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 我看那個少年身上的靈氣濃厚， 恐怕並非等閑之輩……我們要不要動手？”

蘭若寺， 地底深處。

在眾多女鬼的簇擁之下，一個身著華服，面容蒼老的老婦人坐在中央， 這會兒聞言，便笑道：“我看他不過只是虛有其表，當然要動手， 不過眼下還未到時候。”

這個老婦人自然就是那株槐樹精幻化而成，因為樹木本無性別，但是落葉生根便可發芽長大，可謂雌雄同體。

因為這個緣故， 外表看上去是老婦人的樣子， 但聽起來的聲音又像是男的，只讓人覺得詭異非常。

剛才開口詢問的是依偎在其身旁的美艷女子，這會兒得到回答之後，眼珠一轉，一下子就明白了這其中的意思，而後嬌聲笑道：“看起來， 姥姥是想美餐一頓哦？”

“還是你這丫頭鬼靈精， 不像她們幾個。”

伸出幹枯蒼老的手，在對方光滑美艷的臉蛋上摩擦了一下， 老婦人桀桀笑道：“已經入夜，太陽落下， 你們也沒了天敵，接下來就看你們的了，別讓我失望。”

隨著一聲號令，無數女鬼隨即飛了出去，而後便在以蘭若寺為原點的小樹林裏尋找起了自己的目標。

的確，樹妖姥姥一直不出手，並非是怕路揚。

而是他覺得光憑一個路揚，還不足以讓他親自動手，僅憑手底下這些女鬼就足以應付。

而女鬼們蜂擁而出，當然不是為了抓住一個路揚。

在早些時候，已經有不少人誤入了迷陣，而沒有意外的話，他們都將成為樹妖姥姥的一頓美餐。

雖然修的是邪道法門，不過這個槐樹精的膽子並不大，一邊結交了不少外門邪道的妖精，而對手下這群女鬼，他所采取的還是最普通的誘惑之法。

說白了就是讓女鬼去誘惑凡人，然後帶到他這邊，再由他親自出手收割。

看起來是非常完美的套路，可實際上也只能對付普通人。

“已經按耐不住了嗎？”

就在那些女鬼飛出地的同時，感受到地下陰氣變動的路揚也隨之睜開了眼睛。

他此時坐在蘭若寺的大門口，卻沒有進去的打算，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專門等待著什麽人。

不過事實上，路揚的確是在等一個人。

那個人註定會在今日來到蘭若寺，而後被女鬼糾纏上。

“咦，此處有人嗎？”

說曹操，曹操到。

路揚這邊剛剛想到對方，不遠處便有一個作書生打扮的青年男子提著燈籠，緩緩走出了樹林。

“此處若無人，難道還是鬼不成？”

從臺階上起身，一邊擡手抖掉衣服所沾到的灰塵，路揚不等對方回答，便呵呵一笑，“瞧你這模樣，應該不是進京趕考吧？”

雖然這個青年是一副書生打扮，但看上去就不像是那種路遇荒山野嶺的考生。

“我當然不是進京趕考的考生，而且眼下也並非趕考的時節，不過你這小兄弟，說話倒是有趣。”

寧采臣手上提著燈籠，背著包袱，這會兒走近了幾步，才看清楚路揚的樣子。

眼見與自己談話之人，不過僅僅是個看上去還未弱冠的少年，寧采臣一下子就放緩了心中的警惕，不過還是問道：“這大半夜的，你為何不回家去？還在這荒山野嶺？”

“我是路過，因為天色已晚，只能被迫留在這裏了。”

笑著搖了搖頭，路揚又問他，“那不知兄臺為何來此？”

“我是趕路來的，為的是去收租，卻沒想到出來的太晚，才走到一半就已經入夜了，你也知道啊，這夜路不好走，所以才想找個地方歇歇腳。”

寧采臣可能是個話癆，路揚這邊才剛剛給他開了個頭，緊接著就不需要他再怎麽套路，對方已經自顧自打開了話匣子，而且大有一副收不住的架勢。

根據這人自白，他姓寧，名采臣，原系浙江金華人，因家中之故，欲要前往錢塘收租。

“你也曉得夜路不好走，原本就不應該這時候出門。”

聽著對方的南方口音，路揚被他說的有些懷念起以前的事情，連帶著也就忍受了他的話癆。

“說了半天，我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我卻是不知你姓甚名誰，如此，是否有些不公平？”

在蘭若寺外，他們說了半天，寧采臣感覺把自己的家底都報完了，結果才反應過來，自己根本都不知道眼前之人姓甚名誰。

“我姓路，至於名就不說了，反正也不重要。”

沒有在乎對方不滿的註視，路揚笑了笑，“要說家裏，也只有我一人而已，所謂‘一人吃飽，全家不愁’，便是此理，我可不像寧兄，家中有著嬌妻。”

說到最後，他這話聽上去不免有些打趣的意味。

事實上，路揚的確覺得挺好玩的。

他原本雖然知道這個原屬於聊齋之中的一則故事，但卻不了解應采臣的生平，自然不曉得對方早已娶妻。

因為原本寧采臣這個人對他來說，不過只是存在於文字上的一個角色。

可是經過交談之後，聽著對方那南方特有的軟糯語調，路揚才覺得這是一個活生生存在的人。

“好吧……”

頗為無趣地擺了擺手，寧采臣眼見手上燈籠燭光閃爍，看似要熄滅，這會兒才反應過來，忙問道：“說了半天，為何你站在門口也不進去？”

“你覺得進去好嗎？”

對於寧采臣的反問，路揚一點也不意外。

人嘛，總是有各種各樣的好奇心。

不過稍微想了一下，他還是隱含告誡道：“寧兄若是聽我之言，還是在此歇息一晚，最好別進去。”

蘭若寺外表看起來是是一座佛寺，殊不知在那破敗的表象下，這內部早已淪為了妖怪魔窟。

甚至下面還有著無數女鬼，儼然是一方鬼域。

只不過這些話路揚卻不能講出來，一方面是走出來會打草驚蛇，更加可能幹擾到這個世界的運行。

另一方面就是他說了之後，對方也未必能信。

畢竟人總是這樣的，沒有親眼所見，對未知的事物通常都是存著半信半疑的態度。

在除非有強有力的證據能表示那個是正確的事實之外，一般人更願意相信自己的感覺，而並非旁人的言辭。

“你這話說的倒是奇怪，這寺廟如此莊嚴宏大，為何不可進？”

果不其然，面對路揚的這番話，寧采臣笑了笑，顯然沒有當真。

“若是尋常佛寺，便也罷了，可是你看這寺廟建於荒山野嶺，周圍並無村莊，也無百姓安居，不說沒有信徒，沒有香火供奉，這其中連僧人都沒有，顯然這法統傳承早已斷絕，於是這偌大的寺廟自然也就空了下來。”

雙手置於身前，說到最後，路揚幹脆直言道：“凡似這種無主之廟宇所在，沒有信徒維持，也無靈光守護，煩容易遭致邪祟。”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提點的意思不言而喻。

“我看不然，這廟雖然地處偏僻，但看上去大氣磅礴，瑰麗異常，顯然是因為常有人維護的緣故，若無僧人在此，寺廟緣何如此幹凈？”

然而寧采臣還是沒有相信路揚的話，說著，他便提著燈籠走了進去。

“看來是命中該當有此一劫了。”

目送對方走進來蘭若寺，路揚只覺得周圍不斷刮起的陣陣陰風比剛才更加劇烈了，當下只得在心裏發出一聲感嘆。

果然是天數不可逆啊，他原本有心想要避免寧采臣進入蘭若寺。

若是只在外面，再加上他，未必不能安然度過一夜。

不過如今寧采臣都投向了樹精姥姥的大本營，這結果可就不好說了。

雖然故事的結局往往都是美好的，但現實裏，凡事都講究實際。

就憑寧采臣在這樣一個普通凡人，別說是有著將近千年法力的樹精姥姥，估計連他手下普通的女鬼都打不贏。

所以如果結局一定是完美的話，那麽必然也並非是因為寧采臣一個人的力量。

畢竟在主角周圍，往往總是有著各種各樣的隊友。

“第一個來了，第二個還會遠嗎？”

看著天上一輪皓月冉冉升起，路揚瞇起眼睛，也緊隨其後走進了蘭若寺的大門。

事實上，寧采臣並沒有眼瘸了，他的審美還是正常的。

原本在路揚到來的時候，他所看見的蘭若寺只是一片殘垣斷壁。

不過為了成功引導這些過路人進入蘭若寺投宿，樹妖姥姥也是花了不少心思。

破敗的建築經過樹妖姥姥的幻術修飾之後，的確重現出了一些全盛時期的影子。

大門與大殿不見雕零破敗之象，反而金碧輝煌，乃至左右兩側的房舍門窗也都只是虛掩著，看上去其中的主人只是稍微有事而離去了一下而已，院中的池子長滿了蓮花，院子外還有著修竹生長在其中。

這一切都顯得精致別雅，看上去是挺好的，

不過若是正常人的話，一想到這寺廟明明是位於荒郊野地，居然還有如此美麗的景致，這都不會生出違和感嗎？

“看起來是真的不會。”

心裏懷著疑問，但是眼見寧采臣自顧自推開了虛掩著的門扉，走進一處位於南邊的小院時，路揚還是搖了搖頭。

也許普通人受到幻術蒙蔽，是會下意識忽略掉這種細節吧？

反正就寧采臣的反應來看，應該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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