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三槐婆娘打碎了幾個田坨，手撐著鋤頭把，安慰陳四諒的婆娘說：“話已說出口，覆水難收。我從她剛才的說話看出，她剛進陳家的門，不願與人鬧出矛盾，但願她不告訴陳志民。但是這麽多的人在場，既使她不說，也難保其他人不說。現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如果陳志民興師問罪，就多賠笑臉，向他認錯，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嗎。記住，千萬別跟他硬來。來硬的，我敢說，吃虧的一定是你們。”

“不過，我說的是事實，烏嶺很多人都這麽說。萬一鬧翻了，我就豁出去，到處張揚他們的醜事，看他們有沒有臉皮活在世上。”

“我說你腦子不開竅，怎麽還一味地進水？烏嶺人說，有誰看到，有誰捉住？一旦對口，有誰敢出來作證？談情戀愛的事，無證無據的，他們雙方說有就有，說沒有就沒有，何況他們又不像你一樣，挺著個七八個月的大肚子還沒結婚，你千萬不可犯傻，一個死胡同走到黑。不過，今天給她發個信號也好，不要讓她認為我們是誰想捏就能捏扁的軟柿子。”陳三槐的老婆以族房大嫂的口吻對陳四諒的老婆說。

五嬸邊走邊對林心語說：“心語，你真是大量、有涵養，她這麽說你也不與她計較，換了其他的女人，不跟她幹一架才怪。我就喜歡你這性格，做人，謙讓一點，弱一點沒關系，弱，弱一個人不死，只有爭強好勝的人，才會惹來解不完的麻煩。”

“謙讓，我也有原則，我媽經常教育我，讓人不過三次。如果是聰明人，讓他三次，他就會自我反省，與你冰釋前嫌；如果是愚蠢的人，一讓再讓，他會認為你怕他，讓了他幾次，反擊起來就更有理由，更有力量。”

五嬸來到田間，手裏忙著活計，嘴上回答著心語。“是的，做人就要像你這樣的不卑不亢，不畏強暴，不淩弱小，禮讓三先，處事有頭腦。我聽九爺說，有些人喪盡天良，故意誣害志民，沒想到，人害人，害不到，天害人，草不生。志民還是娶回了你這麽年青漂亮，聰明賢惠的姑娘，這正如九爺給你們寫的對聯：’善心結善緣’啊。”

“志民真的心善，那天，他打賴三，我心急得什麽似的。一向重話都不跟人說的志民，竟然出手就打人，而且打得那麽兇，我當時還以為我看錯了人。事後，我才知道他是看著他那三個想上學而又無錢領書的孩子可憐。當志民知道了他有一手絕活，覺得這個家庭還有挽救的餘地，他就出手了。如果賴三是個真正的地痞無賴，那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的孩子失學了，憑我們的能力，也不可能幫助所有有困難的人。”

“世上的事，人在做，天在看。善心必得天佑，德行造福子孫。那些為惡多端，不迷途知返，到頭來是沒有好結果的，不是不報，而是時候未到。”

“五嬸，來陳家第一次出工，我向您老學到了很多的東西，我還很年青，很多事理我還不懂，志民媽又不在了，今後還望您老像自己兒媳一樣帶習。收工了，我們回家吧。”

“多麽懂事的姑娘，我家那兒媳若能學到你的一半，我就高興了。日後空閑了，來家裏坐坐。”

臘月二十，馬大堂殺了豬。由於經常餵食豆腐渣，豬比其他人餵養的豬長得快，幾個月時間，毛重竟達一百六十多斤。馬大堂提了一條後腿，送來了陳志民的家裏。

陳志民爸稱了，一共三十六斤，按當地市價，七毛六分錢一斤折算了錢，拿了錢給馬大堂。

馬大堂拼命不肯接錢。“陳老爹，這個錢，我萬萬不能要，這個豬是志民出錢買的，我只餵養了一下，我已留了四分之三，已經過分了，要不是志民給我本金，我哪有今天的享受？我平軍回家時常說，陳老師教育他們要學會感恩。志民在我困頓得買不起鹽的境況下，伸出暖暖的手幫攜我，救了我一家五口人，這天大的恩，我若不懂得感激，那豈不是在世上枉為了人？”

正和陳志民在做豬血丸子的林心語，看著正在互相推搡的老爸和馬叔，放下了手中的活計，走過來勸說馬叔，陳志民也洗凈了沾滿豆腐和豬血的雙手，走了過來。

“馬叔：我家志民早跟你說了，等你建好了房，再來還錢，那麽一點點錢，用不著這樣心急。”

“我這不是來還錢，志民媽不在了，家裏沒餵豬，快過年了，我給你們送點肉來，也熏制點臘肉。”

陳志民從爸手裏接過錢，硬塞進馬叔的衣袋。馬大堂又從衣袋裏掏出錢，放到桌上，轉身欲走。

陳志民拉住了馬叔的手，把錢重又塞進馬叔的衣袋。臉上嚴肅地說：”馬叔，我給你的，加上平軍的學費、書包、文具還不足二十元，等你建好了房，就還我二十元。你這豬肉不拿錢，就請你拿回去。如果你今天一定要還錢，那麽，我收下你這二十元，今後我們就不來往。”

“馬大堂，你家還沒有徹底擺脫困境，陳老師有心幫你，他就會幫人幫到底。鄉裏鄉親的，情來義往，今後的日子長著呢，我看，這錢，你還是先拿著，先把你的家庭建設好，不然，陳老師不會安心的。”賴三放下肩上的肉挑子，十分誠懇地說。

“賴三，你又殺豬了，天上的鳥被你賴三都捉了，人家還幹啥？”馬大堂揶揄地說。

“冬天做篾工手太冷，白天的時間太短，一天做不出多少貨，一般大家都不請，農活我又不太會。一家子要吃要喝，年初跟生產隊簽了搞副業的合同，沒工夫做了，我就得想辦法尋點副業。你馬大堂邊生產，還邊搞副業，就不準我賴三搞？”

“賴三，你還是有恒心，今年變化得判若兩人，我幾乎就不認得你了。”馬叔誇讚地說。

“是啊，這得感謝陳老師！如果不是陳老師教育了我，哪有我今天的賴三？陳老，感謝您教育出了這麽個好兒子，也感謝陳老師的那兩巴掌，挽救了我賴三，挽救了我破敗的家庭。陳老師為我賒欠了三個孩子的學費，還沒還上，今天想來看看買了過年肉沒有，既然老馬你給陳老師送來了，我也只好把錢奉上。這個豬心、豬舌、豬肚，豬耳朵，是春燕讓我留給陳老師的。陳老師，你知道我還欠了很多債沒還清，你的情我牢牢地記在心裏，今天也不跟你客氣，這些一共六斤二兩，按肉價，折幣四元七角，我收你五元，三個孩子的學費共十六元，我還找你十一元。”說著，把手伸進了油膩的外衣口袋，掏出一沓錢來，放到桌上，從中取出一張十元，再翻尋出一張一元面額的錢，遞給陳志民。

陳志民伸手攔住賴三，“那不行，你這些都是好東西，不能按肉價算，你還學費可以，但這些東西必須按你平常的賣價算。”

“陳老師，你說話一向很在理。這獅嶺方圓幾個大隊，我就信服你。今天，你這話說得，我聽起來就不是滋味。你把我家春燕調教得那麽懂事、孝順、愛學習，學習成績直線上升，一個學期當得前面幾年，你是不是要加倍或者成倍收取學費？”

馬大堂伸出了大拇指，“賴三，相處這麽幾十年，今天總算聽你說了句像模像樣的話。我家平軍今年的變化也很大，期末考試，每科都考了八、九十分，志民世侄，不是我奉承你，你確實有兩板斧，把學生教得那麽好。我走村串戶，很多人都說明年要把孩子轉到你班上來。但你也只能領十元一月的津貼，這太委屈你了。”

“賴師傅、馬叔，你們太擡舉我了。俗話說：’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那是他們學生們聽話，內因起了決定性的作用。”

“陳老師，你這話就不對了。師傅領進門，可以把人領進茅屋，也可把人領進瓦房；可以把人領進狹窄的小巷，也可把人領進金碧輝煌的大廳。被領的人是進茅屋，還是進大廳，這全靠帶領的人所選擇的方向、所邁開的腳步。”

林心語擦凈桌子，擺好碗筷，招呼大家入座。”難得湊在一起，吃頓便飯吧！”

又是一個新的學期的頭一天。陳志民班上鬧騰騰的，同年級的二班，來報名的卻是冷冷清清。來陳志民班上報名的，除了原班的學生，還多了許多陳志民認識的、不認識的學生與學生家長。他們紛紛要求把在三(二)班的學生轉到陳志民任教的三(一)班。陳志民好言勸慰眾家長，家長們就是不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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