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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6章 其時其地吾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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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局變幻,當真讓人難以揣測。”

長安城的混亂,並沒有蔓延到洛陽,這與葉暢留下的兵力有關。當政變的消息傳來的當天,洛陽城裏也很是亂了一回,不過轉眼間,葉暢留下的兵力就上街巡視,於是那些想著乘亂撈一筆的人都偃旗息鼓,就連街頭的小偷都少了許多。

杜甫舔了一下筆尖,推開窗子,看著仍然熙熙攘攘的街道,長長籲了口氣。

“成了,文章成了?”

見他出來,一個報社的編輯上來問道。

“成了……半個晚上啊……”杜甫撚著須答道:“寫這等文章,當真不是人幹的……我要加薪才成!”

“杜公太過挑剔,吟安一個字,撚斷數莖須,當然覺得難咯!”那編輯一邊笑著一邊道:“接下來就是在下的事情了……在下這就將之送到印場去!”

《民報》報社已經從長安遷到了洛陽,最初時是為了針對都畿道、河南道的民亂之事做最近距離報道,民亂平定之後,杜甫還沒有來得及將之遷回長安,李亨與安祿山就已經發動了政變。這讓《民報》沒有陷入長安的泥潭之中,可以照常發行。

對於不少百姓來說,甚至有不少官員,從《民報》上獲取京畿附近的消息,是他們了解局勢的唯一消息來源。所以《民報》的銷量,在這一個月的時間內不減反增,而杜甫也抓住時機,接連推出增刊,每有重大消息,他都是第一時間發布,並且加以評論。

李亨這個“太子”沒有獲得四方支持,《民報》出力甚巨,杜甫公開評論其人乃“亂臣賊子”,甚至在局勢還沒有明朗之前,就稱李亨與安祿山是“人人得而誅之”的國賊。而在安祿山強行征募長安近畿百姓時,又竭力鼓動百姓逃離長安。

“快去印吧……”杜甫笑著說道。

史家不幸詩家幸,同樣,國家不幸報社幸,自洛陽民亂以來的動蕩,讓《民報》的影響極度擴張,這個成績,令杜甫在這樣的情形下,也忍不住暗自高興。

“大捷,大捷!”

那個負責印刷的編輯還沒有出門,門被砰一聲推開,另一個編輯快步跑了進來,一臉都是興奮之色。

“什麽,大捷?”

“正是,葉公卓君輔部大破田承嗣,陣斬田承嗣本人,安祿山全軍潰退!”

“什麽時候的事情?”

“五天之前的事情,安賊斷絕交通,掩飾他的敗績,但咱們的人還是繞道將消息傳了過來!”

《民報》也有自己的信息渠道,杜甫先是為這個消息而歡喜,然後又有些沮喪:原先寫好的文章,現在顯然不合時宜,應當再寫過了。

旋即他皺起了眉:“不對,長安的消息,已經有五天沒有了?”

雖然安祿山一黨控制了長安城,但在五天之前,憑借一些灰色的渠道,杜甫還可以同城中的人聯絡,城中甚至有些富貴人家通過賄賂逃了出來。但是這五天裏,長安內外斷絕,就是潼關那邊,這幾天也沒有人員進出了。

“是……”

“長安有大變!”杜甫臉色變了:“立刻想法子聯絡長安城中的……不,想法子送我入長安城!”

“這個時候如何能入長安城?”底下的編輯們都驚呆了。

“若不能親身在其側,如何能知道最準確的消息。上回逆賊悖亂,我不在場,已經是平生之憾,這一次能猜到長安城會有大變,我若還不在場,那更是畢生恨事!”杜甫握著拳道:“我們辦報,其實就是在治史,身為史家,再沒有比‘其時吾在當場’更令人激動了!”

幾個編輯、文員相互看了看,不由得苦笑。這位杜公如今可真是拿著治史的精神頭去辦報,他這樣說,那就是下定決心了。

“長安城中會有什麽大變,莫非是葉公打來了?”

“不是,安祿山與逆亨,這個時候只怕要翻臉了!”杜甫道。

“這怎麽可能,此時他們新敗之後,正須同心協力才對!”

“正是因為新敗,故此必然翻臉。”杜甫冷笑道:“小人唯有利益之合,如今利盡,自然要分了。”

他這幾年點評時政,政略眼光頗有長進,因此能看出位於長安的這個篡逆朝廷的弱點:缺乏真正的團結。李亨此前是要借助於安祿山的兵力,而安祿山則需要借助李亨的號召力,若是一切順利,二人的這種合作關系可以維持下去,直到消滅所有敵人。但現在安祿山遭遇大敗,李亨對於他的治軍能力必然會產生懷疑,這等情形之下,即使李亨不為難安祿山,也會另外再尋軍事上的支柱,而安祿山絕對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故此,長安城中,必然有一場新的風暴!

“杜公,你如今乃是逆亨與安賊的眼中釘肉中刺,如何能入長安?不如換我去,只要事情發生之時,我們報社有人在當場即可,杜公何必與我爭這個虛名?”

有個編輯靈機一動道,本意還是想勸杜甫,但杜甫哈哈笑了起來:“休要糊弄我,趕緊做好準備,帳上給我支一千貫錢,另外備一匹馬,我今日就出發!”

說到這,他又有些擔憂:“五天……只怕此時安祿山已經回到長安了,我若是再拖延,就怕趕不上了……”

如杜甫所說,這個時候,安祿山已經到了長安城外。

他在鹹陽呆了一夜,然後便往長安趕來,因為視力減弱的緣故,他在馬車之上看著長安城,只看到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到得近前,仍然看不真切。

“葉暢到了哪兒?”他平靜地問道。

“這個……”劉駱谷原本以為他會問長安城中的情形,卻不曾想,他開口問的仍然是葉暢。

從葉暢崛起開始,他就象是一個夢魘,纏繞著安祿山,讓安祿山寢食難安。不過,此時最重要的,應當是長安城中的李亨的動作吧?

“李亨算什麽東西,若沒有我,他狗屁不是。”安祿山仿佛知道他心中的疑惑,又開口道:“他的那些小伎倆,根本就不值一提……”

“大王,朝廷派來的迎接使者,就在金光門外迎候。”他正說話間,有人上來道。

“讓他們等著。”安祿山說完之後,又看向劉駱谷:“葉暢現在在哪?”

他近來因為病痛折磨,整個人都是喜怒無常,但今日身體狀態較佳,故此恢覆了幾分本來面目。

劉駱谷聽他又問,低聲道:“已經過了馬嵬,到了金城……”

“這廝倒是快……”安祿山喃喃說了聲。

金城距離長安還沒有百裏,雖然沿途的轍軌,安祿山在撤退的時候全部給破壞了,但是以葉暢的部隊展示出來的推進能力,百裏也不過是旦夕可至。

“難怪那位皇帝上竄下跳,想來他也得到消息了,再不想法子,他的帝位……”安祿山冷笑了一聲:“走,我們去見他派來迎接的人!”

派來迎接安祿山的,乃是張均。

安祿山身兼重任,既為宰相,與他並為相者,便是張均。讓張均來迎接安祿山,不可謂不親厚。張均已經在寒風中等了有好一段時間,只看到安祿山的車子停下,卻遲遲未見安祿山出來。

“這安胡兒果然是胡人出身,不知禮儀,相公在此等他,他也不知出車相見。”旁邊一屬官見此情形,低聲笑道。

“只怕是打了敗仗,無臉見人。”另一官員也壓低聲音道。

“休要胡說八道!”張均掃了這二人一眼:“安相公脾氣可不好,你們再這樣胡說八道,為他所知,我都保不了你們!”

那二人頓時一顫,又想起安祿山出征之時大殺特殺的情形。

但這個回憶,除了讓他們更加懼怕安祿山的兇殘之外,也讓他們生出“報應”之心:那些皇親貴戚們並無罪過,安祿山連個合適的理由都不找,就將他們殺了個幹凈。

有此惡因,慘敗便是惡果。

“來了來了,終於出來了!”

等了足足有小半時辰,那邊的儀仗開始列隊,安祿山肥碩的身軀擠出了車廂。周圍早就不耐煩的官員們全部肅靜,張均也正了正衣冠,一臉肅容。

他捫心自問,對於安祿山,還是很有些害怕的。

以前張家兄弟與安祿山關系相當好,因為大夥都瞧葉暢不順眼的緣故,張家兄弟一直是安祿山在朝中最有力的支持者之一。當然,安祿山也沒有少送賄賂給他們兄弟。

但現在不同,安祿山手中有刀,他一介儒士,豈敢再傲於刀槍之前。

“原來是張公,有勞久候,辛苦辛苦。”

安祿山走過來,見到張均,也不拱手,口頭上倒是帶著幾分客氣。張均見他神態和煦,不象是傳聞中喜怒無常的模樣,也微微放下心,長揖行禮道:“陛下聽聞安公回朝,特遣下官前來相迎,陛下在宮中聊備酒宴,欲為安公接風洗塵。”

“這讓我如何敢當?”安祿山哈哈大笑:“此次西征,並無多大戰果,如何當得陛下如此?”

張均陪著笑,心裏卻生出一絲譏嘲來。

安祿山在葉暢手裏吃了一個大敗仗,崔乾佑、張忠志棄他別走,相互內訌,田承嗣奉命出戰陣亡,這消息,安祿山雖然竭力隱瞞,但張均自有途徑,早已經知道得一清二楚。

安祿山稱並無多大戰果,已經是往自己面上不知貼了多少層金箔了。

“燕王勞苦功高,為陛下分憂,這些都是應得的。”心裏不屑,口中張均卻說得舌爛蓮花,兩人談笑風生,看起來說得十分投契。

“請燕王上車!”說了一會兒廢話之後,張均指著自己身後的車道:“今日由下官為燕王執鞭!”

安祿山也不推辭,徑直上了車,張均當然不可能真正為他持鞭,只是坐在車夫身側。這輛車經過特別加固,又用的是甚為強壯的大宛馬,饒是如此,拉著安祿山還是有些吃車。

車入了金光門,安祿山突然道:“張公請入內,我有軍國大事,欲與張公商議。”

張均聞言略一猶豫,還是進入車廂之中。

“這些時日,京中可有什麽變故?”安祿山問道。

張均吃了一驚,然後搖頭:“京中能有什麽變故,有吉大夫和燕王麾下諸將坐鎮,並無什麽變故……哦,就是一些刁民嘴裏傳播些謠言,吉大夫已經命人深究其事,想來用不了多久,便會有結果了。”

“那些刁民,看來還是殺得少了,殺一人,可止十人胡說八道,殺十人,可止千人胡說八道,殺千人,便可止一道胡說八道!”安祿山殺氣騰騰地道。

張均笑著沒有回應,他心裏有些奇怪,安祿山召他入內,當不只是說這樣一點事情吧。

“張公,你我自結識以來,安某沒有對不起張公之處吧?”就在他琢磨著安祿山打什麽主意之時,聽得安祿山又開口了。

“這個,燕王何出此言,燕王待張某恩情甚重,張某時刻都感懷在心。”

“既是如此,我就問一句真話,李亨在酒宴上埋伏了多少刀斧手?”

安祿山此語一出,張均渾身一顫,汗瞬間就爬上了額頭。他擡眼瞧了瞧安祿山,安祿山面上的笑容早就收盡,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飾的殺機。

“他欲殺我!”張均心中突突直跳,這個念頭浮了出來,然後拜倒道:“燕王,絕無此事啊,陛下對燕王甚是信任,如何會埋伏刀斧手……”

“張公,你我都是聰明人,你以為我為何棄葉暢不顧,此時回京?”安祿山森然道:“那自然是因為我覺得,有敵人比葉暢更危險!”

“葉暢敗我,我主力並未受損,尚可以退回長安,可是若有人背後捅我一刀,我腹背受敵,那才是真正致命的事情。”安祿山說到這裏,停了停,大約是給張均思考的時間:“張公,你說說看,我有何罪,李亨要埋伏刀斧手拿我?”

“這……這……”

“他不仁,我便不義,他不過是無父無君的賊子罷了,何德何能,可為天子?”安祿山又道:“這大唐的皇帝,是黃鼠狼下耗子,一窩不如一窩,倒不如換個人做做,或者天下還有救!”

到這個時候,安祿山再不掩飾自己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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