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魔族一戰，在天方黎明的時候展開。

魔族迎來數年難得一遇的魔力恢覆，沖上昆侖更是有勢如破竹之心，盡管殺到昆侖山門時被蓬萊劍陣擋了一擋，但劍陣威力不足，並沒有抵擋多久就被擊破，陣中弟子慌忙撤回，各大長老則打了頭陣。

我和石浩英在後方，趁著混戰布下滅靈陣，陣眼放在了我的面前，裏面立著註入五靈融聚的木偶，我負責護法和驅動，阿綠和石浩英便是沖上了前線。

滅靈陣的威力我也是第一次見，但遠遠超出我的預期，魔族的魔力被迅速吸走，然而恢覆以後的魔族實在是太強大，即便如此，木偶本身的靈力已經快消耗殆盡，但此刻，魔族的功力甚至還是比削弱以後強大了不少。

我不得不以自身功力註入木偶以維持陣法的驅動，如果能把魔族的功力削弱至之前，昆侖幾乎穩操勝券。山前一派激戰之中，連掌門也參與戰鬥，同石浩英阿綠一起對戰魔君，而只有我，在這片混亂中，允自鎮守滅靈陣。

倘若滅靈陣能持續維持，對我們來說優勢巨大。但這樣的優勢卻沒有撐太久。魔君一直註視著我的方向和舉動，只是被三個人纏著沒有辦法脫身，又始終在尋找脫身的機會以便打斷我。我暗自計算了一下，石浩英和阿綠加起來算六百年的修為，這個掌門再算兩百年，也就才八百年，可是魔族存在的年月絕對比八百年長得多，而魔君的修為，如果在沒有削弱到一定的程度的時候，應該是可以以一敵三的。

但是魔君和他們三人的打鬥持續了這麽久，幾乎就要達到一個持平的境地，到底是我在消耗魔族，還是魔君在消耗我們幾個主力？

木偶的靈力早已消耗殆盡，如今全靠著我給它輸送以維持陣法。滅靈陣對五靈融聚的消耗如果用現代數學來說，應該是一個函數，只不過我沒有具體計算過，所以沒有公式。好在這個消耗只是對陣眼，如我這般在外面送靈，只要我停下來，對我就沒有危害，我覺得我還支持得住，沒有到極限，但是如果我剛才的推斷正確，魔君的極限就要到了。

這般思慮之時，魔君果然發難，他聲東擊西引開那三人，一把大刀指向我而來，毫不猶豫，我猜想他必定要切斷我與木偶的聯系，並且仗著我已經輸送了大部分靈力，解決我易如反掌。

幾乎是一瞬間，我毫不猶豫收手抵擋，滅靈陣失去了五靈融聚立刻停下來，石浩英見狀極為震驚，阿綠已經第一時間趕來助我，可魔君雖然被削弱了功力，要對付我們兩個還是沒有問題的。

如今更大的問題擺在了我們面前。滅靈陣沒了，那些魔族的魔力還沒有被削弱到昆侖弟子之下，如今若是主力戰將莽然來助我，只怕昆侖便要血流成河。

在我想到這些之前，石浩英便已經想到了，他沖向我的步伐遲疑了一下，我卻沒有看見他的遲疑，但再見時，他已經沖進了陣眼，代替木偶成為了驅動滅靈陣的人。

滅靈陣重新發動，因為石浩英深厚的修為又親為陣眼，魔君的魔力流失得極其快，我見到石浩英這般舉動行動便變得很是遲緩，擔憂之中根本不能應付作戰，全靠阿綠一人支撐，不小多時，阿綠抵擋魔君已經較為輕松了。

我趁著魔君被纏住，奮力向前便要沖進陣眼，運行五靈融聚的石浩英見我過去，猛地一掌便將我推開。我被震退幾尺，耳邊魔族的哀嚎聲越來越多，阿綠幾乎就要勝過魔君，但是陣眼中的石浩英，卻顯得越來越虛弱，我甚至看到了幾絲白發，慢慢的，慢慢的就這樣蔓延了整頭青絲。

我想叫他，想叫他出來，但是我發不出聲音，只能顫抖著雙唇，看著他那麽淡然地對著我笑，那雙眼睛裏，有很多很多，我不願意讀出來的內容。

阿槿，我們是這樣的人，所以不願意見到天地覆滅，所以你來了昆侖，我不用猜都知道你的行蹤。

阿槿，如果我在這樣的時候貪生怕死，想的只是你我二人的幸福，那這樣的我，只會讓你失望透頂。

阿槿，真是太可惜了，我們竟然就這樣，錯失了三百年相守的時光……三百年啊……我卻像過了三千年那麽久，真的……太長太長了……

我搖著頭，眼睛裏的眼淚讓我看不清他的容顏，但是那雙眼睛裏的一字一句，我卻又看得這般清清楚楚。我此刻只有一個念頭，便是走到陣眼中去，如果他以身祭陣，那我如何獨活？

卻是擡步就要沖過去的一瞬間，那樣溫柔笑著的他，說了他一生中最後一句話：“阿槿……最後再說一次，對不起……”

我一楞，下一秒便發現自己無法再往前一步，並不是我被定住了，而是他在陣眼周圍布下了最後一道結界，那是蓬萊一派的秘術，我沒有學過，可當師伯的石浩英卻學過。

天地劇烈震動，耳邊是一刀一個魔族的穿刺聲，身後是魔君被阿綠殺死的慘叫聲，昆侖一派歡呼雀躍，沒有人發現震動結束的時候，滅靈陣也隨之崩塌，陣眼中的那個人，倒在地上，永不再醒。

一遍一遍，這些故事在我的腦海裏一遍一遍，直到麻木。石浩英死後，我親手築起地宮安葬，劍冢也拔地飛升，成為迷之天宮。紅槿劍被我留在了劍冢裏，阿綠被我派去地宮守靈，而我，則在那三百年修行的洞府中，依靠鳶骨香沈睡了一千年。

也是在那時，我才明白了石浩英當年沈睡的絕望和蒼涼。夢裏的場景反反覆覆都是一樣的故事，一樣的話，可是，再讓我聽一千年，我也願意。

一千年後醒來，世界早已天翻地覆，我不再沈睡而是入世去生活，並不是因為我放下了，而正是因為沒有放下，所以需要更好地忘記。

如今再來地宮，背後一道門隔著我和石浩英的屍體，即便是我打開了這扇門又怎麽樣？垮的過著山門，卻跨不過陰陽相隔的現實。如今的石浩英，大概早已輪回過無數次了吧？

“槿姑娘……”阿綠喃喃地叫我，不似以往的輕巧伶俐。這一聲槿姑娘，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故事，那是我們都知道的共同的故事，我在塵世中遺忘，如今，只敢說自己，已經不會再去想而已。

我對著她笑，那笑容，已經比以前看上去，要淡然了許多：“阿綠，這麽多年，你辛苦了。”

阿綠包著眼淚搖頭，對我說：“槿姑娘又說這樣的話，我知道，槿姑娘比阿綠辛苦多了。”她過來拉著我的手，一滴眼淚落到我的手上，還有溫熱：“阿綠還是想跟著槿姑娘一起，這次，帶阿綠走麽？”

我點頭，輕輕地抱住她，就像擁抱著另一個自己：“走吧，我們一起走。”離開這個黑暗無光的墓室，一起去紅塵中，把過去的所有都忘記。

臨走之前，我回頭，看著那高大的墻門，門的另一面，是石浩英已經腐壞的屍體，再不是當年的容顏，我也沒有勇氣再見。有的人，不需要見到那張臉，就足以構成一個故事，有的人，相見不如不見。

阿綠問我，沈睡了一千年，入世五百年，為什麽不去尋找石浩英的轉世。

我看著前方廣闊的平原和遠處的高山，沈默了很久，也只是問她：轉世以後的他，還是原原本本地他嗎？

阿綠明白了我的意思，從此以後的二十多年，再沒問過我這樣的問題。

而二十年後，那是另一個故事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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