怦怦、怦怦、怦怦，這般快速的心跳聲是正常的嗎？

“呼……呼……”葉素棋拚命想呼吸，但無論怎麽用力都感到困難，她覺得自己像上了岸的魚，快要窒息，“救……救我……”

她很想要抓住從眼前經過的急診室人員，任何一個人都好，卻虛弱的手都擡不起來，連說話也只有極小聲的氣音，而且每說一個字，都會加深她呼吸的痛苦。

今天是跨年夜，因為寒流來襲氣溫驟降，許多老人家身體不適前來就醫，加上剛才發生了一場重大車禍，醫護人員忙著救治那些嚴重的傷員，以至於外觀上沒有什麽大礙的葉素棋被排到了後頭。

她一手抓著衣領，好像這樣就能讓自己胸口的悶痛以及呼吸困難稍緩，但她真的很不舒服，她需要幫助……

“少在那裏裝了。”一句涼薄的嘲弄傳來。

葉素棋擡眼望去，只見坐在身旁，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只顧盯著手機打游戲的男人，是她交往四年的同居男友尚埕。

“不過是感冒掛什麽急診，刷存在感也不是這麽刷的，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跨年耶！我都跟朋友約好了，就因為你一個感冒久久好不了，我還得陪你來醫院，真是找麻煩！”

葉素棋皺著眉，根本沒有力氣回應男友的話。

“你自己待在這裏吧，拿了藥就回去，我要先走了，沒事不要找我！”等得不耐煩，尚埕不想再等，他不再理會臉色蒼白的葉素棋，把手機游戲的體力耗完就徑自離開了。

“呼……呼……呼……”葉素棋看著尚埕轉身離去的身影，眼中盈滿悲哀。

這個對她完全不屑一顧的男人，就是她舍棄了友情、親情所換來的“幸福”嗎？

她這麽的不舒服，他卻覺得她是個麻煩，跨年夜不是陪伴她而是約了朋友，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約了女孩子。

說來可笑，慣性劈腿的尚埕每次被抓奸在床，都會痛哭流涕的求原諒，誰叫已經一年沒有工作的他是靠她養的，只是當她說出“原諒”這個字眼沒多久後，尚埕就又故態覆萌，同樣的模式再來一次，無限循環。

眼前的一切模糊了，不知道是生病的關系還是淚水的關系，葉素棋看不清尚埕的背影，腦中只反覆的想著，為什麽她要活得這麽卑微呢？

“葉素棋小姐，可以到診間了。葉小姐……不對，小芙，快來幫我，這病患不對勁！”處理完傷員的護理師拿著病歷表出來，要帶葉素棋進診間時，卻發現葉素棋倒在椅子上，趕緊喚人過來。

意識模糊的葉素棋感覺自己被擡了起來，又被放下，她臉上被罩了東西，呼吸好一些些了，但仍是痛苦，這時她手臂上痛了一下，應該是被打了什麽針吧。

她的身邊一下子圍了一群醫護人員，個個神情焦急。

醫生立刻安排她照心臟超音波，結果出來後，輕輕拍了拍她的臉，“葉小姐，你仔細聽我說，你得了急性心肌炎，情況很不樂觀，你的親屬可以立即趕來醫院嗎？”

什麽？她只是感冒，咳了很久還不好，怎麽會變急性心肌炎呢？聽起來好嚴重的樣子。

她現在在世上唯一的親人只有哥哥了，但她和哥哥已經兩年沒有聯絡，原本對她疼愛有加的哥哥現在只怕是恨死她了吧。

想到這裏，葉素棋悲從中來，突然，她覺得身體好像不是自己的，呼吸再度困難起來，全身還不停抽搐。

“室顫了！”醫生見狀立刻進行心肺覆蘇術，並要護理師準備電擊。

電擊的痛苦葉素棋無法用言語形容，她能感覺到全身上下因為電流經過所產生的每一分疼痛，但卻沒有力氣喊出來。

她會就這樣一個人孤伶伶的死去嗎？

在這一刻，葉素棋好希望最愛的哥哥能陪著她，不然要好的朋友也行，可搞到眾叛親離的是她自己，為了一個男人，她說謊騙朋友、還在哥哥最需要她的時候舍棄了哥哥，就因為尚埕在鬧。

哥哥當時的心情，她完全懂了，難怪哥哥會那麽怨恨她。

“撐住啊！”努力挽救葉素棋生命的醫生對著毫無意識的葉素棋喊話。

一滴眼淚滑落葉素棋眼角，那是懊悔的眼淚。

如果有來生，她一定一定不會再跟尚埕在一起，她會珍惜朋友、擁抱家人，她不想要為了那個爛人放棄所有愛她的人。

如果有來生，那該有多好呀……

放縱自己墜入黑暗裏，葉素棋在二十五歲的跨年夜離開了這個世界。

WOOD STONE，一間頗受年輕人歡迎，便宜又好吃的窯烤Pizza吃到飽餐廳，每到假日訂位者眾，提供大型聚會的包廂內，滿滿的都是年輕人，就算今天是進了四月之後難得的高溫，也擋不住這群年輕人旺盛的食欲。

“我要腿雞、花枝圈。”

“肉，我要肉！”

“Pizza！”

捧著剛烤好的Pizza和剛出爐炸物的服務生，穿梭在桌與桌之間，照著每個人的需求，放在各自的盤子裏。

在兩小時的用餐時間裏，前半小時正是大家最餓的時候，一時間氣氛熱絡，邊吃邊聊天，人人臉上都帶著愉悅的笑意，默契極佳的一夥人在聽見某個關鍵詞時同時大笑，聲音大到引起別桌客人的側目。

“小聲點，我們嚇到人了。”

“可是荒野真的很智障，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

恍惚地踏進包廂時，感覺到這股久違的歡笑熱潮，讓葉素棋覺得很不真實。

這……是真的嗎？

“咦？素素你來了！”帶著朝氣的女聲從裏面的位子帶著拔山倒樹的氣勢奔來，溫欣潼眼睛盯著葉素棋，眼中充滿了驚喜和笑意，嘴裏忙不疊說：“素素，我以為你不來了，好擔心你！”

溫欣潼的熱情葉素棋感受到了，她眼眶瞬間泛紅，迅速眨掉了眼中的淚意，露出大大的笑容。

“素素，你不是生病了嗎，有沒有好一點呀？”氣質淡漠高冷的林海棠罕見地露出擔心表情，站在葉素棋身邊仔仔細細的打量，“你室友說你燒得很嚴重，有沒有去看醫生？你一個人來嗎？說一聲我們去接你呀，要是你昏倒了怎麽辦？”說著，她的手直接覆上葉素棋的額頭。

微涼的額頭感受到暖意，葉素棋差一點忍不住掉下眼淚來，這樣的關心恍如隔世啊……

擡起頭望進林海棠雙眸，她眼中有自己的倒影，是那個年輕、自信，沒有長年為生活奔走的憔悴蒼白、身心沒有因為男友慣性劈腿及家暴而傷痕累累—那是還沒有被錯誤愛情毀掉的自己。

她重生了。

她本以為自己死了，但當她迷迷糊糊醒過來，發現自己竟回到了四年前剛跟尚埕在一塊的時候，當時她同樣大病一場，跟尚埕交往後的第一次大吵也是在這個時候。

“我好多了。”葉素棋拉回神智，用仍有些虛弱和微微沙啞的嗓音說道，“想著大家難得聚在一起，還有人從南部上來，我就想來見見大家。”她真的很想見一見這些曾經被她舍棄的朋友們。

“那你吃了沒？生病要吃清淡一點的，這裏都是Pizza……西施，去買清淡點的東西來給素素吃！”溫欣潼隨便指了個最近的男孩子。

被叫西施的男孩看起來還是大學生，他沒有反抗，乖乖的說好，站起來打算要出去。

“沒關系，我可以吃，不用麻煩。”葉素棋連忙阻止，帶著懷念又覆雜的眼神看著眼前的這一群朋友，內心有著無盡的後悔。

今天這場聚會，正是她為了愛情舍棄友情的開端。

上輩子她並未參加聚會，向主辦說自己不克前來，然後拖著病體，去找五天不見人影、也沒有一通關心電話的尚埕……想到這，葉素棋不禁抖了抖，覺得跟尚埕牽扯的那四年，是一場醒不來的噩夢。

“怎麽了？你在發抖，很冷嗎？誰有外套？”葉素棋的動作引起溫欣潼和林海棠的註意，她們連忙找外套披在她身上。

不知道是哪個夥伴的外套，帶著餘溫覆在她纖細的肩頭，葉素棋被這暖意感動的又想落淚。

上一世當她找到尚埕時，那男人只驚訝她的到來，完全沒有問一句她的身體狀況，反而一臉不耐煩的問她來做什麽，她現在不過發個抖，夥伴們便紛紛出言關心，結果這樣的好朋友她居然舍棄了。

“素素，吃這個，不油。”

“不要坐在冷氣口，你頭會痛的。”

有人關心自己真的好幸福，葉素棋想。

前一世，她時常因為尚埕去找朋友哭訴，每個人都勸她尚埕不是良配，趕緊分手為上，但她根本不聽，哭完了又回去尚埕身邊，然後又哭著來討拍，久而久之，朋友們漸漸不再理會她了。

“素素，你病愈後要不要跟我們一起打戰場？少了你的控場，我們戰場都刷不贏啊！”一個男孩子出聲，“你很久都不跟我們玩了，交了男朋友就不理我們，見色忘友喔你！”

“多話你真的很多話耶！”

“閉嘴啦！”

綽號叫多話的男孩子因為常會說不適當的話而被取名叫多話，今天他依舊正常發揮，馬上被溫欣潼和林海棠制止。

葉素棋忍不住笑了出來，啊，她真是想念這樣的氣氛。

大學生最便宜的消遣是什麽？是網絡游戲，一個月只要花少少的四、五百元，不像出門看場電影再吃個飯，一次的享受就要花掉上千元，有時候還會忍不住買了不該買的東西，對於葉素棋這個拿獎學金，又要抽空兼家教賺生活費的學生來說，每一分錢她都要花在刀口上，看場電影花費好幾百她真的舍不得，網絡游戲嘛……當做下課之後的娛樂，很紓壓。

而現在這場聚會就是俗稱的網聚，與會的全部都是在游戲中認識、交流，而且感情很好的朋友，他們一起下副本，一起在RC、Skype裏哈拉，一起為了戰場、競技場的戰術討論到吵架又和好。

葉素棋慶幸她還有重來一次的機會，能再拾起這份友誼，這一次她不會再為了那個將她的付出視為理所當然的男人，放棄重視她的“戰友”們。

尚埕？他休想再走進她的生命裏！

“我說錯什麽了？不是我要說，那個阿尚無論是技術還是性格都很廢耶！我上周跟他打本，他犯錯我念了他兩句，他就玻璃心的說什麽‘我覺得我還是適合一個人’然後就下線了，哇哩咧，他什麽意思？要我哄他嗎？他黑我CD啊媽的！”黑CD指的是在未告知的狀況下退隊，導致其他人副本進度無法繼續下去。

是了，她跟尚埕也是在游戲裏認識、見過面之後，對那個男人動了心，剛開始她還以為尚埕是覺得他們這群人氣氛很好，想積極的融入才時常跟她攀談，現在想想，那只是他追女生的慣用手法。

“素素，你不是會跟這麽廢的男人交往的女生啊，你腦袋是被電梯夾到了嗎？我記得我們剛認識的時候，曾經因為副本機制不熟，犯了錯被小潼姊念，我很難過的說以後都不打本了，結果你就開Mic吼我，說我好好一個男孩子講幾句就玻璃心，去死好了！”多話模仿葉素棋的口吻，因為學得太傳神，讓原本在他提起尚埕時變僵的氣氛瞬間解凍，全部的人都噗嗤一聲笑出來。

“噗！”葉素棋也笑了，她很想念有魄力的自己，那個軟弱卑微的葉素棋她不要再見到了，她要重拾曾經的自己。

“多話難得說對一句話，我真的腦袋被電梯夾到了。不過你放心吧，我已經恢覆單身，那個家夥跟我無關了。”從這一刻起，她決定將過去、前世，全都拋在腦後，重新開始新的人生。

“真的？”溫欣潼和林海棠異口同聲的說，語氣裏的驚喜根本藏不住。

“你甩掉他就對了……不是，我是說素素，下一個男人會更好。”溫欣潼差點說出不得當的話，被林海棠冷冷的一瞪之後，馬上改口。

“素素，你是認真的嗎？前幾天我們通話的時候，你還很堅持要自己處理，我們吵得很兇。”林海棠嗓音清冷。

冰山美人型的林海棠氣質高雅，怎麽看都跟網絡游戲沾不上邊，但這樣的她卻是技術型玩家，葉素棋對林海棠最深刻的印象，就是這個姊姊一邊淡淡地說“今天我跟朋友去一家餐廳，甜點好好吃，改天放假我再帶你去，請你吃甜點”，一邊在戰場上虐殺敵對陣營玩家，而且往往是殺敵數排前三名。

相反的，外表大剌剌，像大姊頭一樣的溫欣潼，卻是他們這一群之中最細心，最善於傾聽、給予建議的人，大家都樂於跟她說心事、感情事。

葉素棋因為很崇拜她們，想成為她們這樣思想成熟，在事業上又有成就的女性，她會主動問問題，詢問她們的意見，一來二去的，也就跟她們相熟起來，三個人常常私下聚會、吃飯，也是葉素棋對未來的企圖心和上進心，才讓溫欣潼和林海棠對她特別照顧，無論是游戲還是生活中，只要有什麽煩心的事情，她們都願意聽葉素棋吐苦水，給她意見。

葉素棋看著兩個姊姊擔心的面容，她想著，為什麽要跟她們吵架呢？她們之所以不停的游說她跟尚埕分手，不就是因為怕她受傷嗎？

她們只是看出了那個男人的不對勁，想要保護她，因為她跟她們說，她和尚埕吵架，一言不合之下他推了她一把—這就是尚埕打她的開端，可她卻被愛情沖昏了頭，沒有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性。

“海棠姊、小潼姊，是我不對，我沒有聽出來你們的擔心，我這幾天一個人想了很久，是他做錯在先，吵架時動手推我，事後還不在意，那我也不要在意這個人了。”葉素棋堅定的說，“前幾天我不懂你們罵我是為我好，還跟你們吵架，對不起。”最後三個字，也夾帶著前一世欺騙她們的內疚。

前世她厭倦了沒有結論的爭吵，於是表面上答應她們不會再去找尚埕，其實她一直都有跟尚埕聯絡、交往，但秘密總有被發現的一天，溫欣潼和林海棠對此非常的失望，除了不滿她為了一個渣男欺瞞她們之外，也認為她沒有把她們的關心放在心上。

“三八，道什麽歉，我們就是覺得才交往一個月就對你動手的男人不是什麽好東西，才阻止你跟他交往……沒事就好。”溫欣潼大方的擺擺手，一點也不在意前幾天的不愉快。

“以後你對男人要多觀察。”林海棠嚴肅地叮嚀，“我也要跟你說對不起，上次我的口氣很不好，說了很多難聽又傷你心的話。”

這才是真正的朋友呀，明明之前吵得那麽兇，剛才看見她出現，還不是快快的飛奔過來噓寒問暖，她坦率的道歉了，姊姊們也就不計較，還跟她道歉。

葉素棋，上輩子你到底錯過了什麽，怎麽會覺得她們是在幹涉和破壞呢？真是腦袋有洞。

幸好，她有重來的機會。

葉素棋蒼白的青澀臉龐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她左右手各自去勾林海棠和溫欣潼的手臂，緊緊抱在懷裏，一個也不放。

“才不會，那是你們關心我，所以呀，我這輩子要黏著你們了！”她再也不要放棄任何一個朋友了。

愛情？不重要，她也不想要了。

“哎呀，素素生了一場病之後，好像變可愛了，居然會撒嬌，你不都說你是女漢子嗎？”林海棠訝異的看著她，滿臉的不可思議。

葉素棋太過剛強又驕傲的性格，一直都是她很擔心的，只要是葉素棋認定的事情就會堅持下去，完全不顧旁人的提醒和忠告，可她現在變得柔軟，能夠適時放下身段了。

“海棠姊、小潼姊，我只有一個粗魯的哥哥，沒有姊姊，我一直想要你們這樣的姊姊，以後我如果有不對的地方，請你們也要像這次一樣用力的指責我、罵醒我……”那些刺耳的忠言聽到的當下覺得煩，但等到只剩自己孤單一個人，才會明白有人對你說刺耳的話是多幸福的一件事。

用力抓緊這兩個姊姊的手臂，葉素棋告訴自己，這一生，她不會再為了愛情舍棄朋友，重生後的她，不需要愛情這個會讓她變得愚蠢、不幸的壞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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