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秋天短暫，但是溫度適宜，深秋的銀杏和紅葉是最最奪目的。天壇和地壇公園的金黃銀杏與紅墻綠瓦交相輝映，香山的漫山紅葉總是吸引著無數攝影愛好者。到了一二月份，北京的湖面通常會結冰，紀桓會陪林晚去公園裏開放的冰面上溜冰、滑冰車，然後再吃一根酸甜的冰糖葫蘆。運氣好的話等一場大雪，景色會更加瑰麗美妙。

但北京最熱鬧的時候還是國慶節。□□廣場人聲鼎沸，長安街上燈火通明，東單、西單還會搭建大型花卉景觀。

——全部都是非常遙遠的記憶了。

由於種種原因心情低落的時候，和白石先生發生爭吵的時候，一個人忍不住流眼淚的時候，都會忍不住想一想，如果當時沒有做那個決定，會不會有什麽不同呢？

這幾年她去過很多地方，也遇見過各種各樣的人，然而無論是啤酒節、音樂節，還是狂歡節，越是盛大的節日越是熱鬧沸騰的氣氛，往往她就越覺得寂寞。

因為白石先生作為男朋友，其實從未給過她足夠的陪伴。

但她是喜歡他的。

在心裏默念這句話的同時，她被墨鏡遮擋著的眼睛迅速泛紅了，忍不住輕輕吸了吸鼻子。

黑色轎車慢慢地駛過來，剛剛好停在了林晚面前。

男人笑著搖下車窗。

林晚開口時聲音一點兒異樣都沒有：“我又沒有約你。”尾音略微上揚，像是撒嬌。

“你媽媽突然有事情。”他將腦袋探了出來，看著林晚，“叔叔請你吃螃蟹好不好？”

林晚點點頭，拽著包包鉆進副駕駛座。

她扯著安全帶，忽然說：“你穿黑色不好看。”

秦獻笑了笑：“我都這麽大歲數了，難道穿紅色啊？”

“深藍色就很好啊。”林晚扭頭看著車外，“因為叔叔你不是一本正經的人，所以不太適合穿純黑色的衣服。”

秦獻摸摸她的頭發，輕輕發動車子。

仿佛是無意地提起了白石先生：“最近沒見安德烈？”

林晚知道他用餘光掃著自己，所以裝模作樣地嘟了嘟嘴：“我不要再見他了。”

“怎麽啦？”

“沒有怎麽啊，只是分手了而已。”

秦獻稍稍沈默了一會兒。“我看你這段時間還是乖一點比較好。”

林晚睜大眼睛。

“我聽說……這幾年他父親對他很不滿意，甚至有了換繼承人的打算。”

“……為什麽？”她好像只會說這幾個字了。

“又不是什麽事情都有原因的。”

他的態度好像是輕描淡寫一般，但林晚整個人都幾乎僵住了。

所以這就是原因嗎？是因為這樣，所以他才總是不開心嗎？

一直以來她都覺得他變了，她覺得他總是出去應酬交際，她覺得他總是想著賺錢甚至都不管她了，可她從來沒有問過他為什麽。她在外面真的是揮金如土，買各種奢侈品，各種沒什麽用處卻昂貴的小玩意兒，和同學出去玩，也常常是她開支票，可她——她真的認真關心過他嗎？

——原來冷漠的人是自己。

——錯的人也是自己。

這天沈秋陽隨意找了個由頭，把陸錚和蘇潮雲都叫到了自己辦公室。這兩個人的不和他當然是知道的，但他裝作不知道，並且擺出了一副和藹可親的長輩姿態。

“你們做事我肯定放心，就是這個進度……所以我還是得按規矩問問的。”

寒暄了一會兒，進入正題又說了幾句，沈秋陽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就用非常刻意的動作看了看腕表，然後恍然大悟般的一拍腦門：“哎呀，看我這記性，差點忘了，等會兒我這兒還有客人呢。”

蘇潮雲本來就有點心不在焉，隨口說了句：“求人辦事，多等等不是挺正常嗎。”

陸錚冷著臉坐在沙發的另一邊，沒插話。

沈秋陽似笑非笑：“說起來確實是這個道理，不過我這客人脾氣不好。”

蘇潮雲嗤笑一聲：“哪有人是天生脾氣不好的，照我說呢，就是欠□□。”

話音剛落，年輕的小秘書就慌慌張張推門闖了進來：“沈書記，林小姐好像挺生氣的，茶也不喝就走了……”

林小姐……能有幾個林小姐敢在這棟樓裏發脾氣呢？蘇潮雲心中微動，擡起臉笑了笑：“沈叔，我們還是不打擾您了，您要見客就見客吧，剛好我也還有事。”說完拔腿就走，倉促得連帶來的文件都忘了。

陸錚臉色很難看，咬牙切齒地站起身——也悶著頭往外走。

蘇潮雲很快就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連忙大步追上去。走得近了，他嬉皮笑臉地搭住她的肩：“這不是林大小姐嗎？大駕光臨有何貴幹啊？”

林晚黑著臉：“你在這兒幹嘛？”

“我在這兒工作啊。”他一臉坦然。

“……你不是才大一嗎？”

蘇潮雲笑著：“不知道我是關系戶啊。”

林晚哼了一聲，瞪一眼他不規矩的手：“你別占我便宜行不行？死流氓。”

“哎呀，你到底有什麽事情找那個老家夥幫忙嘛，你說出來，我也可以幫你啊。”他敏銳地察覺到了她對自己的態度轉變，心裏高興得很。

林晚直接就罵了起來：“你有毛病啊你。”

聲音有些大，有些突兀，引得四周的工作人員紛紛側目。

偏偏蘇潮雲毫不在意那些，不僅不惱，反而低聲哄她：“你別生氣嘛，有什麽事情就跟我說啊，我爺爺說話很有分量的……”

林晚被他攪得心煩意亂：“你走開！”

——電梯前的一行人還真是出乎意料的眼熟啊。

林晚不著痕跡地皺了皺鼻子，硬著頭皮走上去打招呼：“您好。”

外交官科隆先生——路易斯的父親——對林晚露出了一個平易近人的笑容：“早上好。”

林晚垂著眼瞼笑了笑。

“那麽……晚上見？”句尾略微上揚，表達詢問。

林晚啊了一聲，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我就不去了——工作挺多的。”想了想，加上一句，“謝謝您的邀請。”

“其實有些難以啟齒……”

林晚擡起頭，看到對方為難的神色。

“你知道，我一直想要路易從政，但是呢，他可能有些不大情願——我聽說你和維克多男爵關系不錯——當然，這是個冒昧的請求，但還是希望你能將路易介紹給他……可以嗎？”

果然很冒昧啊，林晚心想。

“我並不是不願意幫您這個小忙……如果您說的是其他人，我回去打個電話也就可以了，但是我和維克多——男爵——真的不怎麽熟……”怎麽聽起來這麽像借口呢。“我不知道為什麽大家會認為我和他關系好，但是事實上……”

她忽然不說了。

科隆難掩失望，卻仍保持著禮貌：“真是失禮……”他露出一個充滿歉意的笑，“沒想到你會這麽為難。”

林晚鬼使神差地說了兩個字：“……好吧。”

眼前這位父親擔憂孩子的神情，林晚在自己父親臉上也看見過。

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在空空蕩蕩的夜晚的飛機場中，紀桓將她送到登機口，神色非常沈默，低聲叮囑她要照顧好自己。當時她忍不住流出了眼淚，抱住難過的父親，一直說對不起、對不起，因為那時的她以為——那時的她真的以為，自己不會再有回來的機會了。她會和媽媽一起，在遙遠的土地上度過平靜而平淡的一生。

然而事情從未如她預料的那般發展。

這些年她被人傷害過，她也傷害過許多人；她總是昂首闊步地一味向前走，不等待、不停留、不後悔；她做過許許多多的錯事，可幾乎沒有人知道，她最後悔的是——

她忽然扭頭看了蘇潮雲一眼。

蘇潮雲似乎也註意到了她情緒的轉變，在陪她走向停車場的時間裏，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林晚忽然停下腳步，叫他。

她叫他“潮雲”。

蘇潮雲靜靜地望向她，緊張得手心中悄悄滲出了薄汗。

林晚的聲音不大：“其實我記得……我都記得。”

蘇潮雲嗓子有些發緊：“晚晚，你不要……”

“但是我一點兒都不感激你。”她笑了笑，“你為我做的事情，都是你自願做的，不是我叫你做的，也不是我求你做的——所以我一點兒都不感激你，別再癡心妄想了。”

蘇潮雲有些慌，“我不是要你的感激……晚晚……”

林晚用手捂住臉頰，輕輕抽泣了一聲。

“我看見爸爸在哭……我回頭看的時候，我看見爸爸在哭……”

蘇潮雲輕輕上前兩步，在沈默中用力地捏住她的手腕。

——依然不發一言。

林晚扯了扯嘴角，說話時的哭腔很濃，聲音卻更加地小下去：“但是我看見爸爸哭的時候，我遇到不好的事情的時候，我受了委屈的時候，其實我……我並不是怪自己，我是怪你……”她揚起一張梨花帶雨的臉，含著淚凝視他，“……我喝醉了，你不知道我喝醉了嗎？……我只是隨便說說，你怎麽就當真了呢？……你憑什麽當真？……”

蘇潮雲眼神中劃過一抹痛楚，慢慢地攬她入懷，說：“對不起。對不起，晚晚。”

對不起。到了現在他還跟她說對不起？

世界上為什麽會有這麽傻的人。林晚無聲地笑了一下，用手指把眼淚擦幹凈，一點一點地掙脫開他的懷抱。

她的聲音冷淡而清涼，讓人想起夏天夜晚如水的銀色月光：“我真後悔認識你。”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