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丹吉林沙漠，因極度缺水而被稱為生命的禁區。但《西域圖志》中有記載，說缺水的巴丹吉林沙漠卻有著沙山和湖泊共存的奇觀，這讓尤雲鶴頗為費解。阿成認為是因為沙漠地勢較低，南部祁連山冰川融雪水融入地下，再滲出沙漠所致。湖泊積聚大量鹽分，湖水大多不能飲用或灌溉。但只是“大多”而已，還是有少量可以飲用的水源的。阿成有信心可以找到能飲用的湖水。

阿成他們進入巴丹吉林沙漠的入口，是古日乃，位於巴丹吉林沙漠北部。由此進入，自北向南，縱穿巴丹吉林沙漠，到達阿拉善旗，全程400裏地左右。阿成選擇了一條略偏向東南的路線，這條路線，計劃10天穿越。阿成有信心，通過這10天，把刺客們盡數拖死在沙漠裏，不過這對於他們自己來說，也同樣是件極具考驗的事。

傍晚時分，剛進入沙漠沒多久的三人遠遠的望見一個牧民，騎著駱駝自西向東而來。

他們戒備的看著牧民，牧民詫異的望著他們。牧民說他姓福，是附近放養馬、駱駝的一位馬倌，前來找一匹丟失的駱駝，問他們有沒有看到。

見三人搖搖頭，牧民嘆息著準備繼續前行，驀然回頭說道：“你們打算進入沙漠麽？進去了可出不來。你們這麽這是犯賤！你們這是自尋死路！”

特木爾見阿穆爾嘴角抿了抿，知道他動了殺心，於是搶著說道：“我們就是犯賤！自尋死路！你趕緊走吧。”

牧民轉身離去。阿成邊走邊說道：“那個牧民等下可能遇見那幫刺客，他可能會向刺客們透漏我們的信息，他還可能把駱駝給刺客們用，那樣，我們就危險了。你不該攔著阿穆爾的。”

特木爾看了看一言不發蒙頭走路的阿穆爾，對阿成說道：“他只是個普通牧民而已。他不會把我們的信息告訴刺客們的。”

“刺客們有一百種辦法讓他開口。而我們只有一種方法讓他閉嘴。只有死人才不會把我們信息洩露出去。”

特木爾不以為然的說道：“普通百姓，現在在你們這些權貴、有錢人眼中，就都是命如草芥麽？殺死他就跟捏死個螞蟻一樣，是吧！老百姓就該是炮灰麽？”

阿成笑道：“看來你不傻嘛。至少準確的說出了普通百姓的定位。至少知道權貴們，有錢人是怎麽看待普通百姓的。不過不是‘現在’，而是自古以來。自古以來都是‘一將功成萬骨枯’，都是‘興亡百姓皆苦’，普通人都是身如蜉蝣，命如草芥的。”

阿穆爾站在沙丘頂上回頭望，說道：“確定是刺客無疑！他們7人還跟著我們呢。都換步行了，距離我們大概8裏地左右，看來我們今夜不能休息了！”

處暑，即為“出暑”，是炎熱離開的意思，但在巴丹吉林沙漠，炎熱似乎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

巴丹吉林，熱情洋溢的歡迎遠道而來的客人。

太陽逐漸升起，氣溫逐漸升高，大家的體力損耗極大，飲水的消耗更大。

三人坐下休息，簡單吃了些牛肉幹，幹奶酪。特木爾迫不及待的拔起水袋木塞，大口大口的往嘴裏灌著水。

特木爾莽撞輕率的舉動，引起了阿成的不滿。此行他們各自帶了40斤的水，隨著飲水的消耗，負重會減輕，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人的體力，精力也會逐漸不濟，所以打算每天行進40裏地，每天飲用4斤水，按計劃水是剛好夠用的。現在行走的路程才不到50裏左右，特木爾已經飲用完了4個水袋，這可是4天的水的配額！

阿成喝止了想繼續飲水的特木爾。

特木爾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阿穆爾站在高處向後望，說道：“7個人，10裏地，看來他們也是徹夜行軍啊。我們不能休息，10裏地的路程，沙漠裏雖然行路極為困難，但他們過了中午也能追趕上我們了。”

在浩瀚的沙漠上，在陽光的炙烤下，萬物皆無處遁形。地面上的空氣，扭曲著向上蒸騰。

阿成找到幾叢似乎枯死的沙柳，在其背陰處挖了個沙坑，躺下去，再用麻布蓋住臉。沙柳能提供不多的陰涼，沙坑內部，溫度也是顯著低於地表，能夠有效降溫，減少人的失水，保存人的體力。

阿成看著阿穆爾和特木爾，說道：“你們要麽就像我一樣，挖個坑躺下，要麽就繼續像個傻子一樣站著！”

“刺客門就在後面啊，離我們只有不到10裏地了。”特木爾大聲說道。

“希望他們頂著太陽直接來找我們吧，這樣我們就省事了！不用再穿越沙漠了，可以直接打道回府了。”阿成的隔著麻布說道。

阿穆爾想了想，刺客們也同樣是負重在沙漠裏行進了一天，且一夜未睡，這炎炎烈日下，滾滾沙漠上，很難趕過來，就是他們真的行進10裏地到達眼前，也不過是強弩之末而已，不足為懼。便也仿照阿成刨了個沙坑，躺在裏面。

特木爾還想說什麽，看了看阿成，又把話咽了回去。

疲憊至極的阿穆爾倒下即睡著了。一覺睡醒，太陽已經西斜，不久即將落下。他揉了揉幹澀的雙眼，看到阿成躺的沙坑裏，已經沒有人了，心下大駭，急忙站起，看到阿成坐在沙丘頂，正在遙望身後。

“7個人，6裏地，我們得抓緊了！”阿成起身拍拍身上的沙塵，說道。

三個人背上褡褳，繼續趕路。

夜色中，滾圓的月亮高懸在頭頂。巴丹吉林沙漠，在月光的映襯下，像冬季連綿的覆蓋著皚皚白雪的草原一樣，一直伸展到暗黑天色的盡頭。

夜晚，沒有毒辣的陽光照射，感覺稍稍舒適一些，但艱難的行路過程，依舊讓人苦不堪言。尤其是面對連綿起伏的沙丘，每邁上一步，都會被下陷的沙子帶下半步，像是攀爬面粉堆砌的山包。連續攀爬幾個沙丘後，大腿已經禁不住顫抖。

特木爾抱怨說他一夜五次的時候，大腿也沒這麽顫抖過。

夜晚沒有毒辣的太陽炙烤，氣溫也沒有白天時的燥熱異常，但每個人依舊汗流浹背，衣衫都被汗水浸濕，且從未真正幹過。更讓阿成感到憂心的是，特木爾依舊控制不住飲水。他就像一個牧民家的兒童，趁著阿爸阿媽不註意，就要偷吃一口奶酪。這時候，阿成總是不厭其煩的提醒他控制飲水。但他也知道，饑渴難耐時，面對清水的誘惑時，人迸發出的喝水的欲望有多強烈，有多可怕。他只能盡己所能控制特木爾少喝點水，而不能阻止他喝水。

“阿成，你怎麽知道路線該怎麽走的？尤其是在夜裏。你知道麽，離開了我熟悉的衛拉特，我整個人都是蒙圈的”特木爾一邊喘氣，一邊說道。

阿成手指指著天，特木爾仰頭望了望，說道：“除了月亮，啥也沒有啊。”

“你仔細看，還是能看到一些星星的。夜裏，靠這些星星指路。弦月時，能指路的星星會更多。”

特木爾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你怎麽知道的這麽多？我以為有錢有權的人都是白癡呢，像我們以前的部落首領，那就是個傻子。”

阿成笑道：“你看看阿穆爾，像個傻子麽？有權有錢的人，往往更聰明，往往更努力。”

阿穆爾蒙頭走路，瞥了一眼阿成，說道：“我本來可以跟隨部落一起前往狼山的。現在卻陷入了茫茫沙海，饑渴難耐，生死未蔔。特木爾，你想的沒錯，有權有錢的人，都是傻子！你看我們現在這副倒黴樣，還不夠傻麽！”

特木爾笑了，他又問道：“跟在後面那些刺客，他們怎麽認路的呢？我們走過的足跡，都被沙子埋住了，有時一陣小風，更是啥都看不到，夜裏他們也望不見我的身影呀？”

阿成氣喘籲籲的說道：“他們是刺客！他們是殺手！他們就像草原裏的狼。狼在狩獵時，遠遠的都能感受到獵物的氣息。他們不是只用眼睛看的。”

特木爾似乎懂了，點點頭。

阿穆爾笑道：“你看，我們本來是草原上的狼，我們本來都是追捕獵物的獵手，現在卻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了！有句俗語是怎麽說來著？”

特木爾想了想，說道：“‘龍游淺水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騎’，是麽？”

阿穆爾笑道：“‘被犬騎？’狗騎老虎幹什麽？狗毬巴子癢了要肏老虎麽？”

沙漠中第三、四天也就這樣在他們一邊艱苦行路，一邊插諢打科中度過了。

背後的刺客，也是同樣不疾不徐的跟著，只是到第五天時，他們人數從7人減為5人，但距離由10裏地，縮減為5裏地左右。但就這5裏地，他們卻如何也追不上。他們前行，目標也前行；太陽炎熱的中午，他們休息，目標也休息。有兩名刺客曾禁不距離的誘惑，想在白天趁對方休息時，頂著烈日追上去，不想在烈日的暴曬，滾燙的沙漠炙烤下，在距離目標3裏地的地方暈厥倒下，待其餘人夜裏趕上去時，兩人早已不省人事沒了氣息。其他人卸下兩人攜帶的水，簡單禱告後，繼續追趕。眼前他們也是進退維谷，已經沒有更多的水供他們退回去了，他們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追趕，追上目標，殺了他們，或許還有一絲生路。

第五天，巴丹吉林沙漠似乎徹底淪為了人間地獄。阿穆爾三人，步履蹣跚，緩慢的挪動著身體。眼前只剩下金燦燦的一片，嘴唇、舌頭、口腔、喉嚨，似乎著了火一樣，每呼出一口氣，似乎都能噴出火來。渾身黏糊糊的，衣衫間充斥著鹽堿，若不是擔心脫去衣服失水更快，真想脫去衣衫裸奔；腳都磨起了血泡，血泡又都磨破，每走一步，都似乎行走在刀刃上一樣生疼，若不是擔心腳被沙子燙傷，真想脫了靴子光腳走路。

每個人都嚴重失水，皮膚凹下，眼窩深陷。有時在刮起一陣大風，他們甚至感覺自己輕飄飄的，像是能被風卷走一般。

還有更嚴重的情況出現。特木爾的水喝完了。

僅過去了5天，按計劃，他應該還有25斤水的，但他實在忍受不住口渴，禁止不住的不斷用清水冷卻他滾燙的喉頭。

無奈之下，阿成解下自己的水袋，遞給特木爾。

這是一個4斤裝的水袋，特木爾接過水袋先灌了一口，說道：“再給我一個水袋唄，我也幫你減輕減輕負重。”

阿成瞪了他一眼，繼續走路。

太陽逐漸爬高，沙漠逐漸又成為了烤箱。

三人卻挺高興，這意味著又能休息了。三人找到一個背陰的沙面，每人熟練的刨了一個坑，躺在裏面一邊吃東西，一邊休息。

行走了5天，應該已經走了2百裏地左右，眼下阿成還有12斤水，阿穆爾還有16斤水，剛給特木爾的4斤水，估計他很快又會喝完。

路途的艱辛，水的消耗之速，遠遠超過預期，眼下需要找一些水，不然撐不到終點。阿成躺著尋思著。

“後面的刺客們，距離我們只剩4裏地了。”阿穆爾有些憂慮的說道。

阿成點點頭，說：“他們每天比我們出發的早一點，歇息的比我們晚一點，烈日中，他們水、體力的消耗更大，強弩之末而已，就這4裏地，他們休想趕上來。”

特木爾咀嚼著牛肉幹，喝著水，說道：“以前每天睡醒，毬巴子都能紮起來，這幾天給我累的，毬都軟了。”

阿成笑道：“等出去了，我給你找幾個女人，給你好好的按摩按摩，保證你還能紮起來。”

特木爾擡起頭，眼睛放光，說道：“真的！不瞞你說，從小到大，我就睡過一個姑娘。”

阿成扭頭看著阿穆爾，笑道：“你看你帶的兵，這麽多年，就睡過一個姑娘，可憐的誒！”

阿穆爾閉目養神，漫不經心的說道：“唐努烏梁海之戰，被你攪和的，特木爾也沒有分上戰利品。之後歷次戰爭，也沒啥甜頭可嘗。不過，特木爾，你的錢都去哪了？”

特木爾嘿嘿嘿的笑了，說道：“一半捐給賭場了，一半給我阿爸阿媽了，我還有2個幼弟幼妹，他們的生活我得照顧。”

阿穆爾看著阿成，說道：“你看你的入雲閣，把我的戰士的錢卷走了一半。”

“不！不！這不關入雲閣的事。這麽多士兵，有的士兵把錢捐給了賭場，有些士兵把錢捐給了妓院，大家各有各的樂子。要是沒有了賭場，沒有了妓院，那還要錢幹什麽？沒有賭場，沒有妓院，我們還上戰場幹什麽？我們還拼死拼活掙錢為了什麽？不就是毬巴子的事麽！銀子，不就是鐵麽！”特木爾忙不疊的說道。

阿穆爾看了看阿成，有些哭笑不得，繼續躺下。

特木爾躺著，望著湛藍無雲的天空，說道：“我唯一睡過的姑娘，和我是同鄉。那一年，我19歲。那個時候，真正是躁動啊，毬巴子天天都是紮著的。見一頭母牛都恨不得想騎上去捅兩下。塔娜就住我家邊上，她丈夫每天早出晚歸。塔娜身材特別好，**能撐破衣服的那種，蹲下能尿個大坑的那種。”

“啊？身材特別好？”阿成詫異的問道。

“別打岔！”阿穆爾不滿，伸手把阿成按回沙坑裏。

特木爾繼續講道：“有一天，她把我拉進草堆裏，問我是不是喜歡她。她既然敢這麽問，我當然敢說喜歡。她又說她每天汲水飲牛，腰都累壞了，讓我給她揉揉。我心想你這麽粗的腰，哪還能累著！不過我還是給她揉著。被揉著腰，塔娜忽然轉身抱著我，弄的我渾身燥熱難當，不知道該怎麽辦。然後她就親了我，我也親了她，她把舌頭伸到我嘴裏，給我品咂。她脫去了衣服，兩團**在我眼前晃，晃得我直暈。我渾身憋的難受，像充足了氣的尿泡一樣，幾乎要爆炸了。特木爾看著藍天，臉上一副陶醉的模樣。他扭頭看著阿穆爾和阿成，問道：“給我講講你們的第一次唄，不能只我講。你們有沒有遇見塔娜這樣的好姑娘，**撐破衣服，蹲下尿個大坑的姑娘。”

阿穆爾笑了笑，說：“還真沒有這樣的好姑娘。我年輕的時候，有個女仆服侍我。有一天我睡醒，莫名其妙的就想和她睡，然後就和她睡了，這就是我第一次。”

“我的塔娜那時候24歲，你的那個女仆多大？”

“15歲？16歲吧！”

“15歲！牲口！人家還那麽小！阿成，你嘞？你不是貴族，可沒有什麽女仆服侍你，給你睡吧？”特木爾問道。

阿成笑道：“沒有女仆。不過有貴族和我睡。”

“真的！快，給我講講！”

“算了！也不是什麽**撐破衣服，蹲下能尿個大坑的好姑娘，你不會想聽的。對了，等出了沙漠，你喜歡什麽樣的姑娘，我都給你找來，讓你原地爆炸。”

“真的！那我得好好想想！”

傍晚，輪到阿穆爾提前結束休息，站崗瞭望。他坐在沙丘上，看到身後黑點開始移動，朝沙丘下吹了兩聲口哨，見兩人還不起身，便蹬了一些沙子下去。沙子像泥石流一樣掩蓋住阿成、特木爾。吸進沙子的兩人猛然驚醒，大聲的咳嗽著，幾乎把肺都咳出來了。

三人繼續趕路。

“5裏地，4個人，我們是不是可以等他們到來，把他們都殺了再趕路？”特木爾說道。

阿穆爾搖搖頭：“不行。我們現在不能冒這個險。現在大家都體力不支，精力不濟，活著出去才是首要任務，哪還有精力廝殺。再者，我們現在的狀態，也不見得能打贏他們。”

“他們未必像我們一樣做了計劃和準備，看他們的步態，明顯是體力不支的樣子。前幾天他們努力追趕，雖然讓我們累的夠嗆，但他們付出的更多，水的消耗更大。不出意料的話，他們的水應該快沒有了，讓他們在後面跟著吧，不用我們動手，熱情好客的巴丹吉林沙漠會把他們都留在這裏的。”阿成一邊帶路，一邊說著。

“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他們為了追上我們，完成任務，或是僅僅為了活著，犧牲幾個人，把虛弱的人的水都集中在更有體力的人身上，讓他得以有更多的水，更充足的體力，追趕上我們，進而殺掉我們。”

阿穆爾這一問，倒是讓阿成楞住了，他喃喃說道：“會麽？生死關頭，誰願意主動犧牲呢？難道他們還會自相殘殺不成？”

“他們不是還吃過人麽？有什麽事他們做不出來。”

“吃人的事，只是耳聞而已，當不得真。眼見為實！”阿成借用阿穆爾曾說過的話說道。

拋卻後面追趕的刺客而言，眼前他們有個更迫切的問題亟待解決——找水。

路途的艱辛，天氣的炎熱，身後緊追不舍的敵人，讓水的消耗極大，加之特木爾不可抑制的喝水的欲望，導致他們所帶的水已經所剩無多。到了第7天的清晨，阿成僅剩3斤水，阿穆爾僅剩7斤水，這些只勉強夠他們1天之需。斷水後，基於他們現在的身體狀況，他們最多能堅持在沙漠裏行走1天。當然了，這是在排除被後面刺客追上殺掉的前提下。

“沙漠裏的行路的速度，遠遠低於我的預期。眼下，我預計還有5天的路程，我們才能走出去。眼前的水，只夠我們一天的。節制喝水的情況下，最多也只夠我們2天的量，我們需要一邊行路，一邊找水源。”阿成氣喘籲籲的說道。

阿穆爾無可奈何的瞥了一眼阿成，繼續走路。

阿穆爾遞給特木爾水袋，告訴他這是最後一袋水了，喝完了就只能聽天由命了。特木爾終於控制住了飲水，走了2個時辰，他只喝了1口水。

三個人苦中作樂，一邊走路，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因缺水而緊張的心情逐漸放松了下來。阿成走在最前面，他需要邊走邊看路，邊找水。

特木爾突然哭了，只是哽咽，沒有眼淚。他說他想塔娜了，他還想阿爸阿媽了，他發誓說等出了沙漠，他一定要買兩個大西瓜，冰鎮的，吃一個，另一個用來把整個腦袋都埋進去。

太陽升高了，想活命，就不能再在陽光下曝曬趕路了。滾燙的沙漠裏，無處遁形，他們只能繼續就地刨沙：找一處陰面的沙坡，用手挖沙，挖膝蓋深左右，刨出的沙坑，裏面的沙比外面涼，脫去衣服，讓皮膚盡量和涼沙貼合，以給缺水的、燥熱的身體降溫。

特木爾刨沙的時候，感覺耗盡了所有的力氣，他罵道：“狗日的，我戰場打仗都沒有這麽累過，被刀砍箭射都沒有這麽痛苦過！我就像一個傻逼一樣，在這裏挖坑！像個牲口一樣，在這裏刨沙！我必須挖！不挖我就活不下來。狗日的傻逼！”

阿穆爾看著特木爾，不發一言，刨好坑了，準備躺下時，看到阿成在沙丘底挖著什麽。

“你幹嘛呢？”阿穆爾問道。

“這裏有植被殘骸，曾有水流跡象，沙子也異常清涼，我覺得應該能挖出水。”阿成頭也不擡的繼續挖。

阿穆爾用盡所有力氣似的把刀丟過去，說道：“用這個挖，能快一點。”

“狗日的我以為你會來幫我一起挖的！”

“你帶的路，你得負責！你自己挖！”

“行！挖不出水，大不了我們一起死就是了！”

阿穆爾剛躺下，聽著阿成的話，氣的大罵。站起來和阿成一起挖坑。挖了近一個時辰，坑底有了濕潤感，但出水卻不知要等到什麽時候。

“我們這是打井呢！倆傻子在這裏苦哈哈的挖了半天，但是水呢？你不是熟知天文地理麽？”阿穆爾跳出坑，氣呼呼的說道。

“地質變遷，歲月流轉，早已經沒了原樣！”阿成躺在清涼的坑底說道。

夜晚，巴丹吉林籠罩在漫天星光的星空下。空氣清新明凈，銀河自南而北貫穿整個天際，明暗分明的沙丘規則的，重覆的鋪滿了整個大地。

三人蒙頭走路，沒有對話，思維也近乎停滯。耳畔只有彼此沈重的呼吸聲，及靴子與沙子間的摩擦聲。走到東邊的天際泛起魚肚白時，他們再也無法忍受多日以來在缺水少糧、炎熱酷暑中長途跋涉所帶來的沈重疲倦感。他們卸下褡褳，就地跌坐在地上。

“狗日的來吧！左右是個死！來吧！打死我也不走了！”特木爾罵道。

“我們怎麽淪落到這種地步了！”阿穆爾喃喃的自言自語。

太陽又變的毒辣，三人被燙的紛紛起身，繼續找背坡挖坑。

阿穆爾遙望著身後，苦笑道：“3個人，5裏地。這時候其實我還挺想見見身後這幾個難兄難弟的。”

阿穆爾做了一個夢，夢見炎炎夏日中，他縱身一躍，跳進了由雪山融雪匯聚而成的冰涼的額敏河中。河水清涼甘冽，他大口大口的喝著，似乎要把整條河吞進肚子裏。

阿穆爾醒了，睜著幹澀的眼睛，看見阿成又在一處沙丘底挖坑。

“歇歇吧！還打井呢！死前也不想安生下麽！”阿穆爾用嘶啞著嗓子拉扯著說道。

阿成正挖著，突然蹲下，然後右手握著什麽東西高高舉起。

阿穆爾瞠目結舌，那是一團泥，有泥，就會有水。

然而並沒有，僅僅是泥而已。

聞訊趕來的阿穆爾與特木爾難掩失望的情緒。但阿成不這麽認為，他脫下麻布衣服，把泥裹在衣服裏，用力的絞著。

“楞著幹嘛！幫忙呀！”阿成嘶吼道。

三個人輪番絞著衣服，終於看見了點點滴滴連成線的水被擠壓了出來。

似乎用盡了所有的力氣，三人艱難的收集了1袋渾濁的水。

“這水，我是不會喝的！簡直像尿一樣，那是人喝的麽！”特木爾嘟囔道。

“那是因為你還不夠渴而已。當你足夠渴時，真就是尿，你也會喝的。”阿成累的癱倒在地，說道。

三人把衣褲都在泥坑裏過一遍，再穿在身上，頓感清涼了許多。阿穆爾把幹沙推進泥坑裏，很快即填平，他說道：“盡是泥，水不多，也渾濁，但就這，也不能便宜了後面的人。”

“你不是說挺想見見他們的麽？”

“我更想他們死！”

再出發沒多久，他們已經斷水了，除了有一袋新收集的渾濁的水。

斷水，讓每個人的情緒變得狂躁起來，甚至出現了幻覺。特木爾突然指著前方說：“前面，是不是有個人向我們跑過來，騎著馬的，還是騎著駱駝的。”

第9天清晨，太陽才剛剛升起，特木爾面色慘白，表情十分痛苦，終於支持不住，倒在了地上。

特木爾悠悠醒轉，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枯死的沙柳下的沙坑中。他的額頭上，蓋著濕漉漉的衣巾。

“我以為我要死了。”特木爾說道。

旁邊的阿成舉起水袋，搖了搖。那是他們昨天收集的那袋盛滿渾濁的水的水袋。

“你覺得我們會死在這裏麽？”阿穆爾問道。

“不會，我們不能死在這裏。我們不能這麽窩囊的死了。我阿爸阿媽的仇還沒有報！”阿成斬釘截鐵的說道。

阿穆爾張口正想說什麽，起了一陣風，沙土沖進他的口鼻，把他的話又給擋了回去。

休息片刻後，三個人掙紮著再出發，擡頭一看，一個碩大高聳的沙丘橫亙在視野裏。

“這是畢魯圖峰，是一個大沙丘，山底到山頂，有幾百丈的高度，我們可以選擇翻越，也可以選擇繞行。繞行的話要多行進4裏地，你們覺得我們是應該繞行，還是應該翻越。”阿成問道。

“當然是翻越！4裏地呢！繞行的話，後面的殺手說不定都追上來了。”特木爾說道。

阿穆爾回頭望了望：“1個人，3裏地。狗皮膏藥一般，不離不棄，他哪來的水，哪來的體力！”

三個人最終選擇了繞行。

他們的水，那袋渾濁的水，盡管他們小口慢酌，最終也還是喝完了。繞過畢魯圖峰，已經到了天明。

特木爾一路抱怨不已：“應該翻越的！這多出來的4裏地，會把我們都害死的！”說著，他忍不住的回頭看，頓時瞪大了眼睛。

畢魯圖沙丘山腰處，一個人搖搖晃晃的走著下山，終於一頭栽倒，從陡峭的沙丘上骨碌碌的滾下來，卷起的沙塵包裹著他，遠遠的看像一個球，沙球。

沙球滾了良久，終於滾到沙丘底下，三個人忍不住的回身去看。

是個白發鶴須的老者，皮膚褶皺，瘦骨嶙峋，看著像一具幹屍。

阿穆爾抽出刀，上前探視了下，發現他已經沒了氣息。阿穆爾有些不放心，依舊狠狠的抹了老者的脖子，這一刀，幾乎將老者的頭割下來。沒有往日裏的鮮血噴湧而出的景象，老者的脖頸處，黑紅的血緩緩流出，片刻，就都凝結了，再也沒有了血滲出。

特木爾翻了翻老者的衣物，沒有水，只有一把匕首。

“這老不死的！看著這麽瘦弱，沒想到竟然是他堅持到了最後。”特木爾罵道。

“他可不瘦弱。是沙漠吞噬了他強壯的身體而已。他可是清吟小班第一殺手！”阿成說道。

“你認識他？你怎麽知道他是第一殺手？”阿穆爾擦拭著刀上的血跡。

“我看過他的表演。一個老者，幾十年如一日的佯裝殘疾，實則異常強壯！”

阿穆爾笑道：“那是他的敵人都被他蒙騙了而已。正面對敵，他未必天下無敵。”

“所以他是第一殺手，而不是第一戰士。”

背後的刺客都已經被留在了巴丹吉林沙漠，三個人感覺異常輕松，現在，他們要考慮的是怎樣活著走出巴丹吉林沙漠。

這裏已經臨近巴丹吉林沙漠邊緣，阿成預計還有50裏地，眼下他們精疲力竭，斷水已經超過一天，無法一鼓作氣走出去。他決定臨時更改路線，先找最近的海子，補充點水，吃些東西再出發。

三人躺在背陰的沙坑裏。因為缺水，他們已經1天沒有吃東西了，饑渴難耐。

阿穆爾掏出一塊牛肉幹，艱難的咀嚼著，口腔裏完全沒有了唾液，牛肉幹碎屑團在喉嚨處，咽不下去。阿穆爾俯身幹嘔，牛肉幹又都吐了出來。

阿成看著阿穆爾，說道：“別吃了！沒有水，什麽都吃不下去。現在我們需要養精蓄銳，等到天黑，一鼓作氣走到海子，補充足水，再出沙漠。”

阿穆爾看著阿成，說：“沒有水，你覺得我們還能走多遠？我覺得走到海子都難。我現在頭暈眼花，隨時都想一頭倒下就此睡過去算了。還有你，阿成，你知道麽，你現在又黑又瘦，完全沒有了人樣。”

阿成微笑道：“你以為你又能好到哪裏去？現在告訴別人說你是威震衛拉特的輝特部汗王，阿穆爾薩納，人家肯定都笑破肚子了。”

“‘威震衛拉特！’你可別再笑話我了！對了，能不能想辦法再搞點水，不然我覺得我們真的走不到海子！”

阿成想了想，說道：“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只是味道極其差勁！我是不會喝的！”

一聽有水，昏睡的特木爾突然醒了，說道：“有水就行，哪裏還管它味道怎樣！渾濁的像尿一樣的泥水，我們都喝了，還有什麽不能喝的。”

阿成與阿穆爾都看著特木爾。特木爾身上背著的一個水袋，裏面裝著阿成建議他們這三天陸陸續續存儲下來的尿液。

特木爾似乎懂了，他睜大的雙眼，用嘶啞的嗓子大聲的嘶吼道：“你們不是和我說真的吧！要喝你們自己喝，我是一定不會喝的，寧死不喝！”

傍晚，三人積聚起了所有力氣，準備出發。

特木爾一邊走，一邊時不時的幹嘔不已！

他說他一輩子都沒有喝過這麽難喝的東西。

天色漸漸亮了，三人體力明顯下降，行進的速度越來越慢。

多日以來的操心、“挖井”、行路，終於擊垮了阿成，他感覺自己渾身肌肉萎縮、僵硬，膝蓋漸漸的失去了知覺，無法彎曲，視界也逐漸模糊。

他看不見東西了！

阿成一頭栽倒、滾落在沙丘上。

特木爾見狀，想撲過去拉住他，剛跑出一步，也不受控制的摔倒。他爬起，像一只蜘蛛一樣爬過去，拉住持續向下翻滾的阿成。

就近找到一處沙柳從叢，阿穆爾在一旁機械的挖沙坑。

特木爾一邊幹嘔，一邊努力的喚醒著阿成。

三個人躺在沙坑裏，頭頂的沙柳枝在他們身上投下的斑斑駁駁的影子。

“這是這麽多天幾天以來，最舒服的一處沙坑。我不會再走了，我也走不了了。就讓我死在這裏吧。”阿成嘆道。

“我真的想不到，你們是如何能把尿大口大口的喝下去的。我小時候家裏窮，雖然沒吃過，沒喝過什麽好東西，也還是不能忍受喝尿的。按說你們自小都是錦衣玉食的，又怎麽能喝下去呢？”說完，特木爾忍不住又幹嘔。

“沒有人受不了的苦，只有人享不了的福。為了達到目的，吃盡天下所有的苦楚，也沒所謂。”阿穆爾淡淡說道。

特木爾搖搖頭，說道：“我不行。讓我再喝尿，我寧肯死了。”

阿成輕輕笑道：“你看，這就是你和阿穆爾之間的差距。你不是權貴，卻有著莫可名狀的自尊，和莫名其妙的講究。所以你是個士兵，而他成為了汗王。”

特木爾微微搖頭：“我雖然沒讀過書，但你也別想唬我。阿穆爾當上了汗王，那是因為他阿爸是汗王，你成為了衛拉特首富，那是因為你阿爸是陸光召。”

阿成看著特木爾：“所以，你覺得特別不公平？”

“不公平？我從來不知道公平是什麽。你們從小享受著良好的教育，吃著精心烹飪的食物，還有專門的谙達教習你們打戰、謀略。而我，自小成長在羊圈、馬房，還不懂事的時候，就要幫著家人割草、餵牛、放羊、牧馬，每天盡和牲口打交道，見過的人、事，兩只手都數的過來。

阿成輕輕笑了，扭頭看著阿穆爾說道：“你看，特木爾一語道破天機。”

阿穆爾微微睜著眼睛，微風卷起了沙塵，落在他修長的睫毛上。阿穆爾沒有眨眼，繼續望著搖曳著柳枝的藍天。

特木爾忽然緩緩坐起：“海子在哪個方向？”

阿成舉起手臂，無力的指了指前方。

特木爾慢慢站起，收拾行裝，他帶了幾個空水袋，一些幹糧，說道：“大汗！阿成！你們要挺住！我去找海子，等我喝飽水了，再回來救你們，你們一定要活著啊！”

阿穆爾顫抖的支起身子，說道：“別去了，徒然送死罷了，咱哥仨舒舒服服躺這裏算了！左右是個死而已。”

特木爾低頭，身體抖動不已。倏爾，他擡起頭說道：“大汗！阿成！全怪我！都怪我控制不住喝水，水都被我喝完了，拖累了你們！”調整了下呼吸，他拍著自己幹癟的身體說道：“三個人裏面，我最壯實，放心好了，我肯定能帶水回來，你們一定要活著等我回來啊！”

特木爾走出了幾步，又轉過身，大聲的嘶喊道：“阿成！謝謝你！當初要不是你把我帶到了那雅兒比武大賽，只怕我早已腐爛在監獄裏了。”

阿成輕輕笑著，點點頭。

特木爾走了幾步，又回過頭，對阿穆爾喊道：“大汗，我欺騙了你。”

阿穆爾微微擡起頭。

“其實當年我進監獄，不是因為我偷了首領家的東西給弟弟妹妹吃。而是因為他想讓我舔他的毬巴子。個狗日的！我把他暴打了一頓，所以我被扔進了監獄。吃毬巴子這種事，怎麽好意思給人知道呢！”說完，他轉身，大步流星的離去。

“狗日的！健步如飛的，看著腿上還挺有勁的。”阿穆爾輕聲罵道。

12天的艱難跋涉，12天的烈日酷暑，12天的忍饑受渴，12天的希望與絕望，最終擊垮了曾經朝氣蓬勃的人們。

阿穆爾與阿成，沈沈的昏睡過去。生命之光，逐漸從二人身上抽離；死亡的陰影，漸漸籠罩在他們兩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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