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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節 遠避北塔山 走投清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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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爾伯特部傳來了消息,車淩兩兄弟,迫於多方壓力,帶領著4千士兵,1.3萬餘部眾,共計近2萬人,投了清國。剩餘很多不願離開故土的部眾,依舊留在阿勒泰地區。

車淩哲布汗是反覆考量,做此決定的。對內,衛拉特不停的內鬥,需要他表態,需要他站隊,他不願參與內鬥,因而從前采取作壁上觀的態度,如今連此願望,也難以達成,和準噶爾部的哈斯巴紮爾大打出手。對外,與沙俄、清國連年戰鬥,實在不堪重負。內外夾擊之下,他選擇投了清國,以保全杜爾伯特部百姓,以保全他車淩家族。

杜爾伯特北邊是沙俄,東邊是清國,他們選擇投清國而不是投沙俄,一方面是因為衛拉特與清國淵源頗深;另一方面,沙俄是典型的流氓加惡棍,多為衛拉特厭惡。

車淩哲布也給阿穆爾一封私信,說衛拉特已經沒有他的容身之地了,建議他早作打算,否則為時晚矣,追悔莫及。

阿穆爾與阿成在牙帳商量退路問題。阿穆爾妻兒都回到了他身邊,他已無意枉死,更想卷土重來,拿回屬於他自己的東西。

阿穆爾提出前往清國,一則安頓顛沛流離的部眾,二則向清國借兵,以圖覆起。

阿成知道這是目前最好的出路,他提出一個疑問,說清國向來對衛拉特虎視眈眈,只怕請君容易送君難。

阿穆爾點點頭,說道:“現在到了這個地步,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走一步看一步吧!”他看著阿成,問道:“阿成,你會支持我的,對吧?”

阿穆爾之所以這麽問,是擔心阿成離去。阿穆爾自己是輝特部汗王,肩負了太多,不能說走就走。而阿成不一樣,是個百戶,更是個商人,天下之大,到處都有他的容身之處。

阿成鄭重其事的說道:“你不用擔心,我會和你一起的。達瓦齊、額駙、胡攸之,殺我阿爸阿媽,這個帳,我得好好和他們盤算盤算。”

阿成在衛拉特長大,對衛拉特充滿了深深的眷戀;阿爸阿媽更是像他的親生父母一般,撫育他成長。殺父弒母之仇,不報,則不足以解心頭之恨。他的愛恨情仇,似乎都留在衛拉特了,天下雖大,但已沒有別的供他容身之處。

計議妥當,阿穆爾帶著2千餘士卒,還有陸續匯攏的少部分輝特部6千餘部眾,共計近萬人,離開了北塔山地區,一路向東而去。

看著北塔山逐漸消失在視野中,阿穆爾知道,他的故鄉,他的塔爾巴哈臺,他的衛拉特,也終將逐漸離他遠去。

阿穆爾派遣了使者,帶著文書,先行前往巴裏坤,會見巴裏坤將軍班第,表達請求避難之意。另具一封文書,遣使送往京城,遞交給乾隆皇帝,表達願意歸順之意。

同時,阿成也寫了兩封書信,分派商隊心腹送往伊犁的寶石夫人和別失八裏的巴音。和寶石夫人主要說一些商業上的事,對巴音,則給與他切實的建議,告訴他在接下來的局勢中如何自處。

卻說巴裏坤將軍班第,會見了輝特部汗王阿穆爾薩納的使臣,看了文書,將信將疑。他雖然知道衛拉特內亂,輝特部、杜爾伯特部與準噶爾部、和碩特部打的不可開交,但汗王請求來降,還是頭一遭,他不敢大意,更擔心這是衛拉特的陰謀詭計,幾年前獨山城一戰,現在回味起來,仍舊讓他膽顫心驚。

班第想了一個折中的辦法,派人護送阿穆爾的使臣,連同阿穆爾遞交給自己的文書,以及遞交給乾隆皇帝的文書,一同送往京城,請求乾隆決斷。

這樣總會是萬無一失的,班第盤算著,同時派遣哨馬,多番打探北邊衛拉特部落間的戰事情況。

阿穆爾這邊始終沒有收到巴裏坤將軍班第的回信,而瑪賚哈什的追軍,依舊緊追不舍,無奈之下,阿穆爾帶領著士兵及部眾徑直深入清國境內,以避其鋒芒。

又過去了5天,班第還是沒有消息。而瑪賚哈什這邊像瘋狗一般死咬著不松口。阿穆爾有些生氣了,一邊帶人故布疑陣,迷惑追軍;另一邊,他不再等待班第消息,命令部眾,盡管邁開步大步向前,一路向東進入清國腹地。

“等班第的消息,我輝特部怕是要被瑪賚哈什這條瘋狗追上都咬死了!”阿穆爾罵道。

乾隆皇帝面見了使臣,閱讀了阿穆爾請求避難的文書,審閱了班第請求批示的折子,大喜過望的同時,把班第的折子怒摔在地上,大罵班第迂腐!

乾隆皇帝立即給了班第旨意,一方面責成他迅速妥善安置阿穆爾部眾,使其衣食無憂、安居樂業,另一方面,讓他速速進兵,阻截準噶爾部的追兵。同時訓斥班第,說阿穆爾如果有詐,也不會帶著老婆孩子部落老老小小一起來設伏。班第身為前線大將,凡事皆請示上,那要他班第何用!

乾隆皇帝時時刻刻關註著衛拉特的局勢,在風雲變幻中,他對阿穆爾早有耳聞,深知他驍勇善戰,在衛拉特極有聲望,同時又身為輝特部汗王,如今阿穆爾來投,自己平定衛拉特的大業,將是如虎添翼,手到擒來。

乾隆皇帝還是有些不放心,又分別下達了幾道諭旨,分別廷寄給陜甘總督鄂昌,烏蘇雅裏臺將軍永常,讓他們多備糧草,劃分草場,妥善協助、安置投誠來的杜爾伯特部與輝特部。

一路且戰且退,又得到了乾隆皇帝予以接納的消息,阿穆爾松下了一口氣。

瑪賚哈什率領的追兵,在得知後方巴裏坤將軍班第出兵後,擔心退路被截斷,也徐徐退兵,退回衛拉特。

阿穆爾帶領的部眾,進入到清國腹地祁連山以北的肅州地區。因為追兵的緣故,他們沒能沿著水草豐美的河西走廊行進,而是沿著巴丹吉林沙漠北端前進。

“往東,在陰山山脈以西,狼山地區,乾隆皇帝劃了一大片草場給我們。陰山以南,就是繁榮富饒的,號稱塞上江南的河套地區。到了那裏,我們算是能安頓下來啦。”擊退瑪賚哈什的追兵,阿穆爾心情大好。

阿成把阿穆爾拉到一邊,說道:“我之前和你提過的,會有刺客來刺殺我們,你考慮的怎麽樣了?”

阿穆爾笑道:“沒事,我們身邊有士兵守衛,刺客難以近身。而且,就算他們近身了,又能奈我何!我必把他們都手刃了!”

“那琪琪格呢?江格爾呢?你總不能白天黑夜的守著他們吧?”

“對啊。經歷了上次的別離,我現在就打算全天候的守著他們的。對了,你該不會不是擔心我,而是在擔心你自己的安危吧?”

阿成有些著急:“不是這樣的。阿穆爾,你聽我說。咱們現在到了清國的地界,部眾中不光有衛拉特人,也有不少清國的牧民,商人什麽的,魚龍混雜。刺客是不會在臉上寫著‘我是刺客’的,你根本認不出他來。阿穆爾,這和戰場上砍人不一樣,你在明,他在暗,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防不勝防的!”

阿穆爾笑了笑,摟著阿成的肩,說道:“阿成,你現在就像個驚弓之鳥,有些過慮了!哪有什麽刺客。‘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這是詩詞、說書中的場景。我們都活在現實中,不能拿故事嚇唬自己。”

阿成看著阿穆爾說道:“‘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覆還!’這可不是故事!阿穆爾,咱們現在投清了,你是成了達瓦齊他們的心腹大患,他們會想盡一切辦法對付你、除掉你的!清吟小班,我可是見過他們的手段,他們連人都吃的。你不是他們的對手!”

“吃人!你見過麽?”

“沒有,我聽說的。”

阿穆爾哂笑道:“眼見為實!這些唬小孩的故事,聽聽就行,不能當真。”

阿成拉住阿穆爾,大聲說道:“阿穆爾!有備無患,咱們現在經不起失敗了。你這樣會死毬了的。你死了,琪琪格,江格爾怎麽辦!你這次要聽我的!”

阿穆爾被阿成的“胡攪蠻纏”搞的心情大壞,他甩開阿成的手,說道:“聽你的?聽你的我早死了!要是有一個衛拉特人做我的後盾,做我的軍師,我也不至於失敗!不至於淪落到到今天這寄人籬下的境地!”

阿成楞住了。他從沒有想過阿穆爾會這麽想,他也從未意識到自己與阿穆爾之間有著“衛拉特人”,“漢人”之分。

阿穆爾自知語失,停了半晌,低聲說道:“阿成,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覺得我們沒有必要風聲鶴唳,草木皆兵,那樣太累了!不是麽?”他說著,上前扶著阿成的肩膀。

阿成甩開阿穆爾扶著自己肩膀的手,冷冷說道:“你死了,我阿爸阿媽的仇,我自己報就是!”

阿穆爾看著氣呼呼的阿成,笑了,說道:“你說有刺客,那你告訴我,哪裏有刺客。”

阿成看了眼阿穆爾,說:“我哪知道刺客長什麽樣。他們是來刺殺你的,也許做事不專註,但時不時關註你的人,就是刺客。”

說著阿成示意看看前方一邊餵馬,一邊看著他們的馬弁(biàn);又示意註意左邊一邊擠牛奶一邊瞟了他們幾眼的婦女。

阿穆爾環視四周,示意阿成註意後面一邊撿錢袋子,一邊看他們的商人;再看看右邊一邊磨刀,一邊掃視他們的廚子。

阿穆爾笑道:“你看,周邊都是刺客,我們要不要快逃!”

第二天,班多克火急火燎的找到阿成,讓他趕緊去阿穆爾的牙帳,說出事了。

阿穆爾的一位仆人,被發現死在草堆裏,臉被砸的稀爛。同時琪琪格在給江格爾穿衣時,註意到“仆人”的舉止和平時不大一樣,她在“仆人”掏出匕首刺向喝茶的阿穆爾瞬間,雙手緊緊握住了刀刃,阿穆爾一腳把“仆從”踢翻在地,抄刀在手時,“仆從”早已奪路而逃,蹤跡全無。

阿穆爾仔細察看琪琪格已經包紮好的受傷的雙手,面色陰郁。他看著急忙趕來阿成,說道:“看來你說的是對的,真的有刺客。打扮的完全看不出來,騙過了侍衛,騙過了我。多虧琪琪格眼尖。”

阿成在一旁凝神思索著,沒有說話。

“你有什麽好的建議麽?我們不能坐以待斃。”阿穆爾問道。

阿成想了想,說道:“他們的目標人物是你。他們會像獵犬一樣,一直嗅著你的足跡,直到殺了你為止。我有一個想法,既然他在暗,我在明,防不勝防。那我們索性把刺客暴露在陽光之下。讓他無所遁形,然後就容易解決他了。”

“怎麽讓他無所遁形呢?”班多克問道。

阿成笑了笑,拉著阿穆爾秘議。

再次出發,阿穆爾、阿成、特木爾,領著500人的隊伍和部眾,一起出發向南。班多克率領著其餘的士兵、部眾繼續向東與清國接應的人員匯合,前往狼山安頓。

阿穆爾囑托琪琪格照料好江格爾,等他回來,說著親吻了她的臉頰,不忘習慣性的捏了把她的臀部。

“都什麽時候了!這麽多人看著呢!”琪琪格罵道。

阿穆爾笑了,策馬帶隊離去。

帶著隊伍一路向南,阿穆爾也沒有吩咐要去哪裏,要幹什麽。只是行進的過程中,不斷的指揮部眾離開,讓他們回歸班多克帶領的大部隊。

不斷的離散之下,最後只剩了阿成,阿穆爾,特木爾三人。

三人面面相覷。

阿穆爾笑道:“阿成!你的主意可真好!‘把刺客暴露在陽光之下’,現在就我們三個暴露在陽光之下了,你說你是刺客,還是特木爾是刺客,還是我是刺客?我是要自己殺死自己,自殺不成?”

阿成想了想,說:“刺客應該不知道我們的意圖。他一定會緊緊跟著我們的,即便讓他回歸大部隊,他也會偷偷溜走,繼續跟著我們,跟著你的。不殺了你,他不會罷休。走吧,我們再往南走走看。”

三人騎馬,又向南走了十幾裏地,來到了巴丹吉林沙漠邊緣,三人站在沙地的一處高崗上歇息、瞭望。馬匹在烈日暴曬下的沙地裏行走了半天,饑渴難耐,且極度疲乏。特木爾正想卸下馱著的水餵馬,阿穆爾突然指著身後,遠方的一連串小點。

“看上去是七個人!目測他們離我們有10裏地左右。他們都是騎的馬,但馬匹疲乏,速度較慢。”阿穆爾說道。

阿成望著遠方,狠狠的拍了下自己的頭,說道:“該死!我這豬腦子!小樓提醒過我,說清吟小班全班出動,有7個人,我怎麽就想當然的認為他們就只有1個人呢!現在雖然把他們引出來了,但我們就3個人,怕是對付不了他們!”

“我能對付2個!或者3個也行”特木爾看著阿穆爾說道。

“我能對付2個!”阿穆爾看著特木爾,然後他倆一起看向了阿成。

阿成擺擺手,說道:“別看我!他們要是普通人的話,我肯定沒問題,眼下我對付1個都困難!”

阿穆爾笑了:“這下有意思了,刺客是暴露在陽光下了,我們也暴露在刺客眼下了。他們心裏都笑開花了吧,說世上還有這麽傻的人,幹出這麽傻的事,還嫌死的不夠快,把自己往斷頭臺上送的。”

阿成想了想,說:“傻人才做傻事。眼下我有一個主意。”說著他指了指南邊浩瀚的沙漠:“巴丹吉林沙漠!我們進入沙漠,我有信心活著出去,但他們跟著我們一定會死在沙漠裏!”

特木爾有些猶豫,說道:“沙漠裏沒有水,馬匹撐不到1天,我們撐不過3天的。進去了肯定是個死!我們不如和他們拼了。再說了,說不定他們只是牧民呢。”

“7個牧民同時來沙漠裏幹嘛?游山玩水麽?”阿穆爾拍拍特木爾的肩膀,說道:“聽阿成的,沒錯!我相信他,他一定能帶著我們活著出去的。”

“你對他真有信心?”

“那是因為你不了解他。不了解他曾有個了不起的師傅。”

三人卸下物資,每人背著一個褡褳,帶40斤的水,一些幹糧,以及其他必備的物資。

特木爾提出為什麽不騎馬的疑問,阿成說現在馬匹這個狀況,在沙漠裏走不了5裏地,且在沙漠裏,馬的速度較慢,消耗水量巨大,騎馬就是求死。

特木爾說他可以再多背一些水,一些吃的。阿成說沒必要,每人40斤水,足夠他們找到水源了,背的東西越多,體力消耗越大,水的耗費越多,反而不適宜。

阿成讓特木爾把鋼刀也丟了,說沙漠裏用不到這個,丟下鋼刀,減輕負重,還可以多保存些體力。特木爾不情願。阿成說之後再給他重新打造一把,特木爾還是不情願。阿成說之後再給他重新打造一把和阿穆爾的刀一樣的,特木爾才欣然的把刀埋在了沙漠裏。

阿成讓阿穆爾把刀也丟了,阿穆爾瞪著阿成,阿成撇撇嘴,不再多說。

三人背著褡褳,看了眼身後又靠近一些的小黑點,埋頭向南,一頭紮進了巴丹吉林沙漠。

特木爾走了幾步,迷茫之感忽然又湧上了他心頭:“往哪個方向看,都是空的,進去之後,回頭真的很難了!”

他看了看阿穆爾,又看了看阿成的背影,心裏似乎又有底了,遂疾步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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