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霄，我說你和寧寧就真的沒有可能嗎？”

不知道是第幾次了，反正每次淩霄搬些東西回家，淩母都會念叨一遍。

兩人要分開的消息，還不等淩霄主動告知，寧母就已經打電話上門了。當然，她沒有提到這整場婚姻都是個騙局，只是說自己想要順著孩子們的意思。剛聽到這事兒，淩父淩母自然是大驚。他們想破頭也不明白，這一向恩恩愛愛互相扶持的兒子和兒媳婦，怎麽會突然說要離婚，於是自然免不了數落淩霄一頓。但無論他們怎麽問原因，淩霄都只是一副任你宰割的模樣，不願解釋分開的原因，只是說他和寧祈之間有些還沒解決的問題。

“淩霄，你不是背著寧祈做了什麽對不起她的事情吧？”淩母跟在淩霄身後看他進書房收拾。

“媽，你要我說多少遍，你就這麽不相信你兒子人品？”淩霄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那是寧寧……”

“不是寧祈，你知道她不是那種人。”淩霄放下手中的文件夾，腦袋裏卻浮現出任舒的身影。如果自己不在寧祈身邊，任舒趁虛而入……一陣煩躁讓他將桌上的動靜不覺弄得大了點。

選擇不告訴父母假結婚的事，主要是這牽涉到自己給寧祈錢的問題。淩霄不想父母認為寧祈是唯利是圖的女孩子，雖然不知道未來和她究竟會不會再有交集，但是父母這邊絕不能讓她輕易就減了分。

“那你倒是給我說說你和寧寧到底是什麽問題？”寧母有點著急，“難道她……不能生孩子？”

“媽你想哪兒去了。”

“我才好奇你們想哪兒去了呢。你看你姥姥過世寧寧把你照顧得多好，之前你們去rb也是快快樂樂的，還有婚禮，去參加婚禮的時候她和貝貝他們處得也很好。我看不出你們到底有什麽毛病說離婚就離婚，你們這才幾個月啊，半年有沒有？”

“你把寧祈叫家裏來。”淩父忍不住從客廳過來插話，“淩霄，你馬上就打電話給寧祈，叫她過來，咱們一家人坐下來說事。我倒要看看你們之間有什麽問題就不能解決了。”

“爸，這事兒你能不能讓我們自己解決？”

“你解決，等你解決你們就背著我們把婚離了吧。”

“爸……”

“要麽你就現在告訴我，你們到底有什麽毛病要鬧到這一步？！”淩父有些怒了，嗓門兒擡高了不少，“不然你不找寧祈我來打電話……”說著他真的掏出了手機。

“爸，爸你幹嘛啊！”淩霄也急了，伸手就去奪父親的手機，“我的問題，是我的問題還不成嗎？”

“你的問題？”淩母一把拽住了兒子的袖子，“你有什麽問題？”

“我……”淩霄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是我對她不冷不熱的。”

“你對她不冷不熱的？這什麽意思？”淩母睜大了眼睛。

“因為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歡她……”淩霄有些喪氣。

“你說什麽？！”淩父幾乎不假思索得將手上的手機砸向了兒子，“都結婚半年了你說你不知道是不是喜歡人家？！那你結什麽婚？合著你結婚的時候根本就不是真心的？！你糟蹋人家姑娘呢？！你這叫我們有什麽臉再去見寧祈她媽媽？！”

“淩霄，”淩母卻忽然反應了過來，“你不會是……為了姥姥才急著結婚的吧？”

這話一出淩父也楞了，像是繞過這個彎兒了他深深地嘆了口氣，然後搖著頭出了房門仿佛不願再參與。

“淩霄你這叫我怎麽說是好……”見淩霄沈默，淩母明白是自己猜中了，“寧寧……寧寧是個好姑娘啊……”

“我知道，我比你們都知道……”淩霄苦惱地將手插進了頭發裏，“我沒想那麽快提分開，我想要再給我們彼此一些時間看看的……但是，我就搞砸了……”

“那你到底想不想挽回寧寧啊？”淩母看好像有戲，急忙抓住了淩霄的胳膊。

“我……我就是確定不了自己的心，怕我再傷害她，所以不知該怎麽開口。”

“你猶豫就證明你放不下，你放不下就證明你是喜歡她的啊。你這孩子，都說旁觀者清，但你也不能這麽糊塗啊。”

“媽，媽你讓我自己好好想想。”淩霄握住母親的手，“我不想辜負她。”

“好好，你想，你自己想。但是，別想太久了。寧寧這樣的女孩子，絕對不會是因為嫁不出去才跟的你。別把人弄得心灰意冷，一轉臉就和別的什麽人跑了。”

別的什麽人……淩霄頭腦裏再次冒出任舒的身影。上次搬東西的時候好像聽寧祈說接了工作所以要搬回來住了，有工作的話她免不了和任舒打交道，這一來二去……淩霄忽然覺得坐不住了。

“媽，我這兩天還是回寧祈那兒住。”他站起身來。

“你去，你去。賴在她那兒慢慢想，想明白了就把寧寧帶回來。”淩母說著站起身來從冰箱裏打包了幾個菜，“你要沒理由留在那兒，媽給你找理由。”

寧祈搬回來住了。一方面她不想讓母親為自己擔心，另一方面她想用工作來麻痹自己挺過這一關。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清楚，她知道是潛伏在身體裏的抑郁癥又開始發作了。抑郁癥是父親去世那年得的，畢竟她是父親一手帶大，車禍的突然讓她完全沒辦法應對，加上她從小獨立的性格，遇見事情並不愛到處哭訴，所以憋在心裏無處發洩，最終演變成這病癥。

那段時間她不會笑不愛說話，每日一定會撕心裂肺地大哭一次，甚至找不到活著的意義。因為心裏還顧慮著母親，她終究沒有走上自殺的道路，而是變成了自殘，仿佛只有傷害自己才能感覺到存在。因為抑郁癥，她身體的各器官都出現了不同的病癥，沒有食欲、心悸、失眠，她在短短幾個月內迅速地消瘦，直到寧母發現女兒的異常到醫院檢查最終給她服藥治療。

康覆之後寧祈重新回歸了正常的生活，她曾經以為自己再也不會受這個病的折磨，畢竟除非母親有什麽意外，否則就再也不會有什麽事情值得她震驚或悲傷，但當她和淩霄開始之後，她才意識到自己並沒有想象中堅強。

回家之後她接了一本書籍的翻譯工作。這工作不是通過任舒公司的，她有意避著任舒不和他見面，不僅是因為他老婆上次來鬧了一下讓她耿耿於懷，也因為她覺得在自己頭腦不清醒的時候不能夠和他有什麽糾纏，她會忍不住依賴他，但這分明會變成未來對他的傷害。所以她給任舒留了言說這段時間暫時不接工作，恰好熟識的出版社趕著要出一本新書，盡管給的時間很短，但寧祈還是沒多想就接了下來。於是她開始了沒日沒夜得趕工翻譯，但即使是這樣，獨自工作時產生的巨大孤獨感和睡眠障礙導致的夢魘依舊纏得她難以呼吸。她找之前的心理醫生開了抗抑郁藥，但除了能夠控制自己的情緒不至於崩潰到哭泣或者自己傷害自己以外，她的身體狀況依舊跌到谷底。

寧祈有的時候翻譯著翻譯著，就會萌生自己獨自死在這裏也不會有人發現的悲哀念頭。淩霄曾經是她的一盞燈，現在這盞燈滅了，她的視野漆黑一片，而且她覺得，這世界再也不會天亮了。

淩霄到家的時候，寧祈正在沙發上睡著。很難得見到寧祈，盡管自己頻繁地回去搬東西。也許是因為每次回去之前都和寧祈打了招呼，所以對方故意避著自己，因此無論自己多晚過去她都不在家裏。這一次來的突然，淩霄雖沒有想好要和寧祈說什麽，但是他總有種預感，如果現在不守著寧祈，以後恐怕就守不著了。所以即便自己的心還不確定，他也想要死皮賴臉一次。

寧祈並沒有因為他的進入而清醒，這讓淩霄也稍微安心了一點，對方清醒時候現出的咄咄逼人，一度讓他覺得難以招架。他不知道該如何和她解釋自己突然的造訪，畢竟淩母打包的飯菜並不是那麽合理的借口，所以不如給他時間呆在她身邊，靜靜的，讓他想想自己對她的感情究竟是什麽。

昏暗的落地燈，電腦還沒有關掉，寧祈剛剛應該在工作。淩霄走到她跟前蹲下，細細打量起眼前的小女人。她消瘦了很多，落在沙發外面的胳膊細得只剩下骨頭，臉頰也深深地凹陷下去。而且她睡得似乎特別不安穩，眉頭皺著，仔細觀察額頭上居然已經出了一層薄汗。忍不住伸出手，淩霄想要撫平她皺著的眉頭，但在觸碰到對方皮膚的瞬間，她整個臉就都扭曲起來，腦袋跟著小幅度地搖晃，仿佛是想要避開什麽。

做惡夢了嗎？淩霄也跟著皺起眉來，用手輕輕地拍向對方的肩膀，試圖安撫她。但寧祈的反應只是愈加激烈，嘴裏無意識地嘟囔著什麽，甚至發出了哭腔。

“寧祈，寧祈。”再也坐不住，淩霄輕輕搖晃起她，但這並沒有幫助對方擺脫夢魘，反倒讓寧祈掙紮得更厲害起來。

淩霄有些慌，幹脆一把將寧祈攬在懷裏。這麽大的動靜總算讓寧祈猛然睜開了眼睛，除了眼淚，那雙一向很堅定的眼睛裏全是怔忡。呼吸依然急促，瞳孔無意識得左右游走，直到對上淩霄的眼睛。

“做惡夢了嗎？”淩霄攬著寧祈的手臂加大了力度，“沒事了，我在呢。”

眼淚無聲得滑過眼角落在淩霄的衣袖上。寧祈從不記得做過什麽夢，只知道一閉上眼胸口隱藏的所有感情就會從潛意識裏探出頭來，在她睡著的時候折磨她，讓她痛苦不讓她醒來。這段時間，她就獨自熬過每一個這樣的夜，每天每天，都是在掙紮和眼淚中大汗淋漓得醒來，然後被新一輪的空虛寂寞吞噬。她從來沒想過也沒指望過，醒來的時候身邊會有誰陪伴。她一直找不到人訴說，她也以為她無人可以訴說。

閉上眼睛兩秒，再睜開，淩霄依然在眼前，用他淡漠的眼睛看著自己。只是那淡漠裏，分明有些她不熟悉的焦急。她一時不知道說什麽是好，因為對方懷抱的溫度穿過家居服滲透到自己的皮膚裏，太溫暖。

“要不要喝點水，你出了很多汗。”淩霄企圖站起身，但卻被寧祈揪住了衣袖。對方不看自己的眼睛，卻緊緊抓住自己。

兩秒。只有兩秒。但瘦弱的手便松了，無可奈何般的，生無所戀般的，放了下來。淩霄想到那胳膊上存在的斑駁傷痕，再一次蹲下了身，反握住她的手。寧祈驚了一下，睜圓眼睛看著他。

“你接著睡，我在這裏陪著你，哪兒也不去。”

寧祈沒說話，但老實地閉上了眼睛。淩霄一屁股坐在沙發前的地毯上，一手打開了自己的ipad，插上耳機。

唯一沒動的是，他握著她的那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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