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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節 獄見汪子相 拜會寶月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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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樓來看阿成了。

他仔細端詳著阿成吊著的右臂,笑道:“沒有那麽嚴重嘛!婉兮一驚一乍的說你右臂廢了,抱怨我在京期間一點都不操心你的安危。”

阿成瞥了眼小樓:“難得你貴人移步到死牢裏來看我,耽誤你眠花臥柳了!你這次過來,不會是來取我性命的吧。”

小樓笑道:“你這口氣,怎麽跟深閨怨婦似的。你的境界什麽時候可以提高啊,生意場上的事,怎麽老是以感情的思維來思考呢!說實話,確實有人出錢買你性命,不過你也已經花錢贖回了。我是很講信用的。”

“能告訴我是誰要我命麽?”

“不能告訴你客戶是誰,這是我們的行業規矩。所謂無規矩不成方圓嘛。”

“我會花錢的。一個你覺得很公道的價格。”

“呃……你這讓我很為難啊!不過……只要價格公道!”

阿成笑道:“我知道是誰了。”

“你真知道?”

“能花的起這個錢的,又肯花這個錢的,整個清國,整個衛拉特也沒幾個人。”

小樓笑了,他坐下,四處打量著,讚嘆道:“這環境不錯啊!你看這褥子,你看這夥食,呦!還有火盆,可以啊!”

“要不你也住進來?”

“有女人我就住進來。”

“那得花不少錢!”

小樓撇撇嘴,說道:“那我還是住外面吧,好歹密封性也好一點,你看這柵欄門,隨便弄出點什麽動靜、聲響的,還不都給人現場圍觀了。”

“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找我什麽事。”

小樓拿出信封,遞給阿成說:“這是顧若蘭給我的,托我轉交給你。”

阿成接過信封,上面的膠漆尚未開啟。他狐疑的盯著小樓。

“看我幹嗎!信裏面的內容我沒看!”小樓不滿,說道。頓了一頓,他又補充道:“我就是想看,也不用拆開信封;就是拆開信封,也能讓你看不出來。”

阿成瞥了他一眼,裁開信封,裏面是一個卡片,只用俄文寫了一個名字。阿成常年做生意,粗略認得俄文,但這卡片上面的人他並不知曉其人。他說道“我這在監獄裏,拿這個有什麽用。現在楚婉兮管事,顧若蘭應該知道啊,給她就好了。”

小樓笑了,說道:“你是真傻麽!讓顧若蘭去找楚婉兮麽!你確定她們倆不會打起來麽?”

阿成笑笑,收起信封,說道:“我又不真傻!她倆怎麽會打起來。對了,你怎麽才來看我啊,我在監獄裏,你應該早就知道了吧。”

小樓笑了:“對啊。我還知道你肯定沒事。我很忙的好吧!”

“金水河的案子,你知道吧?你怎麽看。”

小樓哂笑道:“幾個妄人癡心妄想而已!還能怎麽看!”

汪子相來看阿成了。

室內無處可落身,他索性也像阿成一樣席地而坐。

阿成笑道:“獄卒說我貴客多,要給我加幾個板凳,我說不用,我習慣了,他們也得習慣。”

“這很好啊。”汪子相打量著阿成,說:“你比我想象的,要成熟、滄桑多了。”

阿成哂笑:“就是老唄!”

汪子相看著阿成,問道:“你已經知道你遭遇了什麽,也計劃好接下來怎麽做了?”

“婉兮會替我處理好一切的,現在一切她做主。”

汪子相看著阿成,點點頭:“你有一個很得力的助手。”

阿成笑而不語,看著汪子相,說道:“你覺得雅爾哈善為什麽出賣我。”

汪子相笑了笑,說:“你這個問題有意思。我們是商人,你說他為什麽會出賣你?”

阿成一楞,轉而笑了:“只要價格公道。”

汪子相看著阿成,不置可否,說道:“百年前,闖王李自成帶領農民軍兵臨京城城下,衛戍京城的軍隊因為軍餉拖欠太多,消極應戰,而此時明朝戶部早已空空如也。大明崇禎皇帝為了募集軍費,號召王公大臣捐錢,可是無論皇親國戚,還是丞相學士,都表示自己沒錢,最多只能捐出十兩白銀。崇禎募集到的白銀杯水車薪,最終京城城被李自成攻破。崇禎皇帝手刃了嬪妃、公主後,在煤山的一棵歪脖樹上,用一根繩索結束了自己的性命,大明不久後也覆滅。眾位臣子果真沒錢麽?其實不然。李自成進京後,為了解決農民軍軍餉是問題,把前朝的官員都抓起來,讓他們拿錢贖人,結果每個官員家庭,都能輕輕松拿出上萬兩,甚至數十萬兩白銀。既然官員們都有錢,他們為什麽不肯拿出錢來幫助崇禎皇帝,幫助大明呢?是他們不夠忠君愛國麽?”

汪子相喜歡拿故事說事,他講的故事往往也很有趣,阿成示意他繼續說。

“我們需要把官員看做一個個有思想,有各自利益訴求的個體。在當時的情況下,每個人有兩個選擇,或者出錢傾囊相助,或者蜻蜓點水般出一點點錢。每個人傾囊相助或者蜻蜓點水,都會遇到兩種結局。第一種青囊相助的情況下,如果別人也傾囊相助,那麽錢足以支付軍餉,軍隊就可以擊退農民軍,大明可能可以續命,這是對大明,對崇禎皇帝來說最好的一種結局。但是如果僅自己傾囊相助,別人只是蜻蜓點水,那麽錢就不夠,不足以擊退農民軍。大明覆滅後,自己可能也會因為沒有錢,而陷入生活拮據的境地。第二種自己蜻蜓點水的情況下,如果別人都傾囊相助,那麽即便少了自己這一份錢,錢總數也是足以支持軍費的,而自己也得以保全金錢。但如果別人也都蜻蜓點水,那麽錢不夠,大明會覆滅,但是自己卻能保全金錢,在亂世中得以有所保障。綜合權衡下,你覺得官員們會怎麽選擇?當然各個都裝作一貧如洗的模樣,各個都蜻蜓點水,這是對他們個體而言,最好的選擇。最終,不懂得政治、不懂得人性的崇禎只能自掛煤山上,眼看皇城淪落到匪軍鐵蹄下,目送大明江山葬送在自己手中。”

阿成拍手,點頭,讚道:“兩害相權取其輕,子相兄把官員們面臨的囚徒般抉擇困境,分析的恰如其分。”

汪子相笑著說:“那你還會抱怨雅爾哈善出賣你麽?”

“不會。不僅不會抱怨雅爾哈善,旁的人我也不抱怨了。”

席地而坐久了,似乎有些不適,汪子相伸了伸腿,“阿成,你還記得九年前,我們在長江邊上分別,我問你在大清與衛拉特的戰爭中,你會站在哪一邊的問題麽?如今,二者將要正式一決勝負了,你會站在哪一邊呢?”

“我現在不關心誰勝誰負。漢人也罷,衛拉特人也好,或者是滿人,誰勝誰負和我無關,我也不在乎。”

“真和你無關麽?即將到來的戰爭中,我們每個人都脫不開幹系。何況,槍炮一響,黃金萬兩。你我都是商人,個中關系,如何汲取利益,想必不用我教你吧。”

“乾隆真的那麽有錢麽?”

汪子相笑了,說道:“你以為乾隆處心積慮想兼並衛拉特,只是好大喜功,以求比肩其祖父,聖祖康熙皇帝麽?雍正歿亡,留給了乾隆一個朝氣蓬勃的帝國,以及國庫8千萬兩的銀子。清國歲出入也是年年有盈餘的,乾隆坐擁這麽多錢,幹嘛呢?”

“飽暖思**,乾隆也是人。”

“沒錯。所以乾隆大修園林,萬園之園圓明園耗資何止千萬。所以乾隆南征西戰,每一場戰爭,表面上是將士們在前線上廝殺,背後莫不是雙方財力的較量。”

“八千萬兩銀子!清國哪裏來的這麽多銀子。雍正帝搞攤丁入畝、火耗歸公,以及改土歸流的政治改革,是減輕百姓發負擔,遏制官員腐敗而已,雖然這些政改側面促進了經濟,但也不足以催動經濟的大發展。”

“戴公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其實所謂中華文明,自古以來都是二元帝國。即南方的農耕帝國,以及北方的游牧帝國。南方農耕帝國富足,文化鼎盛,但武力欠佳;北方游牧帝國固然貧瘠,但是武力卓越。雙方自古以來征戰不息。百年前,清國以北方游牧之勢,兼並了南國富庶之地,南方的財富,極大的支持了清國的發展。今兩者合二為一,南國也無需再耗資巨萬抵禦北國,同時也一並擁有了北國極強的武力。以南國之膏腴之地的財力,兼有北國縱橫馳騁的武力,乾隆如果不幹一點開疆拓土的事情,實在是說不過去。”

“汪兄見解獨到。乾隆坐擁這麽富足的帝國,如果我得以出獄的話,一定要從他的金身上撬動些金銀才好。我們也會在這場饕餮盛宴中合作分得一杯羹。”

汪子相笑了,說:“我說過的,我們還會有合作的。”

阿成看了看汪子相,突然問道:“對了,你是哥老會的幾級掌櫃?”

汪子相笑道:“戴公子,你這個問題問的實在不高明。”

“兆惠也是哥老會的是不是?”

“你可以當面問問他。”

“那我已經知道了。對了,我是不是哥老會的。”

汪子相看著阿成,說:“你自己是不是哥老會的,心裏沒數麽?”

“還真沒有!”

“哥老會,4級以上掌櫃離世或卸任,可以推薦人選繼任。然後由哥老會6級及以上掌班考察會商其能否接任。我想,陸光召已經把他的玉佩交給你了。”

“所以我已經是內推的了?可我還沒同意加入哥老會呢。還有,考察是什麽時候?”

“已經考察過了。”

“什麽時候?”

“現在。”

楚婉兮來看阿成了。

對於一些最新的計劃,阿成不甚上心,他說一切婉兮自己做主就好。他對金水河案比較關心。

“案子審過了,死了兩人。馬成功、張半仙淹死在地道裏了。王鐵根逃出後下落不明,官府正在緝捕。熱合曼被拘捕了,正在過審。”

“婉兮,熱合曼畢竟跟過我做事,能救他就救一下吧。”阿成握著婉兮的手。

婉兮看著阿成,點點頭,她說:“公子優先,有餘力之時,我會盡力。聽說香妃摔傷了,還傷的不輕,據說傷到了臂膀。”

“摔傷了?在宮裏怎麽這麽不小心。”阿成皺著眉頭。

“對了,我們需要結交張黨。張廷玉賦閑在京,不久後會回鄉,汪子相會出面拜會下他。張廷玉極其喜歡碑刻,尤其是宋代以前的失傳的碑刻。我聽小樓說,那塊從羅布泊帶回的石碑,你也運到京城了。”

阿成面露難色。

婉兮輕輕說道:“不方便就算了,我再想想辦法。”

阿成搖搖頭,說:“石碑在怡香院,顧若蘭那裏,你找她去要。替我向她說聲抱歉。”

婉兮笑了,說:“顧姑娘一定會理解的。而且,她不會因為石碑而生你氣的。”

婉兮話裏有話,阿成聽了只做聽不懂,並不接茬。

熱合曼以擅闖宮禁,驚擾鸞駕之罪,判了死刑,關押在刑部大牢裏。

阿成讓老何把熱合曼也轉移到官監來,就關在他另一邊的隔壁。

王倫驚嘆道:“乖乖,你這一天男男女女的客人絡繹不絕,三言兩語就把人換監,合著這監獄是你家開的不成?有錢真的可以為所欲為麽?”

阿成笑笑,說:“其實沒有那麽難。只要你知曉這個社會運行的準則,很多事情沒有你想象的那麽觸不可及。別說監獄,就是進出皇宮,也非難事。有錢真的可以為所欲為。”

被關押到死牢裏的熱合曼長籲短嘆,他說他冤枉,他只是個望風的而已,然而上至高官,下至小吏,沒有人信他,也沒有人替他說話。

王倫說:“我信你!我相信你是無辜的。你可能是這個死牢裏唯一無辜的人了。我因為想反清覆明,被判了死罪,死有餘辜。這個,斷了胳膊的戴公子,因為胡言亂語,又想謀害高官,所以也被判了死罪,自作自受。我們都是一幫罪大惡極的人。在這裏,可能就你的身家最清白了。”

熱合曼聽了,愈加憤懣,大聲呼吼道:“來人啊!放我出去啊!我冤枉啊!我就是個望風的啊!我就想見見我的伊帕而已啊!”

監牢裏回蕩著他的呼喊聲,空蕩蕩的。

阿成揚揚自己用支架固定的右臂,說道:“別喊了,小心你和我一個下場。”

熱合曼頹然坐下,看著阿成,說道:“對了,方公子,你到底怎麽進來的啊?”

“叫我戴公子。”

“戴公子?”

“對,戴公子。因為我改姓戴了,所以我進來了。”

此時,表面上風平浪靜的朝堂上,正暗流湧動,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

軍機大臣汪由敦忍受不了滔滔輿論,憤而辭官。由於汪由敦是漢臣,故補任的人,也得是漢臣。對於補任的軍機大臣人選,眼下有兩個合適的人。一個是領班軍機章京,劉統勳。軍機章京協助軍機大臣處理文書,對一般奏章票簽處理意見,根據皇帝的意圖起草諭旨以及記載檔案,官品不高,但接近機密,俗稱“小軍機”。軍機章京分滿、漢兩班,各以一人為領班,領班的人稱作“達拉密”。由於軍機章京熟悉政務,故而歷年來都有達拉密升任軍機大臣的傳統。另外一個候選人是時任東閣大學士兼戶部尚書的蔣溥。蔣溥性情寬厚,精心奉職,勤於政事,閑暇時光喜歡畫花鳥,揮狼毫。

劉統勳與蔣溥,一個是軍機達拉密,一個是大學士兼尚書,資歷都夠,都足以補任軍機大臣。

領班軍機大臣高斌決定推薦蔣溥。

劉統勳清廉正直,敢於直諫,是個好官,但正是因為他是個好官,所以高斌不想推薦他進軍機。劉統勳擔任領班軍機章京多年,常常不顧高斌的身份,仗義執言,常常搞得高斌下不了臺,惹得高斌不喜;而相較而言,蔣溥就好控制多了,蔣溥醉心於書畫,悶頭做事,不喜高談闊論。同時,引蔣溥入軍機,還可以賣蔣溥一個人情,這對於高斌來說是一舉兩得的好事。

名單送到乾隆禦前,乾隆簡單詢問了下眾位軍機大臣的意見,大家均表示蔣溥做事勤勉,官聲不錯。乾隆壓下名單,不置可否。

高斌覺得一切盡在掌握,不想卻平地起了波瀾:他推薦蔣溥入軍機的消息,不知道怎麽流傳了出去。

得知此事的蔣溥氣憤不已。倒不是他不願做軍機大臣,而是進士出身的他看不起包衣出身,父以女貴的高斌。為高斌所引薦入軍機,更為他所不齒。所以乾隆這邊還沒有下旨,蔣溥自行上了一個折子,說衛拉特正值用兵之際,戶部事宜繁巨,他分不開身,他願意在戶部專心致志的以效驅馳。

作為政治老手,人精中的人精,乾隆自然看清楚了高斌的用心,以及蔣溥的心思。他內心也不願軍機裏高斌坐大,於是借驢下坡,說既然蔣溥這邊抽不開身,那麽另外引薦一個人吧。

碰了釘子的高斌學乖了,改為推薦領班軍機章京劉統勳入軍機。劉統勳雖然為高斌所推薦,但是得知事情的來龍去脈後,他亦如鯁在喉,對曲意逢迎的高斌愈加看不慣。

更糟心的還在後面。冬去春來,洪澤、高郵等地洪水泛濫成災,高斌因曾身任河道總督,而被參劾失職。正積極備戰準備兵發衛拉特的乾隆帝,十分生氣,責令高斌以軍機大臣身份,前往河道效力,不解決水患,不允許他回軍機。同時,高斌曾經的部下,在河道任職的官員侵帑(tǎng)誤工,為人所舉報。老部下出事,高斌自然脫不開幹系,於是他想方設法多方遮掩,不想他袒護部下的行為,也被人舉報,被捅了出來。

高斌再三出狀況,讓乾隆對他徹底失望,礙於其承恩公的身份,沒有嚴厲追究他,而是把他與他的部下一同綁赴刑場陪斬。因事先並未言明是陪斬,高斌以為自己也是要被處斬,在刑場被嚇得魂飛魄散,全身癱軟,昏迷在地。

自此之後,高斌一蹶不振,告病辭官,賦閑在家,不久病逝。

不出1個月,曾經風光無限的直隸總督、文淵閣大學士、領班軍機大臣高斌就告別政壇,徹底失勢,這一連串的變化看得人眼花繚亂,目不轉睛。

楚婉兮在北柳巷的院子裏寫好字條,交給閆小妹,讓他送往張府,務必親自交給張廷玉。

閆小妹雖然只有17歲,也是女兒身,但是辦事幹脆利落,機敏果敢,婉兮對她十分放心。

“夫人,消息已經送去出了,估計1個月內,我師兄應該會來到京城。”

婉兮點點頭,說:“難得閆相師這麽些年來收留,照顧你,還教你一身刀劍好功夫。他來時,希望戴公子也能出獄,戴公子那時一定會用得到閆老板。”

“那個戴公子,我一直沒有見過呢。夫人啥時候帶我去看看唄。”

婉兮笑了,說:“他胳膊斷了,還沒治好,他一定不喜歡陌生人看見他現在這個樣子。”

小妹做了個鬼臉,說:“我才不是陌生人呢!”她轉而嘆了嘆氣,說:“這個院子裏的人真是奇怪,一個一心只想做飯的廚子,一個生活不能自理的傻子,一個斷了胳膊的殘疾。”

婉兮瞪了她一眼。

小妹笑著跑出了院子。

高斌解決了,胡中藻、鄂容安且先放放,眼下需要先著手救公子出來再說。婉兮以手支腮思索著。

婉兮讓巴圖帶著一個字條去往熱河行宮,交給阿穆爾。

巴圖從熱河行宮趕回後,告知婉兮,阿穆爾說阿成是他安答,他自然會盡力。

新年過後,正月十五元宵節,各王公親貴的福晉,照例是要來宮中拜見太後、皇後以及各宮妃子。節日喜慶之餘,大家得以見見宮外人,聊一聊宮內外趣事,也是一件美事。只是在寶月樓這裏,冷清的和平日並無二致。

2月裏,北風依舊刺骨,香妃獨自坐在寶月樓頂層閣樓裏。節日的熱鬧氣氛,與她無關。獨在異鄉為異客,此時此刻,也不知遠方的家人近況。此時此刻,節日的喧囂愈加反襯出寶月樓的淒涼。

突然,宮女跑上閣樓。香妃一般禁止宮女貿然上樓的,這次宮女慌慌張張的上來,一定是有什麽事。

“容娘娘,有客人來訪。”宮女一邊請安一邊說道。

香妃原名伊帕爾罕,因為遍體馨香,故而人稱香妃。而在宮裏,他被封為容妃,因而仆從們都稱呼她容娘娘。

“客人?”香妃大為驚訝。自己一個外來的妃子,在京城無親無故,哪裏來的客人。相伴乾隆多年,乾隆對她早已沒有了最初時的癡迷熱戀,只是十天半個月的來住一宿而已。而自己沒有生下一男半女的,按說也不會有什麽封賞,會是誰前來造訪呢?香妃邊下樓邊思索著。

琪琪格以阿穆爾親王福晉的身份,拜訪同樣來自衛拉特的香妃,這並沒有引得太多人矚目。琪琪格並不認識香妃,當年在衛拉特,她只是聽說過香妃的美名而已。她這次來了拜訪香妃,是有另外的事情與香妃商量。

“我一個普通的妃子而已,無權無勢,人微言輕。再說了,皇帝他乾綱獨斷,我的話他未必肯聽。”香妃擔憂的說道。

琪琪格說:“無妨,你只要說給他聽到就好。皇帝他怎麽想,那是他的事。”

香妃沈吟半晌,說:“這次我無端卷入是非當中,你們也得答應我一個條件。我聽說春季,大清會對衛拉特用兵,阿穆爾親王也將隨軍出征,我希望他在奪取伊犁後,釋放兩個人。”

“釋放誰?”

“我的兩位堂兄,波羅尼都和霍集占。我們都是和卓家族的人,多年前衛拉特吞並我的家鄉,我的兩位堂兄自幼就被擄到伊犁,成為了塔蘭奇人。我希望大清在擊敗衛拉特後,阿穆爾能夠釋放他們,讓他們回家。”

琪琪格點點頭,說:“我回去告知阿穆爾,成與不成你等我回音就行。這麽多年了,你還不忘為你的家族出力。”

“是12年5個月零7天。”香妃更正道,“這也是我最後一次幫他們了。”

琪琪格聽香妃的言語,覺得有些怪怪的,但又說不出哪裏怪。她說道:“在深宮中一定很無聊吧?”

“也很無奈。我只是皇帝的玩物而已。想起了我,他就來看我,說是來看望,其實不過是睡覺而已。他走了,我也只能獨自等待,等待著他在別的女人懷裏厭倦了,再度想起我來。”香妃幽幽的說道。

“要是離開了皇宮,你會回衛拉特麽?”琪琪格突然問道。

香妃一楞,繼而苦笑道:“衛拉特也不是我的故鄉啊。我的故鄉早就煙消雲散了,那裏也沒有我的親人了。何況,他們要是真的是我的親人,也就不會送我來京城了。男人解決不了的事情,總是希冀通過女人來解決。男人忍受不了的痛苦,偏偏要女人來忍受。我不會回去的,我會過我自己的生活。在這寂寞深宮裏呆了12年,我想我已經無愧於我曾經的家鄉、曾經的親人了。”

琪琪格看著香妃。想起來什麽似的,招呼門外仆人進來,搬進來幾口箱子,說:“光說話,差點忘記了,給你帶來了葉爾羌地區的特產,都是家鄉的味道!”

琪琪格的到訪,讓香妃開心好多天。宮女們都說自從不久前娘娘摔傷,傷了臂膀之後,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娘娘這麽高興了。

琪琪格和香妃說,希望她在乾隆垂詢衛拉特情況時,表達這樣幾個意思:戴哲成是個貪圖錢財、貪圖享樂的商人,多年經商四處奔波,他對衛拉特風土地貌很熟悉。

香妃質疑,說乾隆要是不問怎麽辦。

琪琪說乾隆不問,她就不要說,以免此地無銀三百兩,惹得乾隆懷疑。

楚婉兮教授琪琪格如是對香妃交代,是判斷值此用兵衛拉特之際,乾隆與香妃溫存之餘,話題會涉及衛拉特,屆時由香妃無意中提起此事。說戴哲成貪財好色,是希望降低乾隆對戴哲成的戒心,說他對風土地貌頗有了解,是希望讓乾隆認為戴哲成活著對討伐衛拉特更有利。

香妃的枕邊之語,乾隆一定只是那麽一聽而已。

但,念念不忘,必有回響。婉兮相信這些枕邊語一定能起作用的。

想要救下戴公子,還有一件事情必須做,那就是解開乾隆帝的心結。

阿成的罪名主要有兩條,一是莠言亂政。這一條純屬欲加之罪,試問京城哪家酒樓,哪家茶館,哪家妓院裏,沒有在討論著國家大事!第二條是罪臣之後。戴哲成的父親,戴名世因言獲罪,但這只是表面原因而已,深層次的原因是他無端卷入九子奪嫡之爭中,淪為了政治鬥爭的犧牲品,故而被雍正皇帝處以極刑。如今乾隆帝不願赦免阿成,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如果乾隆赦免他的話,此舉無疑是否認了雍正皇帝的所作所為,新帝否認先帝,這是要冒很大政治風險的。

“除非,乾隆帝先赦免了曾經在九子奪嫡中,被雍正斥為‘阿其那、塞思黑’的他的叔叔們。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九子奪嫡中的主角都被赦免了,那麽再給戴名世、戴哲成脫罪,就容易措手多了。”婉兮在書房裏,想的出神了。

清國康熙皇帝的兒子們為奪取皇位而進行了極為慘烈爭鬥,其中有9個皇子參與了皇位的爭奪,是為九子奪嫡。最終四阿哥胤禛勝出,是為雍正帝。

雍正即位後,對於曾經咄咄逼人的欲爭奪皇位的兄弟們,始終耿耿於懷。坐穩皇位後,雍正開始了清算。奪嫡之爭中,八阿哥胤禩、九阿哥胤禟對雍正的威脅尤其大,故而雍正對他們也是深惡痛絕。雍正四年,胤禩、胤禟先後被革去黃帶子,奪爵,削除宗籍,加以械鎖,並予以圈禁。雍正帝尚覺得不解恨,並把他倆改名為“阿其那”、“塞思黑”,意為豬狗之意。

雍正帝雖然精明強幹,但刻薄寡恩也是出了名的。愛你時,他恨不得把心掏給你;恨你時,他恨不得把你心掏出來。皇親宗室裏,常常有想替九子奪嫡中失敗的皇室翻案的思潮,其實也不能說是翻案,只是覺得雍正當年矯枉過正,對自己的親兄弟的處分有些過分,這是有損皇家威嚴的。不過大家也都怕捋虎須,故而沒人提起。

不過傅恒卻隱隱洞察到乾隆的心思。他決定試一試乾隆的口風。

傅恒願意做此嘗試,一是因為他判斷乾隆帝對他父親雍正的處置,是有一些不同意見的,只是苦於不好貿然更正而已;二是因為,最近,不斷的有皇親貴胄子弟在閑聊時,提到九子奪嫡的影響,說“阿其那”、“塞思黑”之名,實在有辱愛新覺羅,有辱八旗。

身為宗室的代表,又是軍機大臣,傅恒也不能不有所表示。

目前的軍機大臣,由尹繼善領班,另外幾名軍機大臣依次是胡中藻、傅恒、劉統勳、雅爾哈善。

高斌退下來之後,留了一個滿缺的軍機大臣之位。有了高斌的前車之鑒,大家都不敢貿然舉薦軍機大臣,這倒讓雅爾哈善撿了便宜。雅爾哈善為官多年,幾上幾下,又巧於經營,在官場上人緣不錯。加上他也取得了潛在的敵人的諒解,故而得以土雞飛上了鳳凰枝,由巡撫,直接內招為軍機大臣。

高斌土崩瓦解般的倒臺,雅爾哈善閃電般的上位,這讓混跡官場多年的很多官員直呼匪夷所思!

一次叫大起之後,乾隆留下傅恒獨對,詢問八旗練兵情況。遠征衛拉特在即,乾隆帝讓駐守京畿的一些八旗子弟也隨軍出征,他希望通過戰爭磨礪下這幫養尊處優的旗下大爺們。而負責平時八旗練兵的,正是傅恒。

傅恒說八旗兵刻苦訓練,寒冬不輟,說聖上得空,可以親自去檢閱一下。說著,他遞上了一個訓練概況的折子,隨折子呈上了,還有一個各個旗情況的夾片。

乾隆帝雖然日理萬機,不過依然對於旗務非常上心,常常抽出時間來親自過問旗務。他常說旗人是大清的根本,根本不能墮落腐壞。

乾隆帝對於八旗的每個旗主,旗下的王爺、貝勒、貝子了如指掌,他指著正黃旗中的一個請假單,說:“這個‘菩薩保’是誰?我怎麽不知道。那麽多人不去練兵,請假去參加他的葬禮。”

傅恒猶豫了一下,說:“陛下可能忘記了。‘菩薩保’即是弘旺,他是‘阿其那’的兒子,先帝給他改名為‘菩薩保’。”

傅恒說完了,有點緊張的低下了頭,餘光微微看著乾隆帝的反應。

乾隆握著夾片,說:“‘阿其那’的兒子?那是八叔的兒子。說來也是我的堂兄弟。我叫弘歷,他叫弘旺。”

這話傅恒不知道該如何接,說多了怕有質疑先帝的嫌疑,索性低頭不答。

乾隆帝卻不允許他裝聾作啞,他問道:“傅恒,先帝曾給八叔、九叔改名為‘阿其那’、‘塞思黑’,你怎麽看?”

傅恒垂手說道:“八爺、九爺曾經為先帝帶來不少麻煩,先帝懲罰他們也是應該的。”

“傅恒,你就別跟朕打官腔了,說真心話。”乾隆的語氣,不怒自威。

聽乾隆的語氣,以及他剛才稱呼“阿其那”、“塞思黑”為“八叔”、“九叔”,傅恒心中有了計較,他從容不迫的說道:“奴才覺得,八爺九爺,無論做過什麽,也改不了他們是聖祖康熙的兒子的事實。‘阿其那’、‘塞思黑’的稱呼,實在有辱愛新覺羅的名譽。再者,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我大清能有今天盛世之況,正是靠著大家精誠團結,眾志成城共同締造的。如今正是對衛拉特用兵之時,更應該彰顯聖上的寬厚仁德,胸懷天下。至於別的,奴才不敢妄言。”

乾隆笑道:“傅恒,你給別人一種憨厚耿直的假象,其實你鬼機靈著嘞。寫旨來看,恢覆弘旺本名,一並恢覆宗室地位,錄入玉牒”

雖然沒有為八爺、九爺正名,但取得這樣一個進步,已是一個好兆頭。

傅恒回到軍機處,告知了其他幾位軍機大臣乾隆的口諭。接下來就是誰來動筆寫旨的問題。

在清國,有兩桿筆最為重要。一是禦筆,即皇帝用的筆,因為用的紅色墨水,也被稱作朱筆。禦筆一下,萬般難回,禦筆批示怎麽做,大家就要怎麽做,禦筆勾決了誰的名字,誰就得立死,無人敢留之活到天明。二是樞筆,即領班軍機大臣所用的筆。一般皇帝召見軍機大臣後,口述的旨意,需要軍機大臣落在紙面上,寫好旨後呈送皇帝預覽,沒問題後即可作為聖旨頒布。聖旨雖然是皇帝意志的體現,但同樣的意思,有幾個字意思稍稍有偏差,帶來的效果卻大相徑庭,所以樞筆也是一桿很有實權的筆,也是大家所覬覦的一桿筆。領班軍機大臣不會事事親力親為,重要的旨意他會自己寫,一些小事,則會交給其他軍機大臣代筆,或者由軍機章京代寫。

傅恒告知了軍機大臣們乾隆的旨意後,目光看著眾人。大家知道,傅恒自覺文墨不如眾人,眼神是詢問大家誰來動筆。

胡中藻自告奮勇的說他來擬旨,他覺得這是一件好事,是一件賣人情與傅恒及曾經的八爺黨的一件好事。九子奪嫡,八爺黨落敗。胡中藻是勝出四爺黨。雖然如此,但他依舊隱隱有些擔心,怕開罪了八爺黨,遭到報覆。如今有此化解矛盾的機會,他自然不會放過。

坐在一旁抽煙袋的劉統勳看著胡中藻,不住的冷笑。今天大起之後,領班軍機大臣尹繼善有事先走,胡中藻未經許可,擅動樞筆,這是一件犯大忌的事。

恢覆八爺兒子弘旺本名的聖旨一出,朝野震動,有人欣喜有人愁。大家都猜測,這是為八爺、九爺翻案的前兆。

大家所料不錯,不久後,乾隆又下了一道聖旨,說胤禩、胤禟乃聖祖之嗣,又誠心悔過,著覆其原名,恢覆其宗室身份,本人連帶子孫一並錄入玉牒,並著內務府補發八爺、九爺宗族這些年應發的餉銀。

聖旨下達,大家奔走相告,高呼萬歲,盛讚乾隆寬厚仁德,是不世出的明君。

北柳巷院子裏,婉兮看著乾隆下達的聖旨,淺淺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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