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妄的最後一縷元魂被清瑤帶回了慧清宮, 她垂頭立在普慧老祖面前，聲音微低：“徒兒懇請師尊借徒兒法寶，養育阿妄的元神。”

清瑤擡頭, 一向冷淡的臉龐難得有了兩抹異色。普慧老祖走下來，直視她的眼睛說：“清瑤，阿妄她只是個人類, 還是一個惹下了大禍，引起五界不滿的人類。”

“徒兒知道。”

清瑤面不改色，她回視普慧老祖的眼睛, 語氣很淡, 卻異常堅定：“阿妄是人類, 也是我的徒兒。”

“師尊也曾固執地維護我, 讓我免去責罰, 若今日我見死不救, 師尊會看輕我, 我也不會原諒自己。我也曾為人類, 從當初那個稚嫩的幼童一步步成長為今天的清瑤, 若是阿妄能夠活下來，我相信她會知錯改正的。”

“徒兒會好好約束她, 讓她不再犯錯。”

清瑤神情堅決, 普慧老祖知道自己多說無益，他擡起手，掌心有一個青玉色的小鼎，普慧老祖將小鼎交給清瑤, 轉身說：“這是蘊魂鼎，你拿去將阿妄的元神放進去，日夜用神力潤養，一千年後，方可收手。”

“不過為師得提醒你一句，一千年以後，阿妄生，你體內卻會留下隱疾，數萬年才可痊愈，若你……”

“徒兒知道了。”清瑤平靜地將蘊魂鼎收起來，行了一禮後離開。普慧老祖回頭盯著清瑤的身影，搖了搖頭伸指隨手算了算，卻發現自己竟然算不出清瑤的命數了，阿妄更是如此。

或許，是因為沾上了阿妄，所以清瑤的命數也跟著模糊起來罷。

一千年期間，魔界休養生息整理旗鼓，集結軍隊向神界發動攻擊，妖界大祭司擔心魔界會卷土重來對阿雪下手，便親自帶著阿雪來到慧清宮，請求普慧老祖將阿雪轉交給清瑤神女。

“尊上，小女阿雪與別雪小仙、清瑤神女格外有緣，既然當日小女已被別雪小仙獻給了神女，那小女以後便屬於神女，屬於慧清宮。”大祭司單膝跪下懇請說：“還望尊上能收留小女，小女這九百多年來苦心修煉，性子已養得極為穩重，絕對不會給神女惹事添麻煩的。”

普慧哪能不知道大祭司的想法，只是如今一切皆是因為阿雪而起，若是魔王決心要對阿雪下手，妖界之內無人能擋。普慧頷首：“那我便代徒兒將小聖女留下，待徒兒出關後，再讓她決定阿雪的去處。”

若是阿妄拼命救出來的阿雪被魔王殺死，等阿妄醒後，說不定會如何自責愧疚。

大祭司萬分感激，連忙拉著阿雪說：“還不快謝謝尊上。”

阿雪搖了搖毛茸茸的大尾巴，跟著說：“謝謝尊上，阿雪一定乖乖地待著修煉，哪兒也不去。”

普慧老祖叫小仙童給阿雪收拾了一間住處，就在阿妄旁邊的院子，阿雪年紀不到，還不能化形，每天以雪狐外形示人，翹首等待清瑤出關。普慧老祖安頓好阿雪後，又被人叫走到主殿開會，魔界大軍來襲，須有人出戰相迎。

按理說，由阿妄引起的動亂本應由清瑤這個做師父的解決，可普慧老祖說什麽都不提清瑤，即使有人提起，他也簡單的兩句話敷衍過去，重新指派了人。一時間，各仙心中頗有微詞，只覺得普慧老祖正大光明的袒護自己的徒兒，實在有失公平。

神魔兩界大戰一直沒有結束，雙方力量勢均力敵，戰局陷入了僵局。直到五十年後，大祭司說服妖王，妖界加入神界一方，對抗魔界，魔王震怒，短短時間便說服了修羅畜生等另外三界，天平呈壓倒性的倒向另一方。

“老祖，再這麽下去，我們神界怕是真要被他魔界修羅界等四界攻下了，到時候我們的臉面可往哪兒放？”

“被幾個低下的畜生界攻下，還不如讓我們神界從十界中除名。這個仙，不做也罷！咱們都去人間游山玩水，偽裝成凡人好了，日子可瀟灑多了！”

“老祖，此事本是由您慧清宮的小仙而起，理應由清瑤代徒出征，可如今清瑤不知所蹤，留下這麽一攤子爛事兒，實在是荒唐！”

“不如由我算一算清瑤如今現在何處……”

“清瑤願領命出戰。”一道清亮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各位仙紛紛回頭看去。只見清瑤著一身黑衣，清冷神秘，她面龐很冷，氣息很強，清瑤越過眾仙人抵達最前方，行禮說：“師尊，此事由清瑤徒兒而起，清瑤願出戰。”

普慧老祖面上看不出悲喜，他平靜道：“既然你執意如此，那你便立即出發吧。”

“是。”清瑤應完，不理會殿內的仙人，轉身而走，門口留下一片黑色的裙角。仙人們楞了楞，低聲議論以來，都覺得清瑤神女似乎有哪兒變得不一樣了，可究竟是哪兒不一樣了，也說不出來。

清瑤領命出戰，魔界四界頓時人心惶惶，兩千年前清瑤血洗妖界的事他們還沒忘，他們生怕清瑤又像當年對付妖界一樣對付他們，紛紛打了退堂鼓。可一戰下來，清瑤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戰無不勝，甚至還差點受了傷。

原本打退堂鼓的三界立馬重振旗鼓，不要命地攻擊神妖兩界的軍隊。

“清瑤不知道是遭遇了什麽，本王明顯覺得她沒有一千年前那麽厲害了，我們加把勁兒，說不定還能破了她第一殺□□號。”

“難道是受傷了？可沒聽說她有跟誰決鬥打仗啊。”

“走火入魔了吧，他們成仙的不都是壓抑著自己的欲望，裝作無欲無求十分厲害的模樣嗎？若是有朝一日欲望膨脹吞噬了理智，先前的那些威風全都是假象，能保存理智都算運氣好的了。我猜清瑤說不定就是被挑起了心裏的欲望，走火入魔了。”

“人都有七情六欲，清瑤她本就是人升為仙，怕是當了這麽多年仙，身為人類的七情六欲還沒剔除幹凈。”

大家越說越覺得有道理，一心想著將清瑤拉下神壇顯示自己無上的戰績。四界跟發了瘋似的無所畏懼威武勇猛，神妖兩界只覺得嘴裏發苦，難以招架這麽多數量的軍隊。

戰爭天平漸漸向四界傾斜。

清瑤發絲飛舞，一襲黑色裝扮，模樣清冷，眉間難掩肅殺之氣，她手中的混沌青蓮光芒已經有些弱了，下屬上前兩步勸道：“神女，您先歇息片刻吧，您已經數日沒有休息了。”

下屬原以為清瑤會推脫，出乎意料，清瑤頷首，收起混沌青蓮轉身朝營地走去。下屬楞了楞才追上她，心想外面的那些流言蜚語恐怕不是空穴來風，神女或許真的走火入魔受了內傷。

如今神女的氣息明顯比以前虛弱多了。

清瑤只歇息了片刻，便重新叫人前來商議，計劃著如何將四界聯軍打退。正說到重要地方時，守衛不顧禮節，直接闖入營地，大驚失色地說：“神女尊上，不好了！四界王尊聯合攻來了！”

四界主宰聯合攻擊，若是全盛時期的清瑤尚還能抵擋，可如今清瑤元氣大傷，別說是四界主宰，恐怕連其中的兩個都難以招架。清瑤臉色微沈，道：“為何突然襲來。”

她祭出混沌青蓮，走出營帳：“隨我迎敵！”

旁人哪裏敢說現在十界都傳遍了清瑤走火入魔的消息，他們閉緊了嘴巴，悄悄地往普慧老祖那裏遞消息。魔王都出動了，普慧老祖鐵定不會看著自己的徒弟被魔王殺死的，他們只希望普慧老祖來得快一點兒，留神界一個臉面。

清瑤立在最前方，勁風吹起她烏黑的長發與衣裙，清瑤擡眼看向魔王，聲音清冷：“當初就是你把我徒兒逼到那副境地的？”

魔王大笑幾聲，道：“你徒兒元魂純粹，當初沒能吃了她的元魂，今日吃了你清瑤神女的也不錯，你的元魂可比你徒兒的純粹幹凈多了。”

“那你便試試。”清瑤像是笑了一下，那抹笑沒什麽溫度，冷冰冰的，叫人心底發涼。清瑤祭著混沌青蓮，欺身上前，與四位王纏鬥在一起，四界大軍黑壓壓的沖過來，神妖兩界將士連忙招架。

天邊一片混亂。

四位王招式狠辣，咄咄逼人毫不講禮數，清瑤一人被逼得連連後退。直到魔王一個招式將她打退數百米遠，清瑤捂著肚子，嘴角有一絲鮮紅的血液流下，魔王大笑著飛過來：“原來你果真走火入魔，被七情六欲摧毀了神智。”

清瑤勾了勾唇，還未來得及使出混沌青蓮，便有一團金色的玉虛火虛空打過來，逼退了氣焰囂張的魔王。天際邊響起一道脆生生的嗓音——

“不準欺負我師父！”

阿妄騎著雪狐連忙趕過來，她落到清瑤身旁後，上前兩步用苗條的身影擋在清瑤面前，阿妄張開雙手護住清瑤，神情倨傲：“好你個老家夥，以前倚老賣老欺負弱小也就罷了，如今竟然還敢欺負我師父。”

“今天我就讓你知道厲害！”阿妄說完，渾身玉虛火沖天，她在火焰中輕蔑一笑：“如今的我可不是當初那個任你揉捏的人類了。”

蘊魂鼎再加上清瑤神力一千年的滋養，阿妄一醒來便突破了神的門檻，列神位，脫凡骨，如今一般的仙人已得恭恭敬敬地叫她一聲“別雪上仙”。阿妄神情倨傲，氣勢凜冽，比魔王更加咄咄逼人，短短幾個呼吸，便把四界王逼退了數千米。

阿妄囂張一笑：“欺負我師父的都得死！”

話音落，阿妄又與四人纏打在一起，她身上氣勢驚人，竟比清瑤的氣勢還要恐怖。清瑤捂著肚子站起來，她擦掉嘴邊的鮮血，正打算上前，一只雪白的靈狐突然伸出大尾巴勾住她的腳腕，阿雪眨了眨眼睛說：“主上，您就在旁邊休息吧，阿妄她一個人可以的。”

清瑤低頭，看著它辨認了一會兒：“小聖女？”

“主上您還記得我？！”阿雪驚喜地動了動耳朵，雀躍著在清瑤腳邊蹭了蹭。蹭完後，阿雪一本正經地說：“主上，阿妄她已經升為神仙，渾身有使不完的力氣，主上您為了救阿妄元氣大傷，現在您就在旁邊看著阿妄幫你出氣報仇吧。”

“阿妄是煉化了玉虛琉璃雪蓮的人，您就相信阿妄吧！玉虛火一出，天上地下無人能敵。”

清瑤擡頭，遠目望著天際，阿妄打得正起勁兒，完全沒有被幾人聯合圍攻招架不住的樣子，清瑤略微放心，又問阿雪：“你為何叫我主上？”

“因為阿雪是被阿妄捉住，送給主上您的寵物呀？主上您不要趕阿妄走，妖界內亂，阿雪早就不是當初的那個聖女了，您若是把阿雪趕走了，阿雪回去後肯定會沒命的。”

阿雪可憐巴巴的搖著尾巴，清瑤擡頭，沒有說要留下它，也沒有說要趕它走。清瑤又咳了一聲，咳出了鮮血，阿雪急忙化大身形，趴在地上說：“主上，您先靠著阿雪休息吧。”

清瑤不再堅持，靠著阿雪坐下，她目不轉睛地盯著阿妄的身影，生怕她出什麽意外。魔王一向奸詐，阿妄還年輕，恐怕會著了他的道。

誰知道，陰險狡猾如狐貍的魔王竟然不戀戰，一揮衣袖就逃走了，其他三王楞了楞，沒反應過來，反倒是阿妄大喝一聲，連忙追了上去。清瑤立即起身，厲聲呵斥：“阿妄！”

阿妄回首，傲然一笑：“師父等我！我一定殺了這個老家夥為師父您報仇！”

“阿妄！”清瑤對著虛空喊叫一聲，阿妄消失得無影無蹤，清瑤想追上去，卻不知阿妄究竟去了何處。阿雪連忙用尾巴蹭清瑤說：“主上，還有三界王在這裏呢。”

清瑤只得留下主持戰場，將剩下的將士收拾幹凈，結束這場滑稽的戰爭。

她想，等阿妄回來，她一定要關阿妄一萬年的禁閉。

阿妄追著魔王一路跑到了魔界，魔王停下來，眼中帶著得逞的笑，阿妄絲毫不怕他，她摸著自己的玉虛琉璃雪蓮，輕狂地笑著：“老家夥，我可不怕你，一切陰謀在我面前都是以卵擊石。”

“剛剛你是如何欺負我師父的，現在我便加倍的讓你償還回來。”阿妄說完，澎湃的玉虛火海悉數朝魔王傾去。

魔王一走，四界聯軍便散了，其餘三位王被清瑤下令捉起來，押回神界關進了天牢中，剩下的士兵全數成為俘虜，押回各界處置。清瑤帶著傷處理好戰場後事後，已經過去了半個月有餘。

半個月過去了，阿妄還未出現。

清瑤站得很直，她立在下方擡頭望著普慧老祖，聲線清冷：“清瑤不負師尊所托，得別雪相助平定四界叛亂。此處戰事能迅速結束，全靠別雪擊退魔界之王，擊垮四界聯軍軍心。”

“別雪？她不是已經死了嗎？”仙人低聲議論起來。

清瑤垂眼，又說：“別雪得天地厚愛，自有一番機緣，如今她已脫離凡體，列神位，修為大漲，魔界之王便是被已位列神位的別雪擊退的。”

這事兒普慧老祖自然知道，他清了清嗓子：“既然如此，別雪她以後便稱一句上神，以後與各仙一同地位。”

“四界戰亂已除，今……”

“不好了！不好了普慧尊上！清瑤神女的徒弟別雪一人殺入魔界，取了魔王的性命，此時正在魔界大殺特殺呢！”天將急忙跑進來稟報，殿內一片安靜，各仙人大氣不敢出。

果然有什麽樣的師父就有什麽樣的徒弟，清瑤嗜殺，徒弟別雪更是青出於藍，是打算走清瑤以前的路，為自己博得一個殺神的稱號嗎？明明兩人都是仙人，卻比魔界之人還要心狠手辣。

普慧老祖清咳一聲：“別雪如今已是上神。”

天將不懂，又說：“魔界已經快被別雪攪得天翻地覆了！尊上，您快派人去治治她吧！”

明明都已經死了的人，不僅死而覆生了，還修為大漲，連魔王都被她殺了，以後還不知道會把神界攪得如何的亂呢！

普慧老祖看向清瑤，清瑤頷首：“徒兒去去就來。”

清瑤趕到魔界時，阿妄一襲紅衣殺得正起勁，鮮血將她的衣衫染得鮮艷無比，她五官嫵媚，意氣風發，眼裏都是光，無比耀眼。見到清瑤，阿妄立即收手跑到清瑤面前，獻寶似的將掌心裏的一枚銅鈴伸到清瑤眼前：“師父，這是那老家夥的法寶，招魂鈴。”

“招魂鈴裏兇狠怨靈無數，徒兒沒有能力煉化它們，便把它交給您。若師父您能煉化這些怨靈，它們以後一定會成為師父的一大助力的！”阿妄眨了眨眼睛，雀躍地說。

她仰著臉龐，一雙含水的眼眸裏滿滿都是等待被誇獎的期待。

清瑤垂眼看著她臟兮兮掌心中的那顆銀色鈴鐺，鈴鐺很小，怨氣很足。清瑤掀了掀眼皮，目光微冷，她輕啟朱唇：“你違抗師命，擾亂十界秩序，掀起六界戰亂，從今日開始，為師罰你禁足一萬年。”

“你可有意見？”

阿妄肩膀一耷，低下頭有氣無力地嗯了一聲：“徒兒沒有意見。”

“徒兒都聽師父的話。”

清瑤準備走了，卻見阿妄突然擡頭，眼中是不加掩飾的熾熱感情，如一團火，燒到了清瑤的心中。阿妄伸手勾住清瑤的手指，朝清瑤靠近了兩步，她滿足地說：“阿妄還能見到師父，實在是太高興了。”

“我以為我這輩子都不能再見到師父了。”

說話時，她見清瑤沒有甩開自己的手，便得寸進尺地張開雙手輕輕地抱住了清瑤的腰，阿妄靠在清瑤的胸口，聲音突然變得委屈無比：“我真的好想師父，從離開師父的那一刻就開始想您了，可這個老家夥功力深厚，阿妄磨了他十幾日才將他殺死。”

“我恨不得立刻趕回來見師父。”

腰間的那雙手很細，力道很輕，像被阿雪毛茸茸的腦袋勾住似的，十分舒服。清瑤的身體微微繃直，她掙開阿妄的手，臉色變得有些冷：“你僭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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