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心對於寧采臣的直覺一點也不抱期望， 目送對方進入南方小院的時候， 路揚還是提點了一句：“記得晚上好好睡你的覺， 不管聽見什麽聲音都別出來，也別給別人開門。”

能說的他全都說了，但是聽不聽就全在寧采臣自己了。

“根據通常的慣例， 他應該是不會聽的。”

自顧自在大殿打坐，才剛剛過了二更天，路揚便聽見外面傳來了嘈雜的聲音。

“你也是來自古廟投宿的？不成不成， 這廟看上去陰氣就不弱，你怎麽能住在這裏？趕緊隨我走吧！”

“你這話說的我就不愛聽了，這座廟不是挺好的嗎？怎麽就有陰氣了？子不語怪力亂神，這是老夫子說的！”

“你……”

原本還想繼續修煉， 可是因為外頭的聲音不僅沒小， 反而還一聲大過一聲，路揚到底還是沒有繼續修煉。

“我說兩位，究竟還想吵到什麽時候？”

從大殿走出來，路揚就看見了正在院子裏吵得面紅耳赤，氣氛十分劍拔弩張的兩個男人。

其中一個書生打扮的自然就是寧采臣，而另一個背負著長劍， 頭戴鬥笠， 看上去倒像是江湖游俠。

“怎麽還有個這麽小的孩子？”

一見到路揚，那個背負長劍的青年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 這會兒連忙招手道：“小崽子趕緊過來，居然敢跑到這地方來， 是不是你帶的？”

說到最後，他卻是又看向了寧采臣。

“才不是，他來的比我還早！”

文人通常孤傲，所謂是“腹有詩書氣自華”，可能是因為讀的書比較多吧，相當於普通人，他們的傲骨也更強些。

面對這種隨意被扣了一個鍋的事情，寧采臣顯然有些不滿。

因為在他看來，將他歸類為這種會蠱惑人家孩子半夜裏和他出來的，這分明是在質疑他的人品嘛！

“那他怎麽會在這裏？”

看著急於辯白的寧采臣，燕赤霞心中不信，連帶著表情看上去也甚是狐疑。

“行了啊，我說你們都別啰嗦了。”

背負著雙手，走到他們中間，路揚直接一手一個分開了他們，而後先問另一個背負著長劍的陌生人，“你是游俠嗎？讓別人別來這裏，看來你也並非被蒙在鼓裏，也是瞧出了門道，既如此，還選擇闖進來，是打算除魔衛道？”

手持利劍，周身還繞著一股似有若無的正氣，光是這份氣度，就不是普通人能擁有的。

路揚記得寧采臣的確是得到了一個名叫“燕赤霞”的俠客相助，不過不知道是不是眼前這個，所以也不敢肯定。

“莫非你也是……？”

要說一開始僅僅只是把路揚當成了被寧采臣拐騙過來的良家少男的話，那麽等到他說出這番話之後，燕赤霞的眼神瞬間亮了一下，“你是哪派的高手？”

雖然眼前這孩子年紀看上去很小，但燕赤俠走南闖北，見識非凡，更兼之他曾蒙受高人傳授了一套劍訣，所以更加覺得往往是高人，行徑就越是不可琢磨。

也許對方本身乃是修煉有成之輩，所以返老還童變成了孩子呢？

“……”

路揚沒有讀心的能力，也不知道對方究竟想到了什麽。

但是看著燕赤霞投向自己那越來越亮的眼神，他不用想也知道。

對方一定是腦補了些怪怪的東西，並且強安到他頭上了。

“我哪一派都不是，我也不是高手。”

沒好氣地說了一句，直接掙脫了對方的大手，在燕赤霞不信的質疑目光下，路揚撇了撇嘴，又伸手指向一旁被無視的寧采臣，“我和他一樣，都是誤入進來的。不過區別在於，我知道這事，而他現在還被蒙在鼓裏。”

“你們究竟是在說什麽東西啊？”

明明他們說的都是能夠聽懂的話，可是旁聽著這一切，寧采臣卻有種被隔離在外的感覺。

這種感覺不好，連帶著他的脾氣也有點上來了，“我說你們，如果只是想來這古廟投宿的話，就自管自去住著便是了，何必如此啰嗦！”

“我說你這書生，還真的是什麽都不知道啊。”

盯著路揚看了一會兒，在確信他並非說謊之後，燕赤霞的表情看上去明顯有些失望。

而寧采臣偏偏在這個時候撞上來，那無異於是自己撞上了槍口。

放開抓著路揚衣袖到的手，燕赤霞走到寧采臣面前，憑借身高優勢，這會兒居高臨下的笑道：“想要投宿，還住在這古廟？你信不信我們都不管你的話，你未必能見到第二天的太陽。”

這番話說得有些沖，不過也的確是實話。

然而聽在寧采臣的耳朵裏，這番話就變成了燕赤霞對他的詛咒。

“粗鄙之言！”

憋紅了臉，寧采臣口中發出一聲怒斥，而後便轉身走回到了自己的南方小院。

剛才那麽一剎那，他差一點點就沒有控制住自己的脾氣，直接抄著書本對著那個男人砸過去。

天哪，他怎麽能如此粗魯？

嘴上說著燕赤霞說的是粗鄙之言，可實際上自己也差點變成粗野的人，意識到這一點，寧采臣整個人都不好了。

“看來他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走南闖北，什麽事都見多了，以至於神經有些大條的燕赤霞並沒有把寧采臣的“粗鄙之言”放在心裏。

在確認對方已經離去之後，他反而看向路揚，一邊又道：“你既然能夠知道這裏的底細，想來也並非是普通人吧，不過我們聯手，共同搗毀了這個鬼域？”

面對他的邀請，路揚只是淡淡一笑，而後便回答道：“非常抱歉，沒有興趣。”

替天行道什麽的，往往都是“英雄”自己給自己加出來的責任。

實際上天道自然運化，何必需要旁人來代替？

“有多大的力量做多大的事情，這其中的意思，我想你應該明白，行善積德是不錯，替天行道也沒什麽，不過凡事量力而行，不然除不了妖孽，反而累得自己遭受魔害，何苦來哉？”

隨著路揚返回大殿，他的聲音逐漸飄遠，可是聽在燕赤霞耳朵裏，總覺得這是話裏有話。

“哼，膽小鬼！”

手上抓著長劍，燕赤霞到底沒多想，而後便自顧自走向了寧采臣所居住的那個院落。

至於說為什麽要向那邊走過去？

一來是因為這座古廟也只有那個地方能住人，二來是因為寧采臣在那邊。

雖然嘴上說著十分瞧不起對方，但是面對這樣一個普通人，有著俠義精神的燕赤霞自然無法目睹寧采臣被群鬼所害。

所謂相見即為有緣，既是有緣，他又怎麽能夠視若無睹呢？

見死不救，非俠之所為。

“我說你啊！不要到我這邊來啊！”

另一邊，作為被大俠特別“重點關照”的對象，寧采臣卻感覺自己快要崩潰了。

他實在是承受不住這股厚愛啊！

作為讀書人，他這一次雖然是出來收租子的，但是本身也帶著不少書。

畢竟看書可以增長知識，也可以提升他的水平，這是很好的消遣。

然而這會兒他正在看書，一旁的燕赤霞卻拿石頭磨起了劍。

那個”磁啦磁啦”的聲音在耳邊喋喋不休，就是折磨好不好！

然而，作為被指責的對象，燕赤霞卻理直氣壯地對他道：“我現在不抓緊時間把劍磨利了，等一下妖怪出來了，我要如何保護你？”

“讀書之人，胸中自有浩然正氣，我行得正，自然不怕什麽妖怪邪精，我還需要你來保護？”

將書本往旁邊的榻上一砸，寧采臣一手叉腰，一手大義凜然道：“你給我出去！”

雖然這番話說得十分強，看上去很有底氣。

可最後灰溜溜走出來的並非燕赤霞，而是事先表現得天不怕地不怕的寧采臣。

“我知道你會來。”

大殿裏，路揚這邊根本就沒有繼續打坐修煉。

因為早知道對方之中有一個一定會過來找他，路揚可不想在修煉到一半的時候受到驚嚇。

如果真的在修煉中受到驚嚇的話，很容易引發走火入魔的。

“那個，我想問你個事兒……”

走到路揚旁邊，寧采臣的目光打量了一圈，沒能找到像樣的東西。

沒辦法，他最終只能夠選擇半蹲下來，以此好和盤腿而坐的路揚保持平視的角度。

“你是想問那個燕赤霞的話究竟是真是假？”

笑了一下，看著一臉別扭的書生，路揚忽然覺得他們兩個也挺好玩的，這會兒悠悠道：“當然是真的啦，不然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大半夜趕路，還專門跑來嚇你？”

不得不說，從某些地方來看，寧采臣是真的挺傻的。

但是呢，也不算是那種完全無可救藥。

也許使用“傻的有點可愛”來形容對方比較貼切？

但想想倒也算是正常的，畢竟若是沒有一絲一毫的閃光點的話，恐怕也就不會引得女鬼垂青於他了。

被路揚這番話說的臉色脹紅，寧采臣憋了半天，才問了一句：“真的有臟東西？”

“不然的話，我們何必如此嚴陣以待？”

笑瞇瞇地看了他一眼，路揚指了指被他放在一旁的尺子以及那個通體碧綠色的大葫蘆。

“你也是專門收妖的？”

看到他放在旁邊的兩個東西，寧采臣一下子又想起了還在他房裏打磨刀劍的燕赤霞，於是臉色隨即變得就不太好看了。

話雖如此，但是他看著路揚擺在外面的那兩件東西，目光還是不可控制的帶著些許好奇。

畢竟嘴上就算再怎麽說著“不語怪力亂神”，但是對於沒有親身接觸過這方面的普通人來說，恐懼之情有之，好奇之情亦有之。

“算不上是專門的，只不過是碰巧對這方面有些了解，而且我可沒打算收它們。”

笑瞇瞇地望了寧采臣一眼，路揚想著，倘若對方知道他原本還當過一段時間的“妖怪”不知道會露出什麽樣的表情。

然而妖怪這種其實也是有分三六九等的，他客串的九尾狐與紮根在此處的千年老槐樹精又不是同一個層次了。

平心而論，如果白澤之前給他安排的角色是槐樹精的話，路揚絕對會在第一時間就撂挑子不幹。

“我就說嘛……同樣的，這外表差的太多了吧。”

要說寧采臣雖然對於燕赤霞有著諸多不滿，但是一想到對方那個鋒利的寶劍，他就覺得好像還是有點安全感的。

同樣的情況，換成路揚這邊，面對這個還沒有自己高的孩子，寧采臣實在不覺得對方能夠保護自己。

雖說不可以貌取人，可是單看路揚擺出來的東西，相較於降妖除魔的法寶，寧采臣只覺得那更像是放在書房裏供人欣賞的古董。

“好啦，別想這些有的沒的了。”

眼看著他還想繼續話題，路揚卻已經聽見了外頭傳來的幾道陰風，當下心裏明白“正主”怕是快到了。

一旦等到那些女鬼過來，只怕這裏就要群魔亂舞了。

如此繁雜的場景，顯然是不太適合普通人觀看的，更別說寧采臣的勇氣也不高。

到時萬一把他嚇出個好歹，路揚可沒這麽大的丈夫和兒子賠人家。

“你要是怕這些東西，就聽我一言，所謂大被蒙過頭，一覺到天亮，自然平安無事，只要你管住你的好奇，無論外界發生什麽，都不理、不聽、不管，任憑誰也害不了你。”

笑瞇瞇地把對方送到南門外，眼見寧采臣似信非信，路揚又補充了一句：“剛才面對燕赤霞的時候，你自己說你行的正，既如此，你何懼之有？”

扔下這句話，路揚不再管書生的小情緒。

隨手甩上門，他走到了院中，一邊拍了拍手，“來了這麽多，為何不出來？”

“姐，她好像發現我了！”

“那還等什麽，趕緊上去！”

隨著路揚話音剛落，原本隱匿在一旁的眾多女鬼交頭接耳一陣過後，紛紛有了覺悟，就打算幹脆一湧而上，先解決這個小的，再去對付裏頭那兩個大的。

“我這葫蘆善能吞萬物，就算你們是陰靈，同樣也逃不過它哦。”

將葫蘆嘴揭開，路揚擡手一指，那些沖著他飛過來的眾多鬼魅就仿佛是被鎖定了一般。

緊接著，還沒等她們反抗，就被一股突如其來的微風給卷進了碩大的玉葫蘆。

這一次，她們總共出動了十幾個女鬼。

然而不過一個回合，還未等建功，已經有十幾個盡數折在了路揚手裏，而一切僅僅發生在電光石火間。

所謂高下立判，大概指的就是現在這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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