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妄被禁足關在小院中修煉已經七百年了。而清瑤原本說要來檢查她的功課以防她偷懶, 可不知為何, 這整整七百年來, 清瑤不僅沒有檢查她的功課，甚至都從未出現過。

也不知道師父這幾百年都在幹什麽。

這天, 她百無聊賴地折了一朵小花捏在手裏把玩，陪讀書童突然慌張地跑進來說：“阿妄, 不好了！阿雪出事了！”

清瑤雖已賜她名別雪，但阿妄還是喜歡身邊親近的人叫自己本來的名字。阿妄一聽, 立刻急了, 她連忙站起來：“阿雪怎麽了？”

阿雪是阿妄最親近的妖界朋友, 被禁足的這幾百年阿雪還經常偷偷地跑到慧清宮來看她，明明前幾日阿雪才剛剛從她這裏離開，模樣神神在在的, 怎麽突然就出了事了？

陪讀書童咽了咽口水，忙說：“一個月前魔界太子前往妖界，不知怎麽的就看上了阿雪, 非常囂張的說要剝了阿雪的皮用狐貍毛給自己的小妾做衣裳。前幾日魔界太子趁大祭司的不註意強行把阿雪綁回了魔界, 致阿雪現在生死未蔔。”

“妖王性情平和，以兩界和平為重，大祭司也是沒辦法了，想起阿妄你與阿雪關系親密，才托了妖悄悄地送信過來，懇請你能求求神女尊上，救阿雪一命。”

阿妄急得不行, 她立即丟下手中的花：“師父已經七百年沒有出現了，師祖更是尋不到蹤影，我可該如何是好？”

書童也跟著著急起來，阿雪雖然性情頑皮了點兒，可它渾身毛絨絨的，抱在懷裏軟乎乎的，舒服得不行。阿雪性格好，又十分討人喜歡，早已經是慧清宮中的團寵了。

“不行！我得去救阿雪。”阿妄頭也不回地朝門口走去。她握緊了拳頭，她曾發誓要保護所有自己珍愛的人，對師父如此，對阿雪也是如此。

書童連忙追上她，問道：“你去哪兒？你忘記你現在還在被禁足嗎？你還有三百年就能解了禁足了！你若是現在違背了神女尊上的命令，尊上會生氣責罰你的。”

“我不能等了，再等下去我就再也見不到阿雪了。”阿雪是她離開人界到現在，整整一千年枯燥的修煉生涯中最溫暖的存在，如果沒有阿雪，就沒有現在的阿妄。

她不能坐視不管。

書童攔不住阿妄，無奈地跺了跺腳，連忙去尋找清瑤的蹤跡，希望能找到清瑤神女幫忙，讓阿妄一個人前往魔界救妖界小聖女，豈不是讓她去送死？魔界高手眾多，而阿妄勢單力敵，孤身一人。

阿妄從未去過除了人妖仙界以外的地方，她匆匆地找仙人問了路以後，騰雲駕霧腳踩玉虛琉璃雪蓮，不稍半日的功夫便抵達了魔界。魔界的守衛舉起武器厲聲呵斥：“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我要找你們魔界太子。”阿妄壓下心中的焦急，好聲好氣地說：“請你們幫我通報一下。”

“哪裏來的凡人，快走！我們尊貴的太子殿下豈是你這等螻蟻想見就見的？快滾快滾。”守衛不客氣地趕人，甚至用貪婪地目光盯著她，蠢蠢欲動想要吞噬她純粹的元神魂魄。

阿妄皺了皺眉：“我乃神界清瑤神女的弟子，勞煩你們幫我跟太子殿下通報一聲，就說我有重要事情找他。”

幾個守衛對視一眼，突然發難，阿妄後退堪堪避開，小臉氣得通紅：“你們什麽意思？！”

魔界守衛不說話，卻是更加猛烈地朝阿妄攻來。阿妄一邊閃躲一邊回擊，氣得胸口起伏，她渾身發抖地看著幾名身穿鎧甲的守衛，聲音微微低沈：“你們是想吞噬我的元魂增長功力？”

“還不算蠢。”有守衛答。

阿妄重重地擊退攻來的一名守衛，忍不住提高了音量：“我可是神界第一戰神清瑤神女唯一的徒弟！你們若是吃了我的元魂，我師父一定會殺了你們為我報仇的！”

“他妖界怕你們，我們魔界可不怕你們。什麽第一戰神，連我們魔王殿下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過，聽說你那師父長得很好看，若是嫁過來說不定還能成為我們魔王殿下的第九千八百九十八位小……”那魔界守衛話還未說完，已被一團金色火焰包裹，他連慘叫聲都來不及發出便魂飛魄散，元神盡毀。

阿妄面色陰沈得仿佛能滴出水來，漆黑的雙眸風起雲湧，她雙拳緊握，周身氣勢凜冽，身後熊熊火焰仿佛驚濤駭浪咆哮著，恐怖駭人。阿妄往前走了一步，幾名守衛下意識地往後退去，阿妄的聲音仿佛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我不準你們對我師父如此不敬！”

“你們該死！”她身後的金色火海瞬間吞噬幾人，灼熱的溫度將魔界大門旁的界碑都燒得一片漆黑，只留下仿佛被風吹雨打了數千萬年的殘骸。

阿妄下巴微低，她腳尖落地後，往裏走到一個發抖的守衛面前：“你們那狗太子在哪裏！”

守衛連忙指了一個方向，阿妄惦記阿雪的安危，連忙騰空趕去，她走後，指路的守衛立即跑去報信，阿妄還未到達守衛指路的方向，四周便有大批的魔將她團團圍住。

阿妄絲毫不慌，她神定自若，張開掌心，掌心有一朵雪白剔透的蓮花靜靜旋轉，蓮心的金色小火苗異常明亮，看起來十分溫和無害。

阿妄輕輕笑起來，笑容中透著幾分倨傲，她一身白色仙裙，衣袂飄飄冰清玉潔。阿妄斂了斂眼瞼，笑著說：“我倒是忘了，你們魔界一向恬不知恥，不要臉。”

“我也修煉了一千年了，今日，我便讓你們看看，”阿妄傲慢地擡起下巴：“第一戰神的徒弟，是不是浪得虛名！”

話音落下，阿妄毫無保留地把清瑤曾經教她的招式傾巢使出。這些年來，她只是獨自修煉，從未如此暢快淋漓地與人交戰，除了最開始還有些生澀和招架不住，到後來，阿妄變得越來越游刃有餘，從容鎮定。

她的臉龐始終帶著笑意，阿妄如今已是少女模樣，皮膚雪白，身材高挑苗條，婀娜多姿，白裙飄飄美得無法用言語形容。這樣的美是極為賞心悅目的，巧笑嫣然，像個蠱惑人心的妖精，偏偏卻生了一雙極黑的眼睛，那雙眼睛裏像積了萬年冰雪，冷到了骨子裏。

阿妄輕啟朱唇，聲音很溫柔地說：“阿雪若是傷到了一根毛發，今日我便廢了你們魔界的太子，血洗你們魔界為阿雪報仇。”

阿妄並不戀戰，她收拾完人便用神識找到了阿雪的氣息，她輕盈轉身，飛快地朝阿雪所在的方向飛去。有人大聲叫起來：“攔住她！別壞了太子殿下的好事！”

“是！”不停湧來的守衛齊聲應道。

阿妄速度更快，只是還未靠近便被一全身漆黑衣袍的魔攔了下來，阿妄停下腳步，感覺到阿雪的氣息越來越弱，急得漸漸失去了理智。阿妄黑色的雙瞳逐漸被染成金色，她手舉玉虛琉璃雪蓮，聲音冰涼：“擋我者，”

“死。”

玉虛琉璃雪蓮驟然旋轉放大，阿妄墨發飛舞，氣息暴戾澎湃，竟叫黑袍魔忍不住心驚後退。好半晌，他才道：“果然是普慧那老東西手下的人，真是一個比一個叫本尊驚喜。”

他大笑兩聲，迎上阿妄。

他功力深厚，阿妄只覺得自己使出了全身的力氣，卻都像一拳軟綿綿地打在了棉花上，她毫無辦法。時間拖得越久，阿妄越擔心阿雪出現什麽意外，她越是擔心，越是焦急，露出來的破綻越是多。

黑袍魔惋惜道：“天資倒是不錯，元神也很濃郁純粹，可惜心境還是不夠穩。”

他已經失去耐心了，迫不及待地想要吞掉這個純粹的靈魂增長功力，一舉突破最後的瓶頸，成為與普慧老祖旗鼓相當的強者。

阿妄察覺到他的意圖，心裏憤懣不平，明明都已經戰到了這裏，卻被這個無恥的魔截住。人固有一死，這個黑袍魔鐵了心的腰吞噬自己的靈魂，今日自己在劫難逃，若是如此……

阿妄突然暴起迅速竄遠，出乎對方意料之外，阿妄拼了命地朝阿雪跑去，她一團玉虛火搭在魔界太子身上，將他的半邊身子燒得幹幹凈凈。阿妄連忙看向阿雪，阿雪的爪子全是血，原本白色的毛發臟兮兮的，它被關在籠子裏有氣無力的，氣若游絲。

阿雪見到她，有了幾分力氣，它動了動尾巴：“阿妄，你怎麽來了？你快回去！”

“憑你的修為，你打不過他們的。”

“你不要說話，我送你回去。”阿妄飛快跑到籠子邊，用玉虛火融化囚禁住阿雪的籠子，將阿雪抱了出來。她在阿雪毛絨絨的額頭上落下一吻，輕聲說：“阿雪，你一定要幫我把這句話轉達給我的師父。”

“你跟她說，能成為她的徒弟我很高興，如果能有下一世，我想做那個跟她並肩的人。”

魔界太子在地上痛苦嚎叫，黑袍魔已經趕來，阿妄顧不得把剩下的話說完，連忙打開一條通道直通妖界，她將阿雪送入通道，大聲朝它說：“你一定要跟師父說——

我喜歡她！很喜歡很喜歡！”

通道合上，阿雪被成功送回妖界，阿妄了了一樁心事，她傲然回首，直視黑袍魔：“你就是魔界的王吧。”

“一個能跟我師祖實力相提並論的高貴殿下竟然對我區區一個人類小姑娘出手，難怪你這廢物兒子如此無恥，原來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阿妄嘲諷一笑，囂張又倨傲，驚心動魄的美麗。

魔王心如止水，只道：“小姑娘，你們人類的激將法對我無用。”

“本尊已經讓你送走了你的朋友，現在你該乖乖待著不動讓本尊吃了你的元魂了吧？”

阿妄不答反問：“如果魔妖兩界開戰，哪一邊可以贏？”

“自然是我魔界。”魔王不假思索地說，他本想誇誇自己的兒子，餘光瞥到地上都快被廢掉的太子後，又掀了掀眼皮：“本尊一人便抵妖界數百萬軍隊。”

“是嗎？”阿妄微微一笑，她動了動手腕：“既然如此，那我便最後幫阿雪一個忙。”

阿妄閉目，雙手飛快結印，她笑著說：“誰說你讓我送走了我的朋友，我就要等著給你吃元神了？”

她飛快結完印後，睜開雙目，凜冽一笑：“我阿妄，從不認命。”

一柱金色的磅礴火焰沖天而起，粗壯無比，它溫度滾燙灼熱，連魔王也不得不匆忙避開。阿妄微弱的聲音從火柱裏傳來：“我師父以拯救蒼生為職責，為避免妖界生靈塗炭，我今日便學我師父當年清理妖界，重創你魔界，讓你魔界數萬年不得安生。”

話音落下，火柱瞬間化為一片火海，以驚濤駭浪之勢朝整個魔界席卷而去。

火海之中，魔界地皮被融化，灼熱的巖漿流出來半瞬的功夫，便被那片金色火海蒸發，只留一絲白煙。

阿妄鐵了心用自己的生命毀滅魔界，玉虛琉璃雪蓮乃得天地最初鴻蒙之氣的天生法寶，無人能擋。它一路燃燒魔界，直到妖界、人界、阿修羅界、畜生界，一路生靈塗炭，整整七日後火勢才逐漸減小。

七日後，五界聯合告狀到神界，神界眾人議論紛紛，消失許久的清瑤神女出現在眾仙人眼前。

“一千多年前清瑤便違背仁義道德屠殺妖界給人留下詬病，沒想到一千多年以後，她收的徒弟也不是個安生的。再這樣下去，我們神界的威信和名譽就要掃地了，以後誰還信得過我們？以後我們還如何使人信服？”

“魔妖阿修羅和畜生界也就罷了，竟然殃及了人界。人界無端遭難，將錯都怪到我們頭上，那火再不滅，人間的信仰之力不知道會減弱多少！以後哪裏還有人類敢輕易信仰我們？”

阿雪就在清瑤旁邊，它焦急地看著清瑤，連忙替阿妄解釋：“不是的神女，阿妄此舉都是為了救我。她把我送回妖界後，是怕魔界的人追過來，對妖界開戰所以才寧願犧牲自己的性命重創魔界，甘願歸於虛無，化為一朵玉虛火的。”

“神女，阿妄她並無惡意，今日的情境……”

“既然是清瑤的徒弟惹下的事端，那此事不如就由清瑤處理好了。清瑤一向得老祖器重，想來如此區區小事也不成問題。”有仙人說道。

清瑤面色沈靜，她略微低了低頭，面朝菩提老祖，聲音清冷：“清瑤領命。”

“清瑤會處理好徒兒的事，還五界安寧。”

菩提老祖嘆了口氣：“那此事便交給你處理，速決。”

“是。”

清瑤應聲後，擡起下巴轉身朝殿外走去，阿雪四只爪子全被白紗纏著，它連忙跳下妖界大祭司的膝蓋追出去：“清瑤神女！”

清瑤停下腳步，回頭低頭看它。阿雪連忙走到它腳邊，大聲地說：“神女，阿妄臨死前讓我給您帶一句話。”

“阿妄說如果有下一世，她想做與您並肩的那個人，與您一起戰鬥。阿妄說她很喜歡很喜歡您，如果有下一世，她不甘願只做您的徒弟，她想與您變得更加親密。”

“尊上，阿妄喜歡您，不是師徒之間的喜歡，是人間男女之情的那種喜歡。”

“阿妄她總是偷偷地想您，不敢讓您知道，我知道她為何把這份心思埋在心裏不敢對您說，因為她覺得這是對尊上您的大不敬，是對您的褻瀆，但……”

清瑤擡手制止它繼續說下去，阿雪怔怔地看著她，清瑤轉身離開，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聖女回去吧。”

阿雪茫然地望著天際，天際哪兒還有清瑤的身影？

阿妄將自己的元神魂魄融合進了玉虛琉璃雪蓮之中，玉虛火熄滅的那瞬間，便是阿妄魂飛魄散消失之時。清瑤趕到時，只餘下當初人妖兩界分界線處的那一小朵金色火花。

或許是阿妄有意識的眷戀，又或者是阿妄潛意識地選擇，她恰好停在當初最恐怖的那處裂縫邊緣，小火苗搖搖欲滅，像是深淵裏開出的最艷的一朵花。

清瑤上前兩步，徒手摘下那朵小火苗，她靜靜地將最後一縷玉虛火捧在手心：“何必如此。”

“我是你的師，你若到我殿前喚一聲我的名字，我便為你擋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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