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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世子初歸來 少年再拜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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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735年,雍正13年,衛拉特乙卯兔年。

發生了這麽幾件事:

清世宗愛新覺羅·胤禛突然在圓明園駕崩,享年58歲,同年清高宗愛新覺羅·弘歷在太和殿登基為帝,次年改年號為乾隆;

唐寧街10號正式成為大不列顛聯合王國首相府邸;

衛拉特輝特部將迎來他們的世子——12歲的阿穆爾薩納。

輝特部的都城,塔爾巴合臺,說是都城,卻沒有一點都城的樣子。沒有像伊犁城一樣高大的圍墻,沒有熙熙攘攘的人群,也沒有光輝耀眼金帳。

世子歸來,是一件十分吉祥喜慶的事。部落各處張燈結彩,殺牛宰羊,載歌載舞準備迎接世子的歸來,盛況堪比衛拉特的那雅兒大會。

每年的七八月份,正是水草豐美,牛羊膘肥體壯的時節。為了感謝上天的恩賜,慶祝豐收,衛拉特各部會舉行那雅兒大會。大會上人們飾牲舉獸,載歌且舞。也有很多商人、農牧民,帶著珠寶、牲畜、皮毛、藥材等進行交易。當然大會上最吸引人的還是比武大賽,由各部落選送勇士到伊犁進行比賽,最終的獲勝者將由衛拉特琿臺吉贈予金刀,並賜“巴圖魯”的稱號,屆時萬人空巷,甚至因此衍生出了博彩活動,也頗引人註意。

曾偉奇汗安排瑪木特協助自己的妻子博蘿可迎接世子歸來。博蘿可撫育阿穆爾一段時間後,回歸輝特部,後為曾偉奇誕下一位女孩——寶日格公主。公主活潑好動,經常纏著父親,或是父親的部下——瑪木特、陸光召嬉戲。她一雙又黑又大的眼睛可憐兮兮的巴望著他們,他們還真不忍心拒絕。公主今年九歲,她有一個哥哥一個弟弟,都在準噶爾,所以日常生活中除了阿成外,沒什麽玩伴,公主因此與阿成極為親密。

“阿成!”

戴詩曼一聲呼吼,阿成嚇的一下從榻榻米上彈起。

舀起兩瓢水灌了幾口,抄起提前準備好的褡褳,背起弓箭,腰間系上匕首,抓了幾塊饢餅胡亂往嘴裏塞,邊吃邊和阿媽道別,然後也沒聽完她的嘮叨就奪門而出……

“叫你早起!就是不聽!不知道今天事多啊……哎!慢點吃……噎到了……跑慢點!當心酒灑了……”戴詩曼站在在門口張望著,阿成一溜煙早跑沒了。

阿成名叫方哲成,今年12歲,父母雙亡,由戴詩曼撫養長大,準確來說,由戴詩曼與陸光召共同撫養長大。因此阿成平日管戴詩曼叫阿媽,但對陸光召,只敢叫陸先生,除了因為陸光召教習自己文化以外,還因為陸光召雖然對他們照顧有加,但並未像其他家庭一樣和他們一家人住在一起。有一次他聚會,他看大家都高興,鬥膽叫了聲阿爸,戴詩曼聽到後有些靦腆的笑了,看陸光召面無表情,繼而大聲呵斥阿成讓他不要亂喊,聚會也因此搞的不歡而散。自此以後,阿成雖和陸光召親近,但也只敢稱呼他一聲陸先生。

大人的世界,真的有時搞不懂呢。阿成這樣想。

阿成一路狂奔,跑的有點急,被饢餅噎到了,停下用力錘了錘胸口,緩了緩勁,快步走向城西一隅的一個矮小破落的院子。阿成要找的是尤雲鶴。

尤雲鶴40多歲的年紀,不修邊幅,看上去像50多歲的人。他人如其名,閑雲野鶴般雲游四方,不定期會回到塔爾巴哈臺住上一段時間。他每次風塵仆仆的回來,都會先去找陸光召閑聊,順道討幾杯酒喝。

不對,是幾壇酒喝。

尤雲鶴嗜酒如命,有時喝的醉醺醺的,會抱著光召痛哭流涕,嘴裏嘰裏咕嚕的囈語道:“我不是膽小……我只是怕死……不對!我不怕死!只是……死了,就都沒有了。我救不了他……”

然後他就伏在光召身邊睡著了,鼻涕,涏水流一地,有時還會流到他自己和光召的身上,有時,還有嘔吐物……

陸光召倒也不以為意,安排侍從為尤雲鶴服侍浣洗,並在自己的氈房裏休息。他常對侍從說,尤雲鶴是個有才華的人,也是個可憐人,讓他們好生服侍,尤其是在尤雲鶴醉酒後。

酒醒了,鳩占鵲巢的尤雲鶴到也一點不以為意,安然若素的和陸光召道別,準備回自己的院子。行前,陸光召會遞給他一個小口袋,沈甸甸的,是一袋銀子。

有時,尤雲鶴回來後沒有第一時間來討酒喝,陸光召便把銀子和酒交給阿成,讓他給送過去。

小院子破落而幽靜,阿成探頭探腦的進屋,看到尤雲鶴在伏案記錄什麽。

尤雲鶴頭也不擡說道:“東西放下就行。”

“哦”,阿成卸下褡褳,把銀袋子放在桌邊,再小心翼翼的把兩壇酒搬出來放在桌上。

“老陸最近得了好些西方來的葡萄酒,怎麽沒有送過來!”尤雲鶴看了看酒,然後繼續埋頭書牘,不再搭理阿成。

阿成不知該如何作答,簡單道個別,不等尤雲鶴回應,一溜煙的就跑了。

每次來這裏,都讓他倍感壓力。

向陸先生覆命的時候,阿成沒有提葡萄酒的事,他覺得陸先生對尤雲鶴那麽好,又給錢又給酒,他尚不知足,還討什麽葡萄酒,真不識好歹!

今天沒有功課。平時,若是沒有特殊事情,阿成會在陸先生這裏學習,從識文斷句開始,到歷史地理,算術歷法等,涉獵頗廣。今天恰好有特殊事情,曾偉奇汗要外出打獵,指名要阿成隨行。

當然了,曾偉奇汗也不是要阿成隨行。在他看來,阿成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屁孩,弓馬不甚嫻熟,打獵幫不上什麽忙。主要是他心情煩悶,打獵以散心,想帶上了女兒寶日格,這樣路上會愉悅很多。而寶日格吵著要叫上阿成,她才肯同去。

在寶日格看來,阿成很不一樣。除了長相和輝特部小孩不一樣,講話也不一樣,並且他還懂很多知識,自己有什麽不明白的都可以問他,阿成會像講故事一樣說給自己,十分有趣。

阿拉湖以北,大片水草肥美草甸,常有黃羊、野馬、野驢出沒,有時還會碰見狼。

阿成騎馬緊緊的跟隨在曾偉奇汗身邊。寶日格坐在阿爸的馬後,緊緊抱著阿爸,眼睛始終不離阿成。

“大汗,我聽陸先生說,你年輕時候,是位大英雄!”

汗王睨了阿成一眼,說:“我現在依舊是位大英雄,老陸沒有告訴你麽!”

說著他並不勒馬,彎弓、搭箭、拉弦,一氣呵成,弓幾乎被拉成滿月,箭應聲上天,極遠處,一頭黃羊聽見聲音正準備奔跑。“唰”的一聲,箭鏃透其顱,把它釘在了草地上。

“阿媽!”人還未進院子,阿成的聲音卻先遠遠的傳來。

戴詩曼從屋裏走出來,看著阿成手裏拎著兩兔子,火急火燎的進院子。

“不錯呢,打了兩只兔子”她接過阿成手裏的兔子、弓箭等物件“去屋裏休息會把。”

“不行!不行!”阿成大口喘著氣,“我還打了一只黃羊,我背不回來,讓寶日格給我看著呢,得趕緊讓阿悌去背回來,不然就給別人背走了就不好了”

阿悌父母早先是戴家的仆人,早早過世,留下阿悌孤苦伶仃一人。天不憐見,阿悌5歲的時候生了一場重病,後來雖然病好了,卻也不會說話了,頭腦似乎也受到影響,不甚靈光。

阿悌長阿成6歲,阿成小時候喜歡跟著他玩,後來自己長大些了,漸漸發現阿悌不能帶領自己了,有時候反而需要自己照顧他。

阿悌就這樣生活在戴家,幫著放羊牧馬,侍弄田園。

“黃羊真的是你打的?那你幹嘛擔心別人背走!”阿媽笑著質疑著。

阿成滿頭大汗,急的跳腳:“好吧好吧,不是我打的,是大汗打的,賞賜給我們。我好不容易爭過來的!要是不早點背回來,就會作為部落的獵物,聚會上分沒了”

阿媽想了想,說:“阿悌背不回來,你去看看巴圖幹嘛呢。”

阿悌確實背不回來,他雖然18歲了,生的身強力壯,但心智始終像個孩子,若是和別人為爭搶黃羊,再起什麽沖突就不好了。

“巴圖!巴圖!”阿成隔著氈房遠遠的呼喊著。

巴圖正在剪羊毛,他放下剪子跑過來。

“巴圖,我有一只黃羊,在寶日格那裏,走,我們去把它背回來!”

巴圖看了看氣喘籲籲的阿成,說:“我去就行了,一只黃羊而已嘛。就是頭牛犢子,我也能背回來”

巴圖13歲,屬於陸光召領下的牧民,自小放羊牧馬,殺牛宰騾,生的十分粗壯。

巴圖確實能背回來。

屋內,疲憊的阿成酣睡正甜。屋外,阿悌在巴圖的指揮下,正在剝黃羊皮。有了這只黃羊,大家最近都能吃點好的。

陸光召12年前因功被封為諾顏,屬輝特部汗王節制。如今,他領下2千戶大部分游牧於塔爾巴合臺山麓,他自己則另率領百戶居民生活在塔爾巴哈臺城周圍。陸光召平時對屬於多有封賞,加之不懂經營,又不貪資斂財,以至於自家反而過得緊巴巴的。

也難怪阿成為了一只黃羊,這麽用心。

戴詩曼看著熟睡的阿成,端詳著他的臉龐,覺得他的輪廓漸漸有哥哥的影子呢。

走出屋外,戴詩曼吩咐巴圖把羊肉給大夥都分一些。另外讓巴圖記得多烤一些烤肉,給尤雲鶴送去。

巴圖很喜歡也很擅長烤肉。

夜幕降臨,迎接世子歸來的慶祝活動漸漸接近尾聲。戴家的院子,才剛剛熱鬧起來。

附近的幾家人聚在一起,尤雲鶴也來了,他坐在角落裏自顧自的喝酒。陸光召剛剛從大汗牙帳歸來,和尤雲鶴坐在一起閑談。

阿悌點起了篝火,把煮好的奶茶給在座的每一位滿上。院子裏頓時奶香四溢。

巴圖和阿成正在準備烤肉。巴圖不讓阿成烤,說他糟蹋東西。只讓他穿釬子,即把切好的肉塊穿在鐵釬子上成串。可即使如此簡單的事情,他也嫌阿成做不好。

“給你說了嘛,一個釬子上五塊肉,三瘦肉兩肥油,不柴也不膩。你咋搞的嘛,這幾串全是肉,這幾串全是油”

“阿成,肉要穿成串,緊緊的才好,你看你這幾串,呼呼啦啦拖拖踏踏的,銬起來生生熟熟的咋吃嘛!”

阿成笑嘻嘻的看著巴圖,學著繼續穿肉。

巴圖把烤肉架子清理好,從篝火中挑選煙少的紅碳放在烤肉架子下。他說他聽說過有人用遠方運回來的煤烤肉,那種煤沒有煙,烤的肉沒有煙熏的味道,特別美味。

他又抓了一把細沙,均勻撒在紅碳上,這樣烤肉的時候,油滴落在碳上不會起火,從而避免因起火而導致溫度不均生熟不勻,也可以減少起煙。

巴圖把手放在架子上方,感覺火候恰當,便把肉串抄在手上開始烤。他的兩只手熟練而有有規律的反覆炙烤。烤肉前,可以把肉用料腌制一下,這樣另有一番風味,不過巴圖覺得沒有腌制過的原味的才最美味的。

肉八成熟的樣子,開始撒料,分別是鹽、孜然粉、辣椒面。撒鹽很有講究,早了,肉老,晚了又不入味,時間得把握得當才好。

巴圖就很有分寸,他常說:好廚子,一把鹽。

烤肉不斷的端上來,大家喝著奶茶,吃著烤肉,奶香與肉香蔓延開來。

篝火中木柴嗶嗶啵啵的燃燒著,有些火星隨著夏日的微風竄起來,飛向夜空中,消失在漫天繁星裏。

夜很長,星星很亮,阿成吃飽了喝足了,躺在院子裏,心想日子就這樣過下去,也挺好的。

輝特部的世子,阿穆爾薩納從小就好舞刀弄槍,不喜學習書文。閑暇時光喜歡聽說書,尤其是衛拉特傳統英雄史詩《江格爾》和漢人的《三國志通俗演義》,每當伊犁城的說書的開這些場,阿穆爾總是呼朋引伴,搬著小馬紮擠到最前排,經常聽的忘乎所以。《三國志通俗演義》裏他最喜歡的是關雲長,那過五關斬六將的神跡,讓他心馳神往。但聽到到雲長敗走麥城,為宵小之輩擒獲最終被斬於臨沮,到動情處,阿穆爾甚至暗自抹過眼淚。

《三國志通俗演義》於明末傳到衛拉特。有嘉靖壬午本等多個版本傳於世,後經人整頓回目、修正文辭、改換開篇詩文,加入楊慎《臨江仙》,世稱《三國演義》。

衛拉特人熟識三國故事,由來已久。

衛拉特雖然能征慣戰,卻沒有什麽兵書、兵法之類的指導。衛拉特人從小放羊牧馬,弓馬嫻熟;大規模狩獵圍捕,陣法通透;又因為常年和喀爾喀蒙古、滿清、沙俄等戰鬥,戰鬥經驗倒也豐富,因此在戰場上很少吃虧。

不過後來衛拉特在清國手裏狠狠的吃了幾場敗仗,痛定思痛,發現清國一則善戰,二則詭計多端,多番打聽之下,發現清國將領多熟識《三國演義》,並以此衍生出多種謀略。清皇太極時期,更是要求作戰指揮官人手一本。

同時,這本書故事性極強,英雄人物輩出,衛拉特人對其多有崇拜。書中各種戰爭、計謀的套路演繹的也很到位,因此《三國演義》在衛拉特諸部中頗受歡迎,開篇“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引得無數喝彩、淚水、悔恨和向往。

阿穆爾薩納在準噶爾部生活的12年,由專門的師傅教授弓馬、武藝、文化等,回到輝特部,也得有專人授藝。毫無意外的,武科由瑪木特領銜,文科由陸光召負責。

與阿穆爾共同一起學藝的,還有和他一起在準噶爾長大的,另外兩位輝特部諾顏的孩子,班多克和巴特爾。阿穆爾鬼怪機靈,拳腳也好,在一眾貴族子弟中,頗有聲望,儼然一副孩子王的派頭。班多克和巴特爾因為與阿穆爾年紀相仿,又同為輝特部的,因而三人極為親近,常常組團欺負別的部落的孩子,當然,除了杜爾伯特部的車淩三兄弟。車淩三兄弟打小就分別展現出出能文善武多謀的的特質,加之又手足情深非常團結,阿穆爾倒也輕易不敢去招惹他們。有善看面相的曾說過,車淩三兄弟,面目偉正,骨骼清奇,將來必成大器。

現在阿穆爾、班多克、巴特爾都回到了輝特部,加上一些其他的貴族孩子,共同在一起學習,當然了,還有阿成。曾偉奇汗特別交代讓阿成和他們一起拜師學習。

祭天地,給老師磕頭,每人再喝下一海碗烈酒,就算正式拜師了。哪知真正學習時卻出現了問題。

一眾孩子在阿穆爾的帶領下,常常借各種理由逃避學習漢文,他們覺得戰鬥的技藝更重要,漢文嘛,唯一的用途是用來讀三國,但有說書的在,連閱讀都省了,因此十分的不情不願。

瑪木特十分生氣!

在練習套馬課程結束後,他把所有弟子叫到跟前。

說到套馬,這是衛拉特牧民必須掌握的技能,既是牧馬的生活技,又是駕馭馬的戰鬥技。別人不以為意,瑪木特卻認為善牧馬者善牧軍,貴族的孩子牧馬的機會少,因此要格外訓練。

卻說瑪木特把弟子們聚集到一起,說道:“你們心裏想的啥事情,我都知道。”

他停了一停,看著阿穆爾說:“阿穆爾,你不是很崇拜關公麽,你給我說說,關公助曹操在白馬戰袁紹,他是怎麽評價袁紹將兵的?”

阿穆爾一楞,聶諾了半天,咕噥著說:“說書的沒講過。”

瑪木特眼睛瞪視著他,罵道:“撒毬東西嘛!就你還崇拜關公!阿成,你來說說。”

阿成有些錯愕,想了想說:“第二十五回‘屯土山關公約三事,救白馬曹操解重圍’曹操乃謂關公曰:‘河北人馬,如此雄壯!’關公曰:‘以吾觀之,如土雞瓦犬耳!’操又指顏良曰:‘繡袍金甲,乃顏良也。’關公舉目一望,謂操曰:‘吾觀顏良,如插標賣首耳!’”。

阿成一口氣背完,得意洋洋的看著阿穆爾。

阿穆爾有些氣餒,也有些生氣,大聲的說:“會背書有什麽用,還不是書呆子!會打戰,就能像噶爾丹大汗一樣,威震四方”

瑪木特冷笑了一聲,說:“好個威震四方。噶爾丹大汗取得了無數勝利,最終卻慘遭昭莫多之敗,前面所有的勝利都白毬卡了,知道為什麽麽?”

曾經噶爾丹大汗只身打敗自己的兩個同父異母兄弟,奪得汗王之位,戰喀爾喀、鬥滿清,威名遠揚,是每個衛拉特人心目中的英雄,因此講到他時,大家都格外用心,眼巴巴的看著瑪木特。

“你們知道的,昭莫多之戰,噶爾丹敗於滿清的費楊古將軍。不過最初,費楊古並未趕上戰場,他的部隊遲到了整整10天。費楊古將軍給康熙皇帝寫了封信,建議先不要打,等他到了,大夥再一起動手,沒想到信使給噶爾丹部下截獲了。”

大家睜著眼睛,目不轉睛的盯著瑪木特。

瑪木特繼續講道:“可惜噶爾丹那個部下不識漢字,沒把信當回事,把信丟在一邊,就把信使給剁了。然後,噶爾丹大汗以為費楊古大軍已經合圍過來了,他於是先後倉皇與康熙皇帝、費楊古接戰,然後就敗了,然後就被康熙挫骨揚灰了。”

大家聽的甚至有些悲憤。

“你們想想,如果那個部下識字,了解到關鍵所在,匯報給噶爾丹大汗,繼而趁康熙立足未穩之際,集中主力與親征的康熙決戰,一戰定乾坤,那清國不就是我們的了?”

阿穆爾有些懊惱,不想心中的英雄以如此不堪的形式失敗落幕。

衛拉特諸部尚武,追求勝者為王,因此以大汗作為自己的追求理想,不但不會受到責罵,反而會被誇獎有志氣。這點與清國迥異。清國,若是有人說自己想當皇帝,不是被認為是瘋子,就是會被拉去菜市口剁了。有時候,會連帶一家人一起給剁了。

瑪木特逡(qūn)視著這群少年,用手背敲打的班多克挺起的胸膛:“身上挺有肉的嘛,土雞瓦犬!”

看到阿穆爾戴著的雕花鹿皮帽,他一手揪下帽子,抓著阿穆爾頭的揉捏:“帽子讚勁的很嘛!插標賣首!趕緊給我學漢文去”

眾人灰溜溜的走了,瑪木特招下手,阿穆爾低頭返回,瑪木特將帽子扔還給他:“心思盡在這些表面文章上。你個二毬貨學習上給我多花點心思!”

傍晚,涼風習習,陸光召與瑪木特一起喝酒吃肉。

光召說:“老馬,我有個事情,好像有些記不大清了,你給我說說。”

瑪木特放下酒杯:“嗯,老陸你說”。

也不什麽時候起,他倆互相改稱“老馬”“老陸”了

老陸說:“我記得,費楊古大將,給康熙皇帝寫的信,是用滿文寫的。還有,當時信使應該走的是宣府、大同一線到達康熙皇帝那裏,信使繞遠路跑去昭莫多噶爾丹營地那裏做什麽?”

老馬一楞,哈哈笑道:“那個二毬信使肯定是迷路嘍!”

一眾貴族子弟規規矩矩的跟陸光召拜師學文,卻也還是苦不堪言。阿穆爾這樣形容學漢字:每學一個漢字都像學會了畫一幅畫,關鍵是有些畫不僅覆雜,還長的差不多。不過他也並未氣餒,他非要自己能通讀《三國演義》不可。

而阿成,因為已然有一定基礎了,不宜和阿穆爾他們一起學習,因而陸先生說給他另外安排一位師傅。

阿成笑嘻嘻的說:“難道先生你教不了我了麽?”

陸先生給他頭上一巴掌,罵道:“臭小子,你離我還差的遠著呢!”

陸先生望著城西,緩緩的說:“他能教給你的,才是真正的經天緯地的才學。”

陸先生把阿成領了過去,留下一口袋銀子、兩壇酒、三瓶葡萄酒後,和新先生說了幾句關照的話,便離開了。留下阿成站在那裏呆若木雞。

阿成怎麽也沒想到,邋裏邋遢,不休邊幅的尤雲鶴會成為自己新的先生。

新的先生拜師禮也與眾不同,不喝酒,而是行焚香禱祝叩頭的拜師禮。

禮畢,阿成響亮的叫聲:“尤師傅!”

尤師傅早已經轉身進入內室。

尤雲鶴拖出一口布滿灰塵的箱子,拂去塵土,小心翼翼的打開木箱,裏面放滿了線裝書籍。

“還好當初舍不得扔,現在也算派上用場了。”

尤師傅端著一摞書,說:“子旭妄為讀書人,盡給你教些奇技淫巧。來,師傅給你教些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學問”

“子旭”是陸光召的字,不過早已沒有人這麽叫了,甚至少有人提及,除了尤雲鶴堅持這麽稱呼他外。

尤師傅翻開書籍,對阿成鄭重其事的說:“熟誦四書五經,善作八股文,之後過鄉試進會試,入闈連中三元,點庶吉士,外放學政,升督撫,入閣拜相,方不辜負十年寒窗苦。”

似乎回憶起了曾經得意的往事,尤師傅因酗酒而有些灰蒙蒙的眼睛,頓時閃亮出異樣的光滿。

突然,好像有什麽巨大的痛苦的往事向他襲來,他神色頓時大變,面目猙獰的抽搐起來,彎腰劇烈的咳嗽。

倏忽起的變化,讓阿成有些手足無措。

尤師傅平了平心神,眼中的光芒已然消失。他把手中的書重重的砸了出去,幾瓶葡萄酒被殃及到,晶瑩的紅色酒水汩汩的流出來。

尤師傅癱倒,趴在箱子上嗚嗚的哭起來,像個孩子。

阿成嚇的大氣不敢出。屋裏只有師傅的哭聲和酒水潺潺聲。

“臉怎麽了?”陸先生掰過阿成的頭,看到他額頭,嘴角都有淤青。他也了解到,幾個貴族孩子不喜歡阿成,阿穆爾甚至慫恿班多克經常和阿成起沖突。

“你自己的事,自己想辦法解決。”陸先生這麽說。

“我沒有想讓你幫忙。先生,可是我打不過班多克”阿成恨恨的說。

阿成當然打不過。班多克他們從小舞槍弄棒騎馬拉弓的,都練就了一副好身板,一雙好拳頭。

“打架和打仗一樣,不是光憑蠻力,所謂功夫再高,也怕砍刀。”陸先生慢慢的說著。

阿成一個字一個字的,聽的很清楚,眼睛瞥向了一邊的鋼刀。

“想什麽的呢!”戴詩曼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了進來,用食指狠狠點了下阿成的額頭,然後用責備的眼神看著陸光召說:“小孩子打個架,你就教他用刀砍人麽!”

陸先生哈哈大笑,說:“阿成這個小子,鬼機靈著呢”然後看著阿成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的說:“你想想該怎麽辦。”

“君子動口不動手!”尤師傅看到阿成臉上的淤青,氣急敗壞的說:“真是辱沒斯文!”

阿成在師傅破落的小院子裏踱步,正大聲誦讀《韓非子》,“故度量雖正,未必聽也;義理雖全,未必用也……”若有所思。

“老陸!老陸!”瑪木特大聲的呼喊著,拽著班多克闖進陸光召的氈房,阿成低著頭跟在後面。

“老陸,你自己看,看你教出來的好學生!”瑪木特指著班多克流血的額頭說。

原來今天操演陣法課程,阿成與班多克又扭打了在一起。阿成抄起一個拳頭大的石頭,照班多克腦門砸下去,班多克額頭上鮮血頓時流了出來。班多克被打蒙了,疼的嗚嗚咽咽的叫喊著的滿地打滾。

阿成走了進來,班多克下意識的往瑪木特身後躲了一躲。

老陸看上去有點生氣,沖著阿成大聲的說:“打個架嘛,你咋砸人腦殼,下次你是不是還要拿刀砍人呢!”

“還有呢!”瑪木特擼起班多克的袖子,露出兩排血紅的壓印,“看,都咬出血了!”

老陸笑了“不光動手,還動起口了!”

他摸了摸班多克的頭,問有事沒,班多克委屈的搖搖頭,說就是有點昏昏的。

陸先生倏爾嚴肅起來,看著阿成說:“班多克這段時間由你照顧,直到他好起來,有問題沒”

阿成用力的點點頭,想想不對,又搖搖頭。

“到底有沒有問題?”陸先生被阿成的樣子逗樂了。

“沒問題!”阿成大聲的說。

塔爾巴哈臺山南麓草原上,一群少年策馬滾滾而來。

瑪木特看著眼前這些少年,眼神逐一從他們臉上掃過,停在了一個頭纏著白布的少年那裏。班多克在阿成的照顧下,好的挺快,但依舊用白布纏著傷口,面色有點白,神情卻很昂揚。

瑪木特看著他們,用力的說:“你們記著,現在任憑你們打打鬧鬧,上了戰場,你能夠依靠的,就是你身邊的兄弟。你沖陣,兄弟們保護你,免得你腹背受敵;你受傷,兄弟們駝著你,護送你回營;你戰死,兄弟們替你報仇,拿敵人的首級祭奠你!你們記著,兄弟在,勝利在!為了輝特部!”

少年們備受鼓舞,一齊大聲呼吼著:為了輝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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