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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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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已是冬天。

再過幾日便是年二十九。江寧雖然地處南方,但入九後濕冷刺骨的寒意絲毫不比北方好受。柳雲青的腿傷好是好了,到了冬日下雪前後卻覺得頗為難熬。陰冷的寒風像是可以沖破皮肉一般,直往骨縫裏鉆。

李二找了許大夫來診了幾次脈,查不出什麽來,只說保暖而已。

柳雲青自己倒是無所謂,他自幼習武,跌打損傷滿身都是,這點傷痛並沒太過難熬。

到了年下,李二鹵菜店比平時格外忙些。

蘇杭一帶人都有冬天做鹹鴨鹹雞的習慣,李二的手藝好,附近的街坊許多人把雞鴨洗凈了送來托他炮制。每份多給些材料和手藝人工的銀錢。李二早年都是自己一個人忙活,如今有了柳雲青在,雖說只是幹些劈柴打水搬東西的雜事,卻也分擔了不少。

到了年二十九,李二做完早市的生意便上門板封店,休息半個月,直到正月十五之後才重新開張。

李二做買賣乖覺得很,一年到頭這最後幾日的生意格外的多做添送,叫人過完了年還心裏惦記著他店裏的鹵菜。

往年到了二十九的中午,他便要收拾些衣物、再備些縣城裏大飯莊的吃食點心和鞭炮焰火,問王老爹借了騾子便往城外他姐姐那裏去。

自從母親過世後每逢春節,李大姐兒都不舍得小弟一個人呆在家裏,總托人或寫信喊他一起去林家過年。雖說是外姓人,可二十歲的年輕小夥,長得精幹又討喜,林家上下頗喜歡招呼著這小舅子一同在林家熱鬧守歲。

今年李大姐兒還是照舊托人送了信來。林相公的手筆,洋洋灑灑許多酸話,臨了情真意切的邀他同往年一樣去林家過年。

李二收了信,也不拿進屋,坐在鋪子門口叼著煙鬥便抽出來看了。

信裏沒提柳雲青半個字,李二知道這是他姐的意思。哪怕當初她勉強認了這契兄弟的賬,可真到了該家人團聚、論起骨血親情的時候,她仍是不願面對的。

“咱家大爺到了咱倆這一輩兒,就只剩你這一條根了。”

李二記得他姐一巴掌扇到他臉上時,涕淚俱下的那句話。每每想到這一茬,他總覺得心裏有些隱隱的疼。

早起雪珠子稀稀拉拉的下了一陣,此時天陰得很,看樣子過了晌午便要下雪。

李二兩手籠著袖口,縮著脖子,吧嗒吧嗒的一個人嘬了會兒煙桿。

街上的行人比往日少了許多,該回家的都回家了,年下有許多要忙活的事情,打掃屋子、裁制新衣、烹煮年菜、準備紅包……

柳雲青沒他這麽悠閑,忙前忙後的整理打掃,竈上熬煮的年菜也需得時不時去瞧瞧。

“小柳,”李二抽完了煙決定不再想這些,他站起身拍拍褲子上的灰塵,往門裏大聲喊柳雲青。

“趁著還沒落雪,我去集上再買些年貨和吃食。鞭炮也買些。你有啥想要的沒?”

柳雲青正在樓上臥房裏拆換被褥,他從二樓窗戶裏伸出腦袋來笑盈盈的說道:“我沒啥要的,李二哥你早去早回。”

成衣鋪老板早起讓夥計送來了前些日子訂的兩套新棉衣,多加了棉花夾絨與領口袖口的大毛。柳雲青把它們疊好了放在臥房榻上,看了又看,滿心歡喜的關上門到樓下來。

幼年的事情,柳雲青已經不大記得了。五歲後便一直在道觀裏,過年只是大家如常的吃頓晚飯,放個鞭炮。初一的早上和師兄弟們一起跪了,給師父磕個頭,領十枚銅子兒的壓歲錢。

那時候人多,師兄弟吵著打著搶桌上的菜吃。

等柳雲青年歲再大些之後,有幾年的三十晚上他還在外邊趕路,未必趕得及回觀裏。外面各家的比武拜帖,有些是趁著年尾,年輕子弟比比拳腳,好做一年得失的比較,邀得他們去時已是十二月中旬。耽擱些日子,再加之沒有快馬代步——有幾年的三十晚上,柳雲青是與師父一起在客棧度過的。

柳雲青從不是個挑剔的人。以往練功練的辛苦,一日一餐素齋就能對付。衣物也沒什麽講究,穿得無非是師兄或師父的舊衣服。

他從不挑剔,也沒覺得不滿足。

從前他年少氣盛時,理所當然的以為這所有都將是他的。

那時的柳雲青,是道觀座下的第一弟子。

雲在天青水在瓶——他總是撚著劍清清冷冷的如此自報姓名。他眉眼俊朗,不沾風塵,當真是天上雲,海中水。

直到他被重傷後拋在山下。仿佛一夜之間從天上跌進深淵,二十五歲的柳雲青渾身的血與泥,在夏天炙熱的陽光下一日一日腐爛發臭。

從那時候他才慢慢曉得,無論是熱鬧或是冷清,那其中的每一樣,都與他沒有關系。

雪開始下起來了。起先還是稀碎的雪末,只過了半盞茶的功夫便是漫天鵝毛大雪。

柳雲青本坐在廂房裏烤火。

自打他與李二結為契兄弟之後,廂房便收拾收拾,改成了簡單的書房和賬房。平時做生意也方便他二人休息喝口茶。

他坐在廂房,聽見雪落在地上撲撲簌簌的聲音,推開窗戶一瞧,才發現地上已經薄薄鋪了一層白霜。

柳雲青擡頭又瞧了瞧天色,李二還沒回來,便拿了兩把傘,要出門去尋他回來。

才出門時,便見李二正從橋頭那往家裏走。他左手拎了好些吃食玩意,右手拿著個深色的長布包、勉強遮住頭上落下的雪,神色匆匆。

“才一會兒雪就下的這般大,我還說去接你。”柳雲青接過李二遞來的東西說道。

李二肩上有些雪,他便替他拂了去。

“可冷不冷?進屋烤烤火。”柳雲青又要伸手去接李二右手的布包,卻被他輕輕側身讓過了。

李二的表情有些古怪,他抿著嘴笑了笑,結結巴巴的說:“吃食店下午便要關門了,我還好趕得早……倒是不冷。”

“烤烤火,衣服都沾了雪。”柳雲青不疑其他。

柳雲青去廂房撥旺炭盆的功夫,李二匆忙把長布包丟進了柴房。

守歲這事,需得人多才熱鬧有趣。

李二齊齊整整的做了兩個冷碟四個熱菜一鍋雞湯,柳雲青用生姜枸杞熱了壺黃酒。臥房裏的炭盆劈啪作響。入冬前李二咬咬牙買回來的上好銀骨炭,燒到如今還剩得一簍多。

這倆人同過除夕同守歲的經歷,於李二或是柳雲青都是頭一次。

窗外遠近有人家放鞭炮的聲音,炭火的熱度燒得李二的臉色通紅。他笑嘻嘻的給柳雲青斟酒,又假模假樣的碰杯要幹了。

柳雲青也不推辭,還就著李二手裏的酒盅又多喝了幾口。

李二借著醉意笑問道:“小柳,你師父他們從前對你好麽?”

柳雲青這一年過得不易,他也曉得李二心裏感慨,只笑笑答道:“師父待我們都是一樣。觀裏人多,山上畢竟清苦些。但師父養我們這般大,又教了許多東西,總是對我們好的。”

“他那日打傷了你,你還是生氣的吧?”

“是我不對在先,這也不怪他……”柳雲青嘆了口氣,又獨自飲了半杯。

守歲之事,家裏有老人孩子便有許多熱鬧說笑。

李二與柳雲青都是青春年少,倆人一道飲多了酒,加之那炭盆燒得人渾身火燙。借著酒意,李二腆著臉無賴的摟過柳雲青要到床上去。

柳雲青曉得他的脾氣,心裏也歡喜,半推半就的便由著他高興。

倆人在一起也有半年功夫,李二早不似開始時青澀和色急。他後來著意掩蓋從前不知人事時的手忙腳亂,總是故作氣定神閑的撩撥著柳雲青,磨得他著急。柳雲青有時脾氣上來了,咬他肩膀一口,他才咧嘴傻笑,俯下身來好好賣一把力氣。

只是,今晚不知道因為是除夕過節、或是因為第二日不用擔心早市的生意,李二格外的放縱不知節制,柳雲青起先還摟著他的脖子挺身迎合,後來時間久了便酸軟無力的癱在床上由得他弄。

夜深了,柳雲青早已昏昏沈沈的伏在李二的身上睡了過去。李二摟著他的脊背躺著,滿面疲憊。

子時準,窗外家家戶戶的鞭炮聲響徹全城。

正月十五那天,街上的攤販鋪子都開門營業了。李二本還想多偷一日懶,可琢磨琢磨實在舍不得,於是清早還是在橋頭等鴨倌老劉家的船沿河送鴨子來。

半個月沒用的爐竈積滿了灰塵。柳雲青不似從前病中貪睡,也早早起來收拾準備著早市的生意。爐子需要重新架,竈上老鹵的火頭掐小了十來天,也不敢直接起大火。都要一樣一樣慢慢收拾。

好在還在年裏,早市的生意比平日遲許多也不打緊。

李二獨自在院子裏給鴨子上料,柳雲青便去柴房捧木柴和松枝出來。

他拿著燭臺進柴房,剛把柴火抱起來,一眼就瞄見柴堆下面露出一個有些眼熟的布包。似乎是哪日見李二拿回家來的。

“小柳,柴好了沒?”李二在外面喊他。

柳雲青便急急忙忙的抱著柴火出去了。

元宵節的晚上要去逛燈會。江寧縣城的燈會設在城隍廟周邊,李二晚市便沒再做,下午在家與柳雲青一道包了些湯圓留著晚上逛完燈會回來吃。

李二還頗有興致的在幾枚湯圓裏藏了小的銅子兒,柳雲青瞧見了也覺得新奇有趣。倆人忙活一陣又說笑了一陣。

李大姐前些日子帶著李二的兩個侄子一個侄女來拜年串門,她相公自己趕的馬車。

他姐夫似乎已經知道了他倆之間的事情,不說破也不多問,熱乎乎的一起聊了許久天。李二給了三個孩子足足的紅紙包,又招待這一家五口吃了飯才走。臨走時,李大姐拉著李二的手看了看柳雲青,又看了看李二,眼圈紅紅的上車去了。

自打那日之後,雖沒有明說,但李二的心情實實在在好了許多。

湯圓包了四十來個。柳雲青數了數,說道:“這麽些,要不給王老爹送點兒去?”

“成。我送過去。”李二擦了擦手上的糯米面粉,又轉過身來突然捏著柳雲青的下巴,湊過去壞心眼的親了一口。

親完之後,李二歪著頭瞧瞧他,笑嘻嘻的出門去了。留下不明所以的柳雲青,一臉面粉的輕輕笑罵。

李大姐前些日子帶著李二的兩個侄子一個侄女來拜年串門,她相公自己趕的馬車。

他姐夫似乎已經知道了他倆之間的事情,不說破也不多問,熱乎乎的一起聊了許久天。李二給了三個孩子足足的紅紙包,又招待這一家五口吃了飯才走。臨走時,李大姐拉著李二的手看了看柳雲青,又看了看李二,眼圈紅紅的上車去了。

自打那日之後,雖沒有明說,但李二的心情實實在在好了許多。

湯圓包了四十來個。柳雲青數了數,說道:“這麽些,要不給王老爹送點兒去?”

“成。我送過去。”李二擦了擦手上的糯米面粉,又轉過身來突然捏著柳雲青的下巴,湊過去壞心眼的親了一口。

親完之後,李二歪著頭瞧瞧他,笑嘻嘻的出門去了。留下不明所以的柳雲青,一臉面粉的輕輕笑罵。

燈會是一年到頭裏難得的趣事。

縣裏的各個鋪子店家們湊份子,一並買了多多的鞭炮與煙花,酉時之後太陽一落山便開始在城隍廟前的空地上陸陸續續放起來。這幾日都是好天氣,幾家紮燈的手藝人昨日就開始布置場位,幸而今年的雪在初一之後的打頭幾天就下了個幹凈,紙糊的燈籠最禁不起下雨下雪。

從縣南門至北門,傍晚時便有打鼓神的隊伍進縣城。這是江寧的舊俗,十六個赤膊的漢子頭上紮著粗頭巾、腰上系了瓔珞流蘇和四五個小孩兒拳頭大小的銅鈴,打著腰鼓和大鼓浩浩蕩蕩進城來。

這是縣裏人從年頭忙到年尾的娛樂慶祝,也是祭祀一般的重大事情。十六個漢子都是早一個月前就挨家挨戶挑選出來的精壯漢子,每日下午辛苦排練了好些日子。到今天元宵正日子裏,脫了上衣一路連敲帶打,看著倒不覺得寒冷。他們出發前都飲了酒,滿臉滿身通紅冒汗,嗓子粗獷的配著鼓點喊號子。

一路都有百姓圍著瞧,還也跟著吼兩嗓子,小孩子們更是高興,一路跟著叫喊個沒完。

天色早,城隍廟那邊的焰火還沒開始放。李二拉著柳雲青站在二樓窗前,踮著腳看打鼓神的隊伍從門前經過。

“他們前些日子還找我來著。”李二有板有眼的對柳雲青說道,“問要不要去鼓神隊當領隊……我說店裏生意實在脫不開身,要不然,我打得比他們可好多了……”

“你要是說,人家喊你去劈柴,我還能信……打鼓……嘖。”柳雲青白了他一眼。

李二這輩子的聰明,都長在了炮制吃食、倒騰買賣上。縣裏各家鋪子的香料貨品今日什麽價,昨日什麽價,他閉著眼睛都能說個清清楚楚,其他的事情便不靈光了。

李二摸著鼻子,笑了笑也不辯駁。

到了晚間,燈會的人流真是挨著肩膀往前挪步子,稍慢一步就會被後面的人踩掉鞋子。

柳雲青從沒在元宵節裏這樣逛過,又新鮮又開心,瞧著什麽都有趣味。李二由著他高興,買了荷花燈又買了些小玩意兒,只是一路心疼了荷包。

好不容易擠到城隍廟門前時,最大的三個焰火已經擺上了臺子,等著時辰便要點燃。李二趕緊拉著柳雲青往中間擠。

焰火這東西,瞧的時候璀璨光耀,可一轉眼便在夜空裏消散。

最大的三個焰火真金白銀的花了不少價錢,全都是有字有花,極為壯觀。一個是福,一個是祿,一個是壽,許多大人把孩子扛在肩上,隨著焰火騰空而起,人群裏發出歡快的驚呼。

“你瞧你瞧!”李二指著天上的焰火,又側過頭望向身邊的人。

柳雲青帶著笑望向夜空深處,眼睛如同耀目星光,眉間似有山高水長。李二拉著他的手緊了緊。

散場時夜已經深了,李二又多逛了幾家鋪子,等往回走時街上的行人已經漸漸少了。

柳雲青拎著手上的荷花燈瞧個沒完,突然想起從前在觀裏與師兄弟們搶菜吃的好笑事情,又說與李二聽。

快走到永定橋時,李二突然停了腳步。

柳雲青拉他手,問“怎麽啦?”

李二笑嘻嘻的半蹲下來,沖他說道:“小柳,過來,我背你回家。”他的眼睛又圓又亮,明明是一張粗獷的臉,眼角眉間卻有許多的溫柔與馴服。

柳雲青半推半就的趴在他背上時,起先忍不住笑個沒完,後又摟著李二的脖子舍不得撒手。“李二哥李二哥……”他歡喜的輕輕喚他。

李二背著他心愛的小柳,腦袋旁邊晃來晃去的是那人手上的荷花燈,還有許多的糕點團子。他的肩膀又寬又厚,呼吸平穩悠長,他那安靜穩妥的模樣像是天塌下來也能扛得起。

柳雲青伏在他的背上,鼻息輕輕吐在李二的耳邊,他此時有些安心有些困,四肢百骸都暖融融的沒了知覺。

包好的元宵,本是打算做宵夜。卻是沒吃得上了。

柳雲青醒來時已是第二日的清早,樓下傳來李二前後忙活的嘈雜聲音。天光從窗紙外清清亮亮的照進來。

柳雲青慢慢坐起身,瞧見臥房的桌上有一碗煮好的元宵。元宵碗下壓著一封信。

桌上還有一個打開了的深色布包。布包裏的,是他去年夏天逃命時,曾經賣給別人權當路費的那把佩劍。

信是他師父親手寫的。

他的小師弟年前在劍鳴山莊比武,被人削掉了右手四根手指,從此拿不了劍。一行人回廬州的路上又遇到了山賊,雖說有些功夫可畢竟寡不敵眾。

師父的舊傷覆發又兼新傷,好容易回了家,便只能躺在床上養病。如今觀裏的弟子走得走散的散,法事和比武的收益頓時都沒了,只剩下四五個師弟和師父一家勉強守著幾畝田地度日。

他信裏沒有讓柳雲青回去。

信裏只說——你若回來就回來;若不回來,便留著這把劍,好好的過日子去罷。

柳雲青一個人在樓上坐了一會兒,擦把臉漱了口,然後把元宵給吃了。李二給他盛了八個元宵,四個芝麻砂糖餡兒,四個豆沙餡兒的。

柳雲青吃出了六枚銅子兒來。他記得清清楚楚,包元宵的時候就總共只放了六枚銅子兒進去,不知道李二是如何一一記在心裏,又全都撈進了他的碗裏。

他一邊吃一邊楞神。

他想了會兒從前的事情,又想了會兒樓下的李二哥。他想起師父那日恨鐵不成鋼的打得他胸口一掌,又想起了小時候被師父從人牙子手裏買回來、終於吃得上飽飯的時光。

“李二哥,我得回去一趟。”柳雲青下樓來,對著正在看火的李二輕輕說道。

“年前在城隍廟門口有個小道士在四處打聽咱們店在哪兒。我說我是老板,他便把這信和這包裹一起給了我,讓我交給你。”李二扇著火,語氣裏聽不出心情,“我留了大半個月,還是想給你的好。你莫怪我。”

“李二哥,師父家裏遭了難,沒了主事的人。我得去瞧瞧……你放心,我瞧完了交代清楚便回來。”柳雲青手中握著他自幼便用的那把佩劍。

李二不再說話,專心的扇著他竈上的火。

柳雲青靜靜的陪著李二坐了一會兒,起身上樓去。

李二的聲音從他背後悶悶的傳來:“要去便去吧。早去早回。我等你回來。”

李二給柳雲青雇了一匹高頭大馬。江寧此去廬州,六百裏,若是徒步走,少說需得十天半月。有了好馬,最多三日便可到了。時間趕得早些,七八日便可回來。

柳雲青只帶了貼身的一套換洗衣物,李二給他塞了些銀子。柳雲青坐在馬上笑嘻嘻的看著李二:“李二哥,別太想我。十日八日便可回來。”

他此時比去年初見時,眉眼間多了許多神采,真真是面如冠玉目似朗星。

“你這死小子沒良心的。”李二氣得咬著牙使勁拍了一把他的屁股,“早些回來。”

馬蹄聲得得遠去。

積雪日漸消融,春花開了又謝。

李二鹵菜店數年如一日的早晚兩市生意,早上十六只晚上十六只,裏頭一半是烤鴨一半是鹵鴨。

老板李二按部就班的做著他的生意,只是坐在門檻上抽煙的功夫比從前多了許多。

李二就這麽獨自一人守著他的李二鹵菜店,而那個與他許諾一生的人卻遲遲沒有回來。

半年之後,仿佛一夜之間北方大軍舉旗南下,各地藩王混戰,百姓剛過了三十年的安定生活像一潭清水被巨石激起了潭底泥濘,再也平息不下來。

長江自北向南沿岸封鎖。

金陵城內百姓幾個月內便四散逃離,江寧近在金陵腳下,城內兵荒馬亂。李二只能靠著昔年存下的銀錢買黑市的米,守在店裏苦熬日子。

而到了這年冬天,城裏各處都沒了人影。城隍廟那裏起先還有舍粥的鋪子,後來連大戶們都逃了,驚慌失措的百姓只能連夜一起往城外趕。

林家長子派人來接的車馬在門前等了半日,李二終究只能無可奈何的關上門板留下一封信,爾後便帶著包袱出城逃難。

他從前不曾問清柳雲青所在道觀的名字與地址,可即使問清了,自夏天以來便全面封鎖的長江,已是一條不可逾越的天塹鴻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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