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來到天誅門的時候，仇無衣的感覺總是十分微妙，明明是一個強大而生存在陰影中的組織，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卻毫無秘密結社的感覺。

尤其是發布任務的場所，簡直與菜市場沒什麽區別，不知道通過什麽途徑而搜尋得來的任務每天都有大量更新，前來選擇認領任務的人也來自五湖四海，別的不論，即使是想要保證人員的純凈性恐怕也要花費一些功夫，運作天誅門所需要的人力物力簡直不敢想象。

正因如此，仇無衣才會認定天誅門就是藍血者口中的那個暗地裏維護世界運轉的組織，其實現在天誅門做的何嘗不是這樣的事，一層層削弱震國的勢力，以兩大公爵為最終目標，這一切都和仇無衣想要的狀況不謀而合，說是湊巧，那也實在是太理想化了。

甚至仇無衣覺得天誅門吸收自己加入本身就是知曉了自己的身份，所以對這個龐大的組織，從一開始，仇無衣就沒有抱著十分的警戒，多少還是有一部分發自內心的信賴。

除了焦木以外無人追隨，兩個人在深邃的通道中默默前行。

距離最後一次看到光明，已經是半個小時之前的事情了。

這條路通往天誅門首領至上者的所在之處，其入口不過是簡單的鏡子通道而已，和其他的通道並無兩樣，也許正因如此才沒有人意識到裏面竟然會這個樣子。

仇無衣沒有主動詢問任何問題，呼吸變得比焦木還低沈，不知為何，這一次，心情竟然異常地緊張。

按理說，無論是修羅之國的藍血者還是處處透著可疑的窮奇王，自己在面對他們的時候都沒有過如此緊張不安的感覺，仇無衣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覺，但永遠不會把直覺當做真理，所以此時此刻，他的心依然保持著平靜如水的狀態。

“從這裏往前，就不再允許我跟隨了。”

焦木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由於實在太久沒有聽到聲音了，竟然很意外地令仇無衣的身體微微震了一下，顯然是被突然驚到。

“謝謝，我一個人去應該問題不大。”

仇無衣點了點頭，向四周看了看，貌似沒有特別顯眼的標志寫著禁止入內，不，其實周圍任何東西都沒有，也不知道焦木是如何知道從這裏開始她不許跟隨的。

前面的路依然黑，依然長，好在是完全筆直的，可預見的終點與不可預見的未來交織為一體，仇無衣突然感覺到一種異樣的諷刺感。

繼續前行了九百餘秒，仇無衣的腳步停了下來。

即使是封閉的空間，空間的大小也能夠在直覺之中體現出來，現在已然什麽都看不到，但四周已經有了風，從風聲中判斷得出此處已經不是狹窄的隧道，而是一個空曠的大廳。

在純粹的黑暗中視覺無法發揮效果，仇無衣也不知道大廳當中是否有其他的通路，不過另外一種可能性比較大——這裏，已經是最後的終點。

滋。

極其細小的聲音只有全神貫註才能察覺，那是電流通過之時所響起的。

毫無前兆而突然亮起的光芒令仇無衣的雙眼一時失去了效應，迅速閉合在一起，即使閉上了眼睛，卻依然能夠從眼皮感覺到外界的炫目亮光。

數秒鐘後，略略習慣了無處不在的亮光，仇無衣慢慢睜開了眼，當視力回覆的片刻，眼前所出現的東西卻令他不禁失聲。

“你……你難道是……”

仇無衣的聲音在驚愕之間呈現出微妙的扭曲，如同在用鋸子鋸一塊木頭時所發出的粗糙噪音，嗓子裏好像有什麽堵住了發聲的通道。

那巨大的物體完全在想象的範圍之內，但是連仇無衣自己都不覺得會真正出現在現實中，歸根到底只是一個想象而已。

腳下，是完全透明的地面，只需稍一低頭，就能夠清晰地看到下面的一切。

透明地面下方是足有一個城鎮大小的巨型空間，密密麻麻地排列著大小統一的金屬櫃子，櫃子之間以顏色不同的導線與管道彼此相連，這些金屬櫃每一個都有百米以上的高度，塗著近似於鐵銹的灰暗顏色，與過於明亮的光線毫不搭配，二者糅合在一起之後只有一種令人壓抑的沈重感。

金屬櫃當中響著風箱呼嘯般的聲音，猶如一個個氣管病變的老人，生命即將走到盡頭，卻又出乎意料地拖著病體蹭過一年又一年。連接著金屬櫃的導線在巨型風扇的吹動下不住顫動，風扇已經布滿了汙漬與銹跡，生澀的轉速似乎早已失去了散熱的功能。

在金屬櫃包圍的正中央，一座圓形的高臺拔地而起，在金屬櫃的環繞中鶴立雞群地矗立著，高臺被一個半圓形的透明罩子所覆蓋，罩子當中充滿了淡藍色的半透明液體。

浸泡在液體當中的，是一具足有三米高的大腦。

液體當中不斷冒出一些細小的氣泡，這些氣泡，就像大腦正在呼吸一般，事實上大腦的確在不停地蠕動，介於灰色與粉紅之間的怪異顏色並不會令人有多麽開心。

罐中之腦，在無數幻想中出現的物體，很多人，包括仇無衣在內都曾經想象過。

可是想象歸想象，同樣沒有人期待現實中真的出現這種詭異的物體。

“我正是天誅門最高權限的擁有者，你無須像一般人一樣以至上之名稱呼，因為我本身就是人類的造物，在某種意義上，與你十分類似。”

不知道從哪裏響起的聲音充滿了整個密室，雖然絕不是人類的聲音，卻和藍血者的那臺電腦完全不同，這個聲音當中飽含著自己的情感，更像是一個人類。

“果然，你早就知道我的不同之處了麽？”

仇無衣不知道該對著誰講話，大腦那裏顯然沒有發聲的器官，聲音是從四面八方傳來的。

“正是，如你所見，這個腦足以讓我監視整個世界任何沒被遮蓋的角落，無論多麽龐大的信息都不會影響到我的演算速度，所以也能輕而易舉地發現你的任何異常，也正是這種能力，使得我能夠隨時監視一切加入天誅門的之人的行動。”

至上者地態度頗為誠懇，開誠布公地向仇無衣道出了事實。

按理說，這種話一旦說出就有可能招致很大的不滿，除了少數不知道腦回路如何結構的人以外，大概絕大多數人都不會願意讓自己的一切暴露在他人的監視之下。

仇無衣自然也不例外，一想到頭頂這麽個家夥在無時無刻地看著自己，雖然心裏覺得有些別扭，卻很意外地沒法輕而易舉地憎恨，僅僅是有那麽一點不爽而已。

這種感覺就像面對天空一樣，假如真的有神明，人類的一切舉動必然都在神明的監視之下吧，一想到這個例子，似乎就能夠更容易地接受大腦的行為。

“容我問一下，你所說的遮蓋，在世界上有多大的範圍。”

現在，仇無衣也沒有心思與之爭論過多關於監視的問題，不過有些事情還是要問明白的。

“占據了星球的百分之七十以上，大多數是人類無法企及的區域，這顆星球，人類活動的區域只不過占據了百分之五左右的範圍而已，而我所監視的則是曾經舊帝國掌控的區域，其餘絕大部分仍然處於完全封鎖之中，具體的內容，我也無法給你答案。”

大腦的回答，可謂驚天地泣鬼神。

“百分之五？其餘的是舊帝國的地盤？這顆星球有這麽大？”

仇無衣的臉上露出了無法相信的神情，因為星球是圓的，誰都清楚，很早之前就有人進行了環球旅行，人類無法生存的部分其實並不太多，如果這些才僅有百分之五，那麽其餘的都在哪裏？難道和修羅之國一樣藏在彼端？

“並非如此，如果根據現有人類的生活範圍上看，人類所居住的部分是一個大型的球體，然而這並非星球的全部，因為這顆星球的真正形態並非一個單純的球體，而是兩個球體的伴生。”

這種解釋，已經算是簡單易懂。

“這麽說來……除此之外，還應該有一顆同樣……不，更大的星球在附近？”

大略明白了對方給出的解釋，可是仇無衣的臉上仍然是恍恍惚惚的樣子，兩顆星球伴生，這種事情從來沒聽說過。

“否，兩顆星球伴生的形勢更接近於人類的軀體與靈魂之間的關系，對於現在的你來說，理解起來十分困難，你只要明白，星球的絕大部分憑我的力量或你的力量無法接觸即可。”

大腦結束了解釋，也結束了這個話題。

“也好，你說的已經足夠容易理解了，那麽現在是正題時間，你必然是舊帝國的遺留物，雖然我不清楚你的尊姓大名，但是我也接觸過與你類似的存在，如果我想尋求的幫助的話，該付出什麽樣的代價？”

仇無衣對於至上者，也就是這顆大腦的思考方式已經輕車熟路，所謂無利不起早，它堅持的就是一種等價交換。

而且它所提出的條件，多半都不那麽容易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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