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倫特看了她一眼，繼續和電話對面的人討論某些細節：“……他們答應供應一部分還是全部……那場地呢？五十萬拿得下來嗎？……這個我當然知道，能安排的我肯定會安排，但是那女孩子演技實在不行……好吧，再說吧。”

林晚垂著腦袋坐下，慢吞吞地喝完了一大杯白開水。

勞倫特不耐煩地敲了敲桌子：“有話快說啊大小姐。”

林晚眨了眨眼睛，說：“讀大學前我都不想再工作了。”

“……需要我提醒你嗎大小姐？你的采訪和封面都是簽了合約的。”她似乎是認為林晚不懂得“合約”這個詞的含義，又補充了一句，“毀約是要賠錢的。”

林晚大咧咧地聳了聳肩：“那就賠啊，賠多少？我開支票給你。”

勞倫特被她氣笑了：“嘿，畢竟是有錢人家的大小姐啊，說到這種話題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你覺得錢能解決一切？——這是信譽問題你知道嗎？你覺得無所謂？——我也不是說不讓你休息，但是簽過的合約你全都不履行，以後你再需要宣傳的時候，誰還肯給你面子？你就算是以後當導演不當演員，你也是要宣傳的啊姐姐！”

林晚一想，好像確實是這個道理。

勞倫特語氣開始緩和：“我也知道你今天被嚇到了，我現在要去見珠寶商，有什麽事情你回去好好想想，明天再說吧。”

她都要出門了林晚才反應過來她說的話，連忙叫住她：“你怎麽知道的？”

“我在網上看的。”

勞倫特回頭看了看她，笑得有點齷齪，“那個英雄救美的男人挺帥嘛。”

勞倫特果然是在瞎說。視頻裏根本就看不見趙之騫的臉，只是一個高大的背影而已。

這個事實讓林晚略微安心，可轉念又想，雖然看不見趙之騫的臉，自己的臉卻那兒擺著——即使並不是滿面淚痕的模樣，但她眼睛裏蓄滿了淚水，表情又害怕又無助，和嚎啕大哭也沒什麽區別了。她真不知道該怎麽面對白石先生，也不知道等白石先生回來了，自己該說什麽。要是把他惹得更加生氣怎麽辦呢。

夜幕在林晚的惴惴不安中降臨，白石回來得比平時都早些。他陰沈沈的臉色讓林晚很害怕。

但她還是從床上爬了起來，怯怯地望著他。

像是過了有一會兒，她的眼眶紅了：“我也不想的啊……可是……”說著用手背抹了抹眼淚。

白石緊緊擁住她，聲音像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充滿了憤怒和陰冷：“你出去幹嘛？”

林晚以為他在怪自己，一下子就哭出聲來：“我去……我去和爸爸吃飯……”

“那你怎麽一個人在那兒？”

“吃完飯我想帶奧莉去看醫生……可是、可是我把奧莉弄丟了……”她說不下去了。

白石終於問出了自己想問的問題：“為什麽不給我打電話？”

林晚咬住嘴唇，忽然用力推開了他。她赤著腳跑下床，不管不顧地沖進臥室對面的試衣間，打開衣櫃就開始收拾行李，一邊哭一邊往行李箱裏塞衣服鞋子。

白石本來就夠心煩意亂了，再看見她這樣，真是所有耐心都要被耗盡了。他大步上前，用最大的力氣捏住了她的手腕，聲音中沒有一點兒溫情：“你鬧什麽！”

林晚捂住臉頰放聲大哭起來：“你就知道罵我！你就知道給我看臉色！……”她泣不成聲，“每次都是這樣，是你自己不接我電話，是你自己不陪我！出了什麽事你就怪我不找你！你也得讓我找到你啊！”

白石沈著臉，咬牙切齒地從她衣服裏摸出手機來，翻開通訊記錄——她果然給他打過電話，而他——掛斷了。

林晚看著他的動作頓住，忽然就有點死心——白石脾氣本來就很大，他心情好的時候、願意縱容林晚的時候會非常縱容她，但更多的時候，他們都是這樣針鋒相對聲嘶力竭地爭吵——她擦了擦眼淚，一字一頓很清楚地說：“我真的受夠了。”

“一年到頭我們有幾天相處的日子？你成天就知道忙著生意，你永遠有忙不完的事情，就算你在我身邊，你也是不停地打電話接電話……”

“你來北京快兩個星期了，你覺得夠長了是不是？不和我吵架你覺得不舒服是不是？”

“還有那些往你身上蹭的女人……你真的以為我不知道嗎？你身上總有香水味，襯衫上總有口紅印，你真的以為我不知道？”

“我並不是誤會了我給你打電話，然後你沒有接，現在裝模作樣地來質問我……”

“我知道肯定是別人掛斷的，那個別人，是個女人，或許是你的新歡，也或許是你的舊愛——我真的厭倦了。如果我哭的時候我總是找不到你，如果你給我的和別人一樣……”

女孩淚如雨下。

“那我就不要了。我全都不要了。”

——上回哭得這麽厲害是在摩納哥的蒙特卡洛。她的車直直撞上了盤山公路的護欄，險些連車帶人摔下懸崖去，同伴把她從車裏拽出來，一邊叫救護車一邊安慰她說只刮傷手臂真是不幸中的萬幸。她覺得手臂流血的地方疼痛難忍，但心裏更多的是後怕，給同在蒙特卡洛的男朋友打電話，男朋友卻沒有接。

一個小時後男朋友匆匆忙忙趕到醫院，看得出來他很心疼，他溫柔地抱住她，劈頭蓋臉丟過來的責問卻是：“怎麽不早給我打電話？醫院不通知我我都不知道。”

林晚從小就很聰明，但她從未像那一刻一樣，那樣厭惡自己的聰明。她幾乎是控制不住的，趴在男朋友懷裏哭得昏天黑地。

畢竟只是小傷，所以她一直對自己說。

所以她一直對自己說：你們在一起很久了，他愛你，你也愛他，你要給他機會。你不能讓這樣的偶然事件決定一切。

——到了現在，她終於忍不下去了。

她要快刀斬亂麻地結束這些，然後向前走。

房子外面，夜空早已經沈沈地壓了下來。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只是黑壓壓的天。北風很大很淩厲，刮在臉上像是鋒利的刀刃。綿綿不絕的寒意不住地往骨頭裏滲。林晚裹緊大衣，流著淚埋頭走路。她今天流太多眼淚了，眼睛又酸澀又疼痛。

像是走了很久很久，也哭了很久很久，她在一個公交車站臺坐下，紅著眼睛看人家上車下車，後來漸漸夜深，世界上仿佛只剩下她一個人。

霓虹燈的光影中，她忽然看見了萊斯特。

他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臉上的表情沈默而隱忍，輕聲說：“別哭了，我送你回去。”

林晚吸了吸鼻子。

“你以後不用陪我吃飯了，也不用陪我工作了，更不用跟著我了……”她擡起濕漉漉的臉，“我和你老板結束了。”

“那你為什麽要哭？”他的眼睛也濕了。

林晚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他又說：“對不起。”

林晚動了動嘴角。“你沒什麽對不起我的。”

“要不是我，你不會認識安德烈。”更不會為他流這麽多眼淚。

“你知道嗎？”她突然變得很平靜。

“他媽媽說，我是被他用錢追到手的……他真的送了我很多貴重東西，跑車，別墅，鉆石，哦……”像是想起了什麽，她露出一個非常難看的笑，“他甚至送了我一座島。”

“以前我覺得這個人真俗氣，追女孩子只知道用錢，可是後來我媽媽破產，又生病了，連住院費都交不起……所以那天他送我玫瑰，我收下了……他好像很高興，他明明知道我是為了錢才答應他的，可他還是很高興……”

“就連他媽媽說出實話，他也跟他媽媽說，我並不是那種女孩子……”她說起這段的時候，眼裏有晶瑩剔透的東西在閃動發光。

“但是後來什麽都變了……他從大學畢業，突然就有很多事情要忙，突然就變得沒那麽專情……對我而言，他好像成了一個陌生人。”

“他好像不再愛我了。”

她傷心地抽泣了一聲，盯著馬路對面的霓虹燈和熱鬧繁華，喃喃自語。

“我覺得他不再愛我了。”

在萊斯特覆雜深沈的目光中，她忽然咧開嘴笑了笑，把臉埋進手掌心裏：“我今天說得太多了，你不用往心裏去。”用力揉了揉臉蛋，她站起身，疲憊地轉身離開。

她慢慢走遠了。

萊斯特看著她搖搖晃晃地走在冷風裏，好半天才僵硬地轉身；他走入街邊的陰影中，對藏在那裏的男人說：“我要回酒店看文件了。”

男人沈默點頭。

萊斯特立刻離開。他沒有心情關心這個男人，他也不想知道，為什麽這個男人跟了林晚一路，卻能看著林晚哭泣而無動於衷，他更不想知道，這個男人是不是真的像林晚說的一樣已經變了心——

因為他的心更痛。

紀靖臨打開門的時候真是嚇了一跳。

“怎麽了晚晚？……”一邊搓她冰涼的手臂一邊擁著她走到沙發上坐下，脫下自己的大衣披到她身上，又蹲下身給她脫掉皮鞋，把自己腳上的棉拖給她換上。

林晚眼睛幹澀，嗓子也是啞的：“我想睡覺。”

紀靖臨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看著她身後。

林晚轉過頭去。

她鼻子一酸，幾乎又要哭了，哽咽地喊：“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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