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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少年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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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弦琴飄浮起來,離開了桌面,輕輕地向下點了一下,如同點頭一般。

安倍晴明見到事已至此,無可挽回,只能以手扶額,無奈地嘆了口氣,盡職地進行著於事無補的勸說。

“雪姬殿下,和怨靈定下約定,這並非明智的做法。”

江雪難得地沒對大陰陽師的說教感到害怕,而是得意地一笑,胸有成竹地說:“晴明大人,我一向很相信您,也請您稍微多信任我一些吧。正如我此前說過的,我活著,‘第一’的名號絕不會讓人任何人,若是我輸了,技不如人,我無話可說。”

安倍晴明凝視江雪片刻,終究無奈地搖搖頭,沒有說話。

江雪站起來,對著八弦琴中的怨靈說:“眼下我的樂器還在藤原家中,待我將樂器取來……”她心算了一下時間,說道,“今夜子時,開始鬥樂。閣下意下如何?”

八弦琴再次以點頭作為回應,隨即安安靜靜地落在幾案上,宛若死物,一動不動。

眼見約定完全締結,誰也不能讓時間倒流、一切重來,即使有兩位陰陽師在場,也只能看著這種前所未見的“活人主動與怨靈立約”,而且還是這種賭上性命的約定。

安倍晴明起身送客,叮囑安倍泰明把黑龍神子送回結界中。

森村蘭幾乎一步一回頭地看著江雪,但是江雪對她道別之後就再也沒回頭,也絲毫不見“立下了殘酷決心的慘烈”,從輕快的步伐看來,江雪根本沒有把這個約定當做一回事。這種勝券在握的安然閑適稍微安撫了森村蘭的心,她也只能去相信江雪的能力,但是,森村蘭悄悄做出了決定。

——如果江雪有可能會輸的話,即使破壞鬥樂會顯得不光彩,她也會動手消滅那個怨靈。

安倍晴明把江雪送到了門口,臨到分別之時才低聲問:“雪姬殿下勝算有幾成?”

江雪挑了挑眉,傲然答道:“十成!”說完之後,她有些好奇,忍不住問,“如果我說五成,晴明大人打算如何?”

安倍晴明輕笑一聲,答道:“無非是用另一種方式解咒而已。只是實在無需雪姬殿下以身犯險。”

“以身犯險……嗎?”江雪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唯獨鬥樂對我而言不算以身犯險。我一定會贏,他必定會輸,因為他一心想要贏過我,所以他不可能贏。”

這段話聽起來就像繞口令一樣,不過其中表達的意思還是很明確的——執著於勝負,故而無法取勝。

安倍晴明若有所悟,笑道:“那麽,我就靜心等候子時到來,洗耳恭聽雪姬殿下天下第一的琴聲。”

“且待之。”

江雪對著安倍晴明揮手道別,出了門去,立刻被希諾耶迎到牛車上,她說了一句回藤原家取東西,希諾耶清脆地應下,趕著牛車往回走。

平心而論,如果這不是平安京,而是江雪以樂師之名揚名立萬的那個世界,有人聽說高山流水館的第一樂師江雪要跟人鬥樂,四方聽眾聞訊而來,明裏暗裏的賭局盤口都不知要擺上幾處,那是真真正正的盛事,會有人不惜舟車勞頓數月以換得聆聽第一樂師鬥樂之時無雙妙音的機會。

那時候,無論是一手教出了江雪、賜予她“雪”為名號的琴師江重離,還是樂館之中同窗好友,或是只聽過江雪之名的北燕百姓黎民,眾人皆對江雪充滿了信心。這種信心來自於江雪未曾一敗的鬥樂勝績,來自於他們或親耳聽聞或從轉述中聽到的“朱弦三嘆”的曼妙樂聲。

北燕上下甚至對他們仰賴的第一樂師產生了近乎迷信一般的信仰,既願意舉全國之力供養第一樂師,也深信江雪必定會以自己的樂聲保護北燕。

但是,這並不是北燕,而是平安京。

這裏的人們也不是曾經數次見到“江雪”走上鬥樂臺上的同窗知音,而是一群對樂師的力量一無所知的人們。

江雪回到藤原家去取胡琴,本想拿了胡琴就折返安倍晴明家,又覺得畢竟可能徹夜不歸,遂派了希諾耶帶個口信給藤原賴通解釋自己為何今夜不歸,自己去了藤姬院中看看龍神神子,順便安撫一下慌亂的藤姬。

由於龍神神子昏迷,現在藤姬院中整一片愁雲慘霧,稍微靠近就能感覺到這種壓抑的氣氛。

源賴久帶著武士們在院中巡邏,遠遠見到江雪過來就單膝跪下,江雪只對他點了點頭,直接翻過圍欄進了回廊。

森村天真靠在門外,顯然在生悶氣,大概是對自己無能為力的這種局勢感到郁悶。

江雪在這個少年面前停下腳步。

森村天真原本垂著頭,當他察覺到有人站在面前的時候也就擡頭看過去,發現是江雪的時候低聲“啊”了一聲,抓了抓頭發,自責地說:“抱歉。”

“咦?”

這道歉來得突如其來,簡直毫無道理,硬是把還在組織安慰套路的江雪都給說懵了。不過她畢竟也是走過了很多套路的女人,看看周圍沒有什麽人,心中一動,換了個稱呼。

“天真學長,為什麽要道歉?你並沒有做錯什麽。茜現在……你一定很難受吧。我來晚了,對不起。”

“夠了,別說對不起,你一道歉,就顯得我更加可笑——”森村天真皺緊了雙眉,左手狠狠在欄桿上捶下,發出一聲悶響。

“我們都知道,你並不是這個時代的人,也不是什麽星之一族的後裔……你照顧茜完全是出於善意,但是,我之前總是有些懷疑。”

森村天真雖然有著幼稚沖動的一面,卻並不傻。

元宮茜突然的昏迷和安倍泰明關於咒具的解釋都讓這個來自二十世紀的少年迅速地成長了。

森村天真一直都在努力適應這個時代,並不像流山詩紋那樣仰賴於藤原家的照顧,他至今都還在堅持之前“檢非違使”的工作,即使用工錢也能養活自己。正因為他知道在這個時代生活不像是現代那麽容易,他才難免對看起來在藤原家過得如魚得水的“藤原雪姬”心存一份無法說出口的懷疑。

受人恩惠,卻懷疑著這個同樣來自現代的學妹別有用心。這種做法怎麽能夠宣之於口?

森村天真也一直認為“元宮茜只需要他來保護就足夠了”,對於什麽“神子”和“八葉”都嗤之以鼻,覺得其他那些圍繞著元宮茜的男性另有目的。

可是,今天,元宮茜就在他眼前倒下去,而他什麽都不能做。

安倍泰明說那是咒具的詛咒,他除了抱著元宮茜,根本想不出解決的辦法,眼看著安倍泰明帶走了八弦琴,現在也只能這樣守在門外。

安倍泰明說八葉對神子調理體內的五行之氣可能有幫助,哪怕只是身處於神子身邊也好。

森村天真也就只能這樣守在門外,就像是現代醫院裏那些只能在手術室外等待宣判的病人的親朋好友一樣,無力得只能做出禱告而已。

森村天真壓低了聲音,避免屋內的藤姬聽到兩人的說話,不自在地將視線飄向院中的樹木,借以避開對方的註視。

“我以為自己能夠保護茜,事實上,我做的根本就比不上你。我之前……可能只是不願意承認——你非常優秀。你相信我們,我們卻沒有保護好茜。如果沒有辦法的話……你……能找出第八根弦吧?到時候我來彈奏!”

江雪陡然間聽到森村天真這樣的剖白不免大吃一驚,稍微緩了緩,理了一下森村天真可能的思路,大致上明白了這個少年心理上的轉變,不禁笑了起來。

這個十七歲的少年遭遇過“妹妹失蹤”的不幸,但從未放棄找回妹妹的希望,獨立自信,坦誠率直,能夠承認自己過去的嫉妒和不足,幹脆地道歉,並且準備好了負起挽回錯誤的責任。

“天真學長,冷靜一些……我回來,正是要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我找到了解除詛咒的辦法,不需要犧牲任何人。來吧,一起進去,我正好也要跟藤姬說。”

森村天真過於驚喜,一時間都反應不過來,呆呆地“啊”了一聲,機械地跟著江雪走到屋裏。

以侍奉龍神神子為使命的藤姬固然守在元宮茜身旁滿面愁容,作為提出“去寺廟拜佛”這個提議的人,流山詩紋也苦著臉就差哭出來了。

江雪走過去,放下胡琴,雙手抱住了藤姬。

藤姬轉身撲進江雪懷裏,直接哭了起來。

“雪姐姐……神子……神子她……怎麽辦啊……”

江雪熟練地給蘿莉順毛,柔聲安慰:“沒事的,很快就能解除詛咒。”

藤姬的哭聲頓時中斷了,擡頭看向江雪。

江雪對幾人解釋了一遍她在安倍晴明家裏聽到的關於八弦琴詛咒的事,也說了自己打算如何解除詛咒。

藤姬立刻反對:“不行!如果雪姐姐——”她說不出“輸了”這個詞,但她急紅了眼睛,淚水又要沖出來了。

森村天真也跟著搖頭。

“太冒險了,我說,還是我來吧。”

江雪登時哭笑不得。

“天真……打算去跟怨靈鬥樂?”

森村天真翻了個白眼。

“我說的是我去彈第八根弦!”

流山詩紋搖搖頭。

“不行的!如果天真學長出事,小茜不會開心的!”

“八葉缺一不可,天真這個提議不可取。”

幾人正在爭執之時,門外傳來了一道華麗的聲音。

橘友雅走進來,立刻將這裏僵硬的氣氛打破,他環視眾人,問道:“發生了什麽,為什麽……你們的神色很奇怪?”

藤姬看到橘友雅,立刻說:“橘少將,你來的正好!勸勸雪姐姐吧!她想要去跟八弦琴的怨靈比試音樂,說如果怨靈輸了,就讓怨靈自己切斷第八根琴弦解除詛咒。”

這是怨靈輸了的結果,如果怨靈贏了呢?

幾人心知肚明,但都不願意說出口。

橘友雅面上露出不讚同的神色,看著江雪問:“雪姬,泰明大人應該還在尋找別的方法吧?”

“嗯。但是,還沒有想出來呢。”江雪對幾人笑了笑,“別這麽擔心呀,我和人鬥樂,從未輸過。”

橘友雅皺著眉說:“但這一次並非‘人’。”

這反駁掐字眼掐得太精準了,江雪都被噎得翻了個白眼。

“活人也好,怨靈也好,哪怕是琴靈成精,也贏不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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