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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7章 困獸窮圖聲名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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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宮中,李亨陰沈著臉,看了看旁邊的座鐘。

因為不想呆在興慶宮想起自己的父親,李亨在正式登基之後,便搬到了大明宮。雖然比起興慶宮,大明宮要算破敗,上次大修還是四十餘年前的事情,但至少在這裏,更少看到李隆基的痕跡。

不過他雖然不願意回憶起李隆基,也不喜歡葉暢,卻對葉暢主持發明、李隆基大量收購的座鐘並不討厭。華夏的工匠心靈手巧,遠勝過這個時代任何一個國家,在座鐘正式發售以來的四年多時間裏,它的樣式雖然沒有大變,但更為精巧了,甚至出現了機括報時功能。

離約定的時間都過去了半個時辰,也就是民間俗稱的一小時。座鐘流行之後,民間將原本的一個時辰稱為一大時,而將座鐘標明的半個時辰稱為一小時,這樣做可以更加精確地計時。

安祿山讓李亨多等了一個小時,也讓他的心懸了一個小時。

“陛下,到了,到了,安祿山的車駕已經到了宮前。”就在李亨心中的憋悶越積越深的時候,程元振小快步跑來道。

李亨微微嘆了口氣,開始懷念起李靜忠來。

程元振很早就跟隨他左右,在韋堅等人被李林甫掃除之後,程元振便是他主要的心腹。但程元振的智計有限,在那個時候並不能幫上他太多的忙,只是暗中搞些小把戲罷了。後來李靜忠被高力士弄到他身邊來,原本高力士是想在他身邊安插一根眼線,卻低估了李靜忠的野心,於是李亨終於得了一個得力的耍陰謀詭計的人物。

或許正是因為此前身邊少有這樣的人物,所以李亨對李靜忠甚為依賴,可是除夕政變之時,李靜忠被壽安用短劍刺死。

“若是李泌在此就好了,李泌足智多謀,他定然有辦法解決現在的問題。”

李亨心中有些後悔,沒有重用李泌,李泌請辭時他正志得意滿,連挽留都沒有挽留,所以到了現在用人之時,手中卻乏人可用。

“無妨,此前都是因為安祿山這胡奴擅權,故此朕不能好好安排人手,今日之後,權自朕出,派人去請李泌再出山就是……”

想到這裏,他向程元振道:“你去替朕迎接,小心一些。”

“是,奴婢做事,聖人只管放心。”程元振咧嘴笑了笑,然後快步出去。

他的話不但沒有讓李亨放心,反而使其心更怦怦直跳起來。

程元振剛走,廣平王李俶、建寧王李倓二人卻出現在側面,見他兄弟二人,李亨面上微微笑了起來。

他最得意之事,便是有這兩個兒子。

若不是登基之後局勢動蕩,他早就想改封二王,並擇其長者廣平王為太子。事實上,李亨清楚記得,廣平王年幼之時,李隆基去東宮看他,廣平王在側,當時李隆基還笑著說“一室之內三天子”,顯然,李隆基也屬意廣平王。

這些年他的太子之位搖搖欲墜,卻始終未下,在某種程度上,也是因為他有很出色的兒子。

“父皇!”廣平王面帶憂色對李亨行禮道:“李泌求見父皇。”

“李泌?”李亨聽到這個名字大喜:“朕正思他,他就來了……你好生替朕招待他,待我辦完公事,便親見他。”

“父皇,李泌請現在求見。”見兄長說話吞吞吐吐帶著幾分膽怯,建寧王只能開口道:“他說,若等父皇見了安祿山之後,那麽大事去矣。”

“這山人怎麽又口出危言?”李亨甚為不快。

此時安祿山已經到了宮前,李亨不可能再去另覓時間,因此道:“朕這邊忙著,你們替朕好生禮遇他就是。”

“兒臣大膽,將他已經帶至宮中,父皇只需召他入殿就是。”建寧王又道。

“你們倆個!”李亨心中微怒,但想到李泌對自己一直以來都甚為忠心,而且其人又足智多謀,終於嘆了口氣:“好,快召他來,朕……只能給他一刻鐘時間。”

不一會兒,李泌就進來了,李亨看了看座鐘時間,笑著對李泌道:“非是朕有意怠慢,實在是國事在身,卿請長話短說吧。”

“臣愚鈍,尚知安祿山此次回京必懷不臣之心,陛下不責之反令張均相迎,必然亦有除之意。安祿山身邊嚴莊狡詐,劉駱谷消息靈通,又有吉溫等相助,安能不知陛下打算?”李泌也不拖延,直入主題:“陛下,事急矣,當離京去!”

李亨在聽到他說有除安祿山之意時,已經騰的站了起來,面色轉厲:“卿自何人處得聞?”

他一邊說,一邊看向廣平、建寧二王,二王面色都是驚詫,顯然,這個消息並不是他們傳出去的。

事實上李亨也知道安祿山消息靈通,故此此次除安之策,他也沒有二王透露,只有他真正的心腹,才知曉此事。

“臣推測出來,並非有人告知。臣能推測,安祿山必亦能,故此安賊已有準備,陛下,事不宜遲,乘其在宮中之際,正好離京暫避!”

李亨面色慘淡,若真如李泌所言,他的計策謀劃,豈不是都是一場笑話?

“朕能去哪兒,離了長安,朕能去哪兒?”他喃喃說道。

與李隆基不同,他離開了長安,只怕一個縣令都會把他抓起來送與李隆基,根本不會有什麽地方接待庇護。李泌也明白這一點,因此道:“陛下可去投上皇!”

“什麽?上皇……上皇……你那是讓朕自尋死路!”

“上皇與陛下終究是父子,上皇素來喜愛廣平、建寧二王,便是看在二王的顏面上,上皇也不會太過為難陛下。陛下只須認錯請罪,上皇亦不願多事。此前離間上皇與陛下父子者,楊國忠與永王,如今二人皆死,陛下何必多憂?”

“上皇便是饒朕一命,也少不得幽囚冷宮,拘羈至死……卿不必再說了,朕意已決,朕之性命,終須操持在朕手中。”

李泌說的確實是最大的可能,事實上經過這次政變動蕩,李隆基子嗣尚存者已經不多,他最多是廢了李亨的太子之位,然後將他幽囚起來。只不過李亨終究尚未絕望,雖然李泌說安祿山肯定知道他的打算,可人心中總是懷有僥幸!

“陛下……”

“時間不早了,為了不至於讓安祿山起疑,朕這就要出去。”李亨一抖衣袖,邁步離開。

廣平、建寧二王見此情形,跪下膝行,抱住李亨的腳大哭:“父皇,就聽聽先生所言吧!”

“朕到如今,乃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李亨示意武士內監拉開二人,然後走到門前,在那兒他又停了下來:“李先生,你說的並非無道理,但朕……回頭不得了。”

“陛下!”李泌顫聲道:“尚可回頭……”

“朕有一事相求,你帶著廣平、建寧二王,即刻出宮,若是朕這邊一切順利,你們再回來見朕,若是……若是真有什麽意外,你就帶著他們去投上皇。朕雖有罪,二王無辜,想來上皇……會讓他們富貴一世。”

“兒臣願隨陛下!”建寧王見此情形,挺身而起,抹了抹眼淚叫道。

“吾兒英武,頗類太宗、上皇,不過今次之事,還用不著你。”李亨到這個時候,也不知是反躬自省,還是心生智慧,微微一笑道:“你們幾個,護著二王出宮!”

被他點著的幾個禁軍武士應了一聲,來到廣平、建寧二王身邊。二王與李泌還待再勸,李亨回頭又道:“再拖下去,原本還有一線希望,就連這最後一線希望也沒有了……那就是你們害了朕。”

話說到這個地步,再勸沒有意義了。李泌情知事情已經無法挽回,只能盡可能減少些損失。他拉著二王之手:“事已至此,唯有依著陛下安排了……二王速速隨我離宮!”

他們自北門出了大明宮,在北門外,有數十騎接應,卻是李泌安排的人手——當初他奉命在長安城外替李亨蓄養死士,雖然被葉暢與楊國忠端掉大半,卻還留下了一些。他們才上馬,便聽得後邊號角聲連連,馬蹄聲陣陣,李泌神情大變:“快走!”

眾人撥馬揚鞭,離開了沒有多久,便見著那北門處一堆人追了出來。不過他們有所準備,騎馬奔行,而追出來的則是步卒,只有數人有馬,故此不敢繼續。

見此情形,誰還不知道,李亨的“大計”終究還是失敗了!

李泌一聲喟嘆,淚落如雨,旁邊的廣平、建寧二王,更是放聲痛哭。

“廣平王與建寧王逃脫了?”大明宮中,安祿山高踞禦座,他身體太過肥碩,那龐大的禦座都似乎有些擠不下。

“是,晚了一步,被李泌帶走了,他們早有準備。”

安祿山哂笑了一聲,看了一眼跪在旁邊的李亨:“李亨,你倒是還有幾分小聰明,不過他們又能跑到哪兒去?”

李亨默然不語。

他在宮中埋伏下刀斧手,原本是想制住安祿山,奪了他的兵權,然後委派心腹親信為將,同時與李隆基談判,看看能不能將政變的罪名全推到安祿山身上去。但是他沒有想到的是,安祿山直接帶兵入宮,將他的刀斧手殺得幹幹凈凈,就連他,都被勒令跪在了安祿山面前。

這是奇恥大辱,可是李亨不得不默默忍受。

他不想死,雖然明知安祿山不會放過他,他還是懷著一絲僥幸心理:至少現在,安祿山還需要他的名頭來做一些事情。

此前他是希望安祿山擊敗葉暢,但現在他卻希望葉暢擊敗安祿山——被李隆基幽囚,總勝過被安祿山虐殺吧。

“往北,必定是去涇陽了,來人,派騎兵循跡去追,勿令其脫縱,若是沒有抓到人,就拿自己腦袋充數!”

下完命令之後,安祿山又看了看李亨,面上譏諷之意愈濃:“皇上,汝欲反耶?”

這話李亨聽得十分耳熟。

“汝不過豎子罷了,在宮中朝不保夕,若不是我,莫說這個帝位,就是性命都堪憂,楊國忠早就將你害死!吾扶植你登基上位,你不但不心生感激,反而與奸賊勾結,意欲害吾……果然狼心狗肺之輩,難怪想著篡你父親的皇位!”

“你……”李亨怒極欲駁,但與安祿山目光相對,他的氣勢頓時就沒有了。

便是再給他十副膽子,此時也不敢與安祿山對罵。他環視四周,希望滿座官員當中,能夠有人出來,但讓他失望的是,無論是早就投靠了他的駙馬張垍,還是在他登基之後又被弄出來出仕的陳希烈,都噤若寒蟬不出一言。至於王維、王縉等,原本就是因為沒有逃出長安而被迫在他的朝廷裏任官職,此刻更是個個垂頭,仿佛一無所知。

他卻不想,忠於大唐又有骨氣的官員,倒有大半是被他自己下令殺的,在這裏剩餘的,不是三心二意者,就是虛以委蛇之輩。

“怎麽,你也在等著有忠臣出來?”安祿山再次獰笑:“你就死了這條心吧,你的打算,張均全都說了,連我都覺得你無恥!”

“安將軍欲弒君便下令殺朕,何必辱朕過甚?”李亨終於無法忍受,開口說道。

“辱你過甚?張均,爬過來,說說這位天子準備怎麽做,奪了我兵權之後,他準備怎麽做!”

張均面色慘白,戰戰兢兢,真的爬了過來:“欲……欲以王忠嗣代燕王……”

“還有呢,只是以王忠嗣代我麽,他準備如何應付老皇帝與葉暢?”

張均猶豫了一下,似乎不想說,安祿山身側武士立刻橫刀怒視。他慌忙道:“欲將安西讓與犬戎,以隴右與回紇,以遼東與渤海、新羅,以劍南與六詔,借諸部之兵……圍攻葉暢……”

“呸,還有,這些地方子女金帛山河田原,盡歸諸部,大唐願與諸國約為兄弟之邦……我呸呸呸!”安祿山見張均不說,自己幫他說了出來:“這就是你的算計!”

此時周圍的群臣,雖然相當多的都是無恥之輩,聽得此言,也不禁瞠目結舌。若不是張均口供,眾人幾乎不敢相信,這樣毫無廉恥喪權辱國的條件,李亨竟然也能提出來!

安祿山原本也是無恥之徒,但此時見到與自己可以相提並論的無恥之徒,他也忍不住狠狠地鄙視李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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