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蕭景寧回宮那日夕陽西下之時，收到蘇哲帖子的蕭景琰在處理完手裏的政事後，帶著列戰英以及幾個隨從踏進了蘇宅。

墨香與安嬤嬤已經先一步進宮安頓好了，因此蕭景寧並沒有直接回瑤雲宮，而是去了芷蘿宮向靜貴妃問安。兩人同為醫家之人，自有很多話可以說，聊到興處，天色已晚。

結束了醫道交流，靜貴妃起身緩緩行至窗前，就著月色看著園中那棵石楠樹，輕聲道：“也不知景琰今晚會得到一個什麽樣的真相。”

雖然對當初之事已有懷疑，但沒人敢去賭，他們也賭不起。言中夾雜的意味，很難懂，這不是問句，但卻得到了回答。

“一個慘烈到痛惜的真相，但也不是全部。”

靜貴妃轉身看著出聲的人，蕭景寧依舊淡然的坐在那裏，若非這裏現只有她們二人，她都以為說話說話的不是她一樣，“你知道？”

“我一直在查，”蕭景寧聲音裏沒有半點波動，卻隱著別樣情緒，“也終於查到了。”

甄平將人引到了書房，他則與那十幾個悍卒守在門外一段距離，關好了門剛好聽不見裏面說的話。

“參見……殿下。”

本以為已經永別的故人，先前知道衛錚還活著，而後認出了小殊，現在書房裏還有一個，曾被謝玉帶回所謂的半副屍骨的聶鋒……蕭景琰一時心潮難平，楞了一瞬才穩住心神，上前將衛錚與聶鋒扶起。列戰英搶上前，將衛錚與聶鋒上上下下看了個遍，眼圈不由得紅了起來。

“你們還活著，真好……真好……”

這一次的帖子是蒙摯遞到蕭景琰手上的，而其間內情蒙摯也想知道，是以也在這裏。對於聶鋒與衛錚他早見過了很多次，因此也是最穩得住的。這番眼見得蕭景琰與列戰英的模樣，趕緊安排著座位，“殿下，大家都坐下來談吧。我想今夜要談的話，應該不會短吧。”

列戰英堅持要按照軍禮站在蕭景琰身後，衛錚隱晦的看了看一旁的蘇哲，也想站他身後去，但蘇哲沒有理他，回眼時倒是被蕭景琰給逮住了，而蕭景琰卻是並未就此說什麽，一時間衛錚也摸不準這個殿下的意思。

“聶大哥，衛錚，秘密會見，你們也不要拘禮，我有很多話想問，先坐下來吧。”蕭景琰指了指兩個位置，有意無意的把除了身後列戰英之外的人的神色看在眼中，“這麽多年來，我心裏藏了很多疑惑，本以為再無解答，喜得上天護佑，可以再見舊人，還望你們為我解惑。”

“殿下請問吧，”聶鋒與衛錚皆是彎身一禮方才落座，“我們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蕭景琰先問的是聶鋒，“當年夏江讓人仿冒了聶大哥的筆跡誣告林帥謀反，按理說為了將這點坐實，他們定會將你引到別處痛下殺手，當時的情形能告訴我嗎？”

聶鋒點了點頭，回憶起了當初的事情，“最初，我們駐軍在甘州北線，這時接到陛下敕書，要求赤焰全軍束甲不動，沒想到敕書剛到一天，前方戰報跟著就傳了過來，大渝出動二十萬皇屬軍，已奪肅臺，直逼梅嶺。如果我們奉敕不動，一旦大渝軍突破梅嶺，接下來的近十州都是平原之地，無險可守。赤焰素來以保境安民為責，焉能坐視百萬子民面臨滅頂之災，何況軍情緊急，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所以林帥一面派急使奏報，一面下令拔營迎敵。”

“可林帥的奏報根本就未曾抵京，定是被夏江和謝玉截了。”蕭景琰握緊了拳，努力平靜了心緒，“你繼續說。”

“年初時林帥奉詔將赤焰軍裁減，是以我們當時只有七萬兵力，不能硬拼。林帥命我領兩萬兒郎繞行近北的絕魂谷為左前鋒接應，赤羽營為前鋒強攻北谷，林帥率主力截斷敵軍，分而擊之。剛踏入絕魂谷，座下戰馬盡皆不安嘶鳴，我覺有異便隊伍停下來戒備準備戰鬥，便在此時看到了是謝玉與夏江的十萬兵馬。”說到此時聲音突然轉為悲憤，“可笑我們都以為那是援軍……在我們放松戒備想要上前匯合時，漫天箭雨襲來，我們被包圍在了絕魂谷，而箭射還不夠，他們還用火油，點燃了整個絕魂谷。”

“我的命是兩萬弟兄用命換來的……之後我一直人不人鬼不鬼的活著，若不是……若不是……我根本無法以這個樣子與殿下相見。”這十三年來，他作為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獸活著，每當毒發要喝血之時他恨不得自絕，便想到那些以命相換的弟兄，他終究沒有求死的權力，他甚至不知道這一場災禍從何而來，“我等赤焰男兒，原本是北境的一道銅墻鐵壁，為家國而戰，我等自豪，可是最終死在自己人手裏。”

蕭景琰牙根緊咬忍了又忍，最終還是忍不住低下頭將臉埋進掌中，列戰英與蒙摯兩個鐵骨男兒已是淚如雨下。即便先前想問聶鋒為什麽活著卻不出來，現在蕭景琰也已經想到了，聶鋒便是那個怪獸，那個毛人，中了火寒毒，可不就只有人不人鬼不鬼的活著嗎，甚至心智稍有不堅便會被逼瘋成為真正的吸血怪物，或者直接求死。小殊……因為想要一個正常的聲音和容貌，選擇了傷身的削皮挫骨，拖著那具根本不堪重負的身體來京為他謀劃，而他還經常誤會他，定是將他傷得不輕吧？蕭景琰此時根本不敢放開掩面的手，蘇哲現在不願意認他，而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蘇哲維持著原來的姿勢盯著地面，一時間室內無聲。

良久之後，蕭景琰終於平覆下來了，他深吸一口氣看向衛錚，“是以，林帥、小殊……和你們，沒有等到聶將軍的接應，為了北境百姓，不能後退，不得不以五萬兵馬與大渝二十萬皇屬軍拼殺，並且將他們完全殲滅，這時的你們已經沒有再舉起刀的力氣了，這時候遇上了謝玉和夏江的兵馬……是嗎？”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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