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在一夜間變了色。

從回家到現在，奶奶沒有說過一句話。她只是抱著茶杯安靜地坐在沙發上。雖面容平靜，向來挺直的脊背卻是彎了下來。

韓斯瑾坐在對面，沈默。

韓斯瑾微微低頭，盯著茶幾上的水杯眼神發直。直到現在，她都不敢相信發生了這麽多事。

老太太深呼吸，擡起眼：“一一。”

韓斯瑾一瞬也擡頭，有些緊張地看著奶奶。

老太太笑了笑，眼角的皺紋堆到一起：“餓了嗎？”

眼眶猛然湧上一股滾燙的淚水，韓一捂住嘴，大顆大顆的淚珠打在手上。她低著頭，抽泣著，身體一顫一顫的。

奶奶起身，摸了摸孫女的頭，滿臉的柔情。像在撫摸一件珍寶一般：“一定餓壞了吧？奶奶給你做你最喜歡的清炒油麥菜好不好？”

她哽咽著狠狠點頭，奶奶笑了笑吻了下她的發頂，轉過身慢慢走去了廚房。

她擡起頭註視著老人遠去的佝僂的身影，忽然出聲：“奶奶！”

老太太轉過身。

“謝謝……”謝謝您一直陪伴在我身邊，保護我。

老太太楞了一下，眼角濕潤：“嗯，不客氣。”

奶奶進了廚房，韓斯瑾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手邊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是個陌生號碼。她接起來：“餵？”

“是我，馬東林。”

韓斯瑾一楞，疑惑馬東林怎麽會給她打電話。緊接著他就幫她解了疑。

“圖片是我發的。視頻是我偷拍的。”

韓斯瑾臉色一瞬蒼白：“為什麽？”

她聽見聽筒那邊虛弱的男聲笑了下：“韓一，你的聰明腦子全用在學習上了是吧？”接著，語氣又有些悵然，“你真傻，事到如今還沒看出來，自始至終顧浚絡都在騙你。”

韓斯瑾心裏隱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把話說清楚。”

馬東林呵笑：“韓一，顧浚絡會接近你，跟你交往，甚至跟你上床，是因為他跟我們打了一個賭。”頓了頓，“沒想到他還真做到了。”

放下電話，韓斯瑾的臉已經蒼白得沒有血色了。

她就說，她不漂亮，也不是什麽大富大貴人家的孩子，顧浚絡那樣一個天之驕子憑什麽喜歡自己？原來，這一切只不過是一個無聊的賭約。而她，是這場戲裏最可悲的小醜，令人恥笑。

韓斯瑾撥通顧浚絡的手機，然而得到的只有一句“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她扯唇，皺眉。擡起右手揪住左胸口的衣服，心口那裏疼得她彎下了身子。

這時廚房忽然傳出一聲“轟隆”聲，像是什麽重物砸落在地的聲音。

韓斯瑾一楞，咽了咽口水：“奶奶？”

沒有任何回應。

她猛地起身沖向廚房。

***

被叫到學校去的是顧浚絡的父親，顧志國。

顧志國軍人出身，對待唯一的兒子士兵一般。從來都是不茍言笑的。顧浚絡這次捅了大簍子。打了馬副市長的兒子，哪怕他是顧家的人這也不能算是一件小事。

處理完學校相關事宜顧浚絡就被顧志國關了禁閉。

“我還要高考。”

“那就高考之前都給我待在家裏。”

沒有手機，沒有網絡，只有書本。他很想韓一，卻也只能幹坐著。

關禁閉的這兩天，顧浚絡絲毫不知外面的天早變了色。

高考前一晚，顧志國看他表現的還不錯，挺安穩的，就解了他緊閉。

拿回手機第一件事就是想給韓一打個電話。然而剛開機鋪天蓋地都是吳驍遠的短信。他挑了幾條看，裏面的字眼刺痛了他的眼。

截圖、論壇、韓一……

***

奶奶被送進了急救室。韓斯瑾和姑姑姑父等在外面。

奶奶一直有很嚴重的心臟病，這一次犯病是最嚴重的一次，推進去之前醫生臉色凝重。

他們等了幾個小時。

最後，還是沒有救回來。甚至連一句遺言都沒有。

姑姑崩潰大哭，韓斯瑾楞楞的，連流淚都忘了。無法接受奶奶就這樣突然地離開了。

醫生給出的診斷是壓力過大、太過操勞加上年歲已高，又是長年舊疾。心臟疾病又是最要人命的。所以才會離開的這麽突然。

從醫生宣布奶奶死亡那一刻開始，韓斯瑾就在心裏背上了愧疚的枷鎖。她沒辦法不怨責自己，她從不知道奶奶壓力這麽大，也不知道她那樣辛苦，而她不僅沒有讓奶奶心裏得到一絲寬慰，還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棵稻草。

她是罪人。

奶奶的後事是姑姑姑父一手操辦的。

姑姑是個堅強的女人。那天晚上姑姑趴在韓斯瑾懷裏哭了很久，第二天擦擦眼淚就站了起來，著手處理奶奶的後事。

韓斯瑾神識恍惚，感覺自己走路都是飄著的。從噩耗傳來那一刻到現在她一滴淚都沒有流過。可能就像人們說的，太過悲痛是流不出淚的。

她想要幫姑姑卻被姑姑拒絕了。

“你今天要高考，考完了再說。”姑姑摸著她的臉說道。

她搖了搖頭。

姑姑眼眶仍然紅腫著，她不讚同地看著她：“一一，別任性。奶奶一直都想看你這個唯一的孫女長大成材，你不能讓她失望是不是？”

韓斯瑾沒什麽表情，睜著一雙幽黑的眼睛看著姑姑。

她沒有勇氣告訴姑姑，可能奶奶，已經對我失望了。

***

家裏沒人，手機打不通。顧浚絡瘋了一樣地滿世界找韓一。他突然悲哀地發現，如果哪天她想離開他，或者只是藏起來，他可能根本不知道從何找起。

最後他只好去學校打聽了她在哪個考場。

班主任驚愕地看著他：“顧浚絡？你今天不是考試嗎？大清早的怎麽跑回來了？”

“老師，你能告訴我韓一在哪個考場嗎？”

韓一跟他不是一個考場，在城南的一所中學，他在城北。

那天警衛員一通電話打到顧志國那裏：“首長不好了！小少爺跑了！”

“什麽？！”

顧浚絡頭發亂糟糟的，衣服皺巴巴的，睜著一雙微凹的雙眼在考場外的人山人海裏尋找熟悉的身影。

可是考場外的考生和家長實在太多了，多到超過他的想象。

第一天，他在考場外待了一天。顧家人也找了他一天。

第二天，他又等了一個上午。太陽曬得他快要脫水，額角的汗水劃過瘦削的臉頰留下一道水印。他抿了抿幹燥的嘴唇伸著脖子從警戒線外往裏看。

最後一科英語考完，韓斯瑾背著書包走出考場。

這幾天她都是考完試就去姑姑那。最後一科英語她提前交卷了。不光因為這是她的強項。

還因為，明天是奶奶火化下葬的日子。她想最後看她一眼。

顧浚絡連續兩天沒怎麽吃東西，昨晚在車裏睡得也不是很舒服，不用猜都知道他現在的樣子肯定比鬼強不到哪去。

太陽很毒，曬得他眼前發昏。就在他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韓一就那麽闖進了他的視線，一如當初不經意闖進他的心一樣。

“一一！”

韓斯瑾是第一個出來的，走出大門，越過警戒線，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快要被淹沒的顧浚絡。她停住腳步，繼而收回視線繞過人群，選擇無視。

顧浚絡焦急地皺眉，想要穿過人群：“韓一！”

她就像沒聽見一樣，腳步未停。

這時陸陸續續已經有考生出來了，家長們都擠上前想要看看是不是自己家孩子。顧浚絡又被擠回了原地。

他頭腦腦陣陣發昏，嗓子幹啞，執拗地看著那個漸行漸遠的身影，低聲道：“一一……”

韓斯瑾伸手招了一輛出租車，坐了進去。轉瞬間小小的汽車就駛離了視線。

顧浚絡只覺眼前發黑。

***

黃藝君收到劉珍去世的消息就坐了最近一班航班飛回了國。

韓斯瑾在葬禮上看到母親有些驚訝，然後心裏便是一暖。

奶奶所有的身後事處理完已經是一周以後的事了。韓斯瑾在姑姑家住的那幾天耳邊都是姑父追問她奶奶遺產怎麽分的聲音。後來是姑姑建議她跟媽媽一起住的。

黃藝君不想女兒觸景生情就沒有回她跟奶奶的房子住，而是一起住在酒店。所以韓斯瑾並不知道顧浚絡蹲坐在早已人去樓空的房門前等了多久。

顧志國的人找到顧浚絡的時候他已經暈倒過去了。警衛員看著明顯因為發燒而臉頰通紅的小公子像個被拋棄的孤獸一樣蜷縮在門前，不知怎麽心就酸了一下。

顧浚絡被送進了醫院，躺了一天才醒。

黃藝君這幾天總是跟女兒講這些年她看見的經歷的有趣的事，試圖讓女兒開心些。

韓斯瑾幾天內瘦了有五斤，曾經怎麽減都減不掉的體重如今掉的倒是快。她不想讓母親擔心，所以每次在她面前都表現出很感興趣的樣子，盡管笑容很勉強。

“一一，媽媽可能過幾天就要回美國了。你這個樣子我很擔心。”

韓斯瑾笑了笑：“您放心，我很好。”

黃藝君皺眉：“你……”她嘆了口氣，正了正神色，“接下來有什麽打算嗎？”

韓斯瑾眼神迷茫地搖了搖頭。

黃藝君抿了抿唇：“一一，要不要考慮去美國？”

韓斯瑾擡起頭，楞了。

良久，“媽媽，讓我想想好嗎？”

黃藝君欣喜地彎起眉眼：“好。”

那天晚上韓斯瑾沒有睡，躺在母親身邊睜眼到天亮。

早晨黃藝君剛睜開眼，意識還沒有回歸就聽見身邊的女兒說了句：“媽媽，我想改名字。”

“嗯？”她迷蒙著眼轉過臉，“怎麽突然想要改名字了？”

韓斯瑾笑了笑。迎著晨光，那抹笑容很好看：“媽媽，我想重新開始。不管是姓名還是在這裏的經歷，我想把它們都留在過去。我想，過一個全新的，不同的人生。”

黃藝君一下坐直身體，腦子也清醒了。眉眼間透出喜悅：“你的意思是……”

“媽媽，我想去美國讀書。我想陪在您身邊。”

子欲養而親不待。這種痛苦，她不想再經歷一次。她的至親只剩眼前的女人了。

黃藝君猛地抱住女兒，高興得語無倫次：“好，好，好……”

***

辦好所有手續，出國前夕韓斯瑾回了趟和奶奶的家。

“需要什麽去那邊媽媽給你買就好。”黃藝君熄了火，坐在車裏道。

韓斯瑾笑了：“我就拿幾本書。是奶奶給我的。”

“要我陪你上樓嗎？”

她搖搖頭：“我自己可以。”

打開門，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韓斯瑾忍住流淚的沖動徑直去了書房。路過沙發的時候看到了那上面孤零零的手機。她上前拿起來，已經沒電了。

鬼使神差的，她插上了充電器。開機界面消失後就是一堆未接來電的通知。她打開通話記錄，這無數個未接來電均是來自同一個人，顧浚絡。最近一通是在兩個小時前。

她凝著屏幕上的號碼，伸出手指，點了回撥。

作者有話要說：

這次七年前的故事真的要講完了，不要急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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