陪我出來逛。也只有你,才會對我說真話。”

瑷蓁說:“這本來就是應該的。董事長不常和亦凡逛街嗎?”

許靜如說:“亦凡從小就不喜歡和我一起逛街。當然,那時太忙,我也不怎麽帶她出來。”

她說得很平靜。眉眼間卻流露出一縷失落和遺憾。

那天晚上,瑷蓁蜷在沙發上,腦海裏浮現著許靜如的那個表情。

另一邊,許靜如卻走進亦軒的房間說:“等寧平和廣州的項目都忙完了,你帶瑷蓁回家來吃個飯吧。”

聖誕節就要到了,雪花洋洋灑灑地飄落,整個城市都籠罩在一種節日的歡悅中,情侶們變得平添了幾分纏綿的溫情,孩子們欣喜地打扮著聖誕樹,上了年紀的人們,也不知不覺受到氣氛的感染,臉上總是掛著揮之不去的笑容。

桑檸走在大路上。

今天晚上,就是平安夜了。去年和前年的聖誕節,她都是一個人在法國過的。盡管在法國兩年,她也交了不少朋友,但那種遠離故土的孤獨感卻始終無法擺脫。可是如今,當她又真實地踏在這熟悉的土地上,她才猛然發現:她的孤獨其實早已經全世界蔓延開來了。她的腦海裏反覆閃現著曾經讀到的一句話:我們來到塵世便無處可逃。

走著走著,身後傳來兩聲汽車的喇叭聲。她下意識地躲到一邊去,不料身後的汽車卻開到旁邊停下了。車窗搖下時,她轉過頭去,第一眼便看到書淇的笑臉。他幾乎每次都是以這種方式出現。

“怎麽又是你?真巧。”桑檸看著他,笑道。這個不知該稱之為男孩還是男人的家夥,在她眼底,盡管神秘,但是她相信他的純真善良。

“是不是最近被我煩得怕了?”書淇笑著打開車門,“那對不起,你逃不掉了。快上車吧。”

“去哪裏?”桑檸問。

“一起過節啊。去年這時候,你和我都在巴黎的街市裏,今年,我們又同時出現在北京的街頭,怎麽說都應該一起慶祝。”

桑檸上了車。書淇轉頭問:“今天沒什麽安排吧?”

“沒有。”桑檸一笑。

“也沒有約你的好朋友淩瑷蓁?”書淇探問道。

“沒有。”桑檸搖搖頭,疑惑地看著書淇,“你最近很關註瑷蓁的事情。”

“噢!”書淇大笑著掩飾道,“隨便問問嘛,上次看她跟你說話那麽兇,好像很有個性的樣子。她和你一起長大的,怎麽你們兩個差這麽多。”

“她不是這樣的。”桑檸搖頭:“只是――有些事情。”

“有些什麽事情?”書淇窮追不舍地問。見桑檸的眼中又透露出疑惑之色,說,“對不起,我想我問得太多了。”

桑檸寬慰地笑:“似乎有點。”她的眼睛望著前方。“聖誕節了,街上真熱鬧。”

“是啊。”書淇看著人行道上的小孩子,在父母的陪同下露出張張幸福的笑臉,感嘆道,“現在的小孩子真幸福……”他轉頭問桑檸,“你小時候……幸福麽?”

“當然了。”桑檸心滿意足的樣子,“小時候每逢過節,爸爸媽媽都會給我和瑷蓁買很多好看的娃娃和圖書,媽媽會親手給我們做漂亮的頭飾品,還有瑷蓁,也會給我準備小小的聖誕禮物,有時候是她編的中國結,有時候是她剪的胡蝶花……有時候窗外下著了大雪,潔白的雪花兒在窗外漫天飛舞,她就坐在窗前彈鋼琴,彈我最喜歡聽的《秋日的私語》……”

說完,她愉快地笑了,似乎那些逝去的幸福又鋪天蓋地地回來了。

書淇聽罷,卻是淡淡一笑,像是在努力構建一個童年的她。半晌後他說:“你很奇怪。”

“唔?”桑檸疑惑地望著他。

“我曾經和許多朋友談起他們的童年,那些認為自己幸福的人們對他們童年的描述裏,總是以‘我’為主語的,我做過些事情,我如何感到幸福快樂……可是你,通篇在向我講述你的爸爸媽媽,還有瑷蓁,是怎麽在愛你,在關心你。在你的心裏你自己似乎很渺小,你是在潛意識裏給自己強化這種被愛和被關心的印象嗎?”

“噢不。”桑檸立刻否定他,“他們確實很愛我,我也確實很幸福。”說完,她甜蜜一笑,搖開車窗,一股冷風吹了進來。

“餵,你幹什麽,大冬天的,想把自己凍成冰人嗎?”書琪不滿地說。

“你看,要下雪了。”桑檸不理會他的抗議,喜悅而忘情地說。

“是啊。”書琪也看了看前方的天空,應和著,“平安夜的雪花,會出奇地美。”他轉頭看桑檸,便皺起了眉頭,審視的樣子,“怎麽,要下雪了,你看起來卻有點憂郁。和我以前看到的你不大一樣。”

桑檸看了看反光鏡裏的自己,顰著眉,一臉沈思的模樣。又是一笑:“沒什麽,只是覺得大自然這麽美妙,感覺在它的面前有點慌張――甚至窒息。”

書淇的目光在她的臉上流連,半晌後說:“我發現你是一個怯懦的小孩兒。”

“嗯?”桑檸驚訝地張開嘴。第一次聽到別人這樣的評價,感到有點匪夷所思。想或許他只是在開玩笑而已。

書淇沖著她溫柔一笑,桑檸看出那笑容中帶著一種鼓勵和關懷的味道,卻似乎絲毫沒有修正的意思。接著,他的目光落到她的眼底,用低沈的,帶著憐惜的聲音說:“大自然的美妙,讓你感到慌張――看來你對上天的賜予很不自信,在美的事物面前感到卑微,把自己給予的愛和喜歡的事情通通忘掉,讓自己牢牢記著所有被愛的故事,在愛的面前,自我感覺也那麽渺小,你的人格中,似乎缺失了一個重要部分……”

桑檸有些呆呆的。順承著問:“什麽部分?”

“接受愛的能力。”她話音剛落,他便斬釘截鐵地回答。

桑檸沈默了。低垂下頭,思考著他的話。

“現在一定感到很慌張吧?”書淇吸了口氣,轉頭笑盈盈地看著她,“被別人深深關註著的感覺,此刻一定讓你感到無所適從吧?”

桑檸吃驚得幾乎要從座位上跳起來。但她只是擡頭看了書琪一眼,飛快又躲閃過他的目光,說:“你是想看穿我嗎?”

書淇沒有回應她的話,而是說:“我想,從小到大,你身邊的人一定都認為你是一個善解人意的孩子。”

桑檸窘迫地抗議了:“餵,註意你的措辭,別總說我是小孩孩子,你要記得你比我小了一年零三個月……”

“那又怎樣?”書琪飛快地打斷她,“在心理上,你就是個孩子。”停頓了一會兒他又補充道,“一個害怕給人帶來麻煩的孩子,一個總想學習如何去給予這個世界一些東西,卻回避著這個世界的註視的孩子,一個在對外世界裏成熟得飛快,內心世界裏卻從沒有學會照顧自己的孩子。”

桑檸真正沈默了,嗓子哽咽著,再也說不出任何話。她的頭轉向窗外,一時間竟有淚花閃現出來。她並不在乎他的話是對的,或者錯的,但那卻像一把小刀,割傷了她藏得最深、卻也最脆弱的那根神經,一股辛酸的味道湧上了心頭。

“你一直就在研究我?”屏住眼裏的淚光後,她轉頭,看著他。

“不。”書淇搖頭,“不是‘一直’,只是最近而已。”

“和你那個秘密有關嗎?”桑檸問。

“和那個秘密無關。但這關系到一個新的秘密。”書琪神秘一笑。

桑檸不知道再怎麽問了。她確定再問他也不會說出什麽。這個人從一開始便沖她而來,她理當自我防衛的,但她卻發覺感情上要戒備他是一個很困難的事情。女人的決策,更多是依賴於直覺,而她的直覺告訴她的,卻正如他當初說過的那句話:你放心,我永遠不會傷害你。

“你給我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桑檸困惑地說。

書淇爽朗地笑道:“那就對了!”

“我們現在要去哪裏?”桑檸問道。

“一家法國餐廳,我在那裏定了最好的位置!”

汽車向前飛馳。書淇握著方向盤,目光平視著前方。桑檸看著他,竟然有些錯亂,坐在身邊的他,忽而變成了那個溫柔寧靜的亦軒,忽而又變成了那個自信而瀟灑的帷源。但他不是他們。他就是他。

或許,是因為太想念的緣故,才會產生這樣的錯覺。桑檸埋頭,苦澀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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