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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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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子,卻千萬百計去做蕭妃的幹兒,品性著實惡劣。”

“既是和宮裏扯上關系的案子,不喜歡也得查。”池玉亭寬容地笑笑,“以後這樣的事還會很多,大小姐能忍就忍了罷。”

秦海青滿臉倦意,悻悻道:“這不是忍了嗎?只是昨天盯了一夜也未見異常,莫非我們想錯了?”

池玉亭道:“這可難說。反正五日後又是十五,是不是那個女人做的到時候自然清楚。”

秦海青站了起來:“這酒宴我不愛吃,陪我出去走走吧。”

“去哪裏?”

“不管是不是那個女人做的,我不喜歡等。我很喜歡她的琴藝,不妨去再聽一曲。”

(三)

鶯娘的出類拔萃不是因為她的容貌,而是因為她的琴藝。鶯娘的琴藝雖高,卻也不比京裏出名的伶人,只彈些陽春白雪,因為她的琴藝是可以用錢買來聽的,她只是花樓的優娼,優娼的自由不屬於自己。

現在鶯娘就是為銀子而獻藝,聽琴的只是兩個不懂音律的紈絝子弟,鶯娘撫著瑤琴,心不在焉。

她比誰都清楚,在這樣的一場豪飲中自己不過是附庸風雅的裝飾品,那兩個肥頭大耳的公子,不是來聽琴,只是想讓人看到他們聽琴。

然而,公子們不懂琴。即使是這樣,他們仍然要求鶯娘撫瑤琴。雖然鶯娘的琵琶才是她最出名的琴藝,然而公子們更喜歡古琴,因為即使是在這樣的琴聲中猜拳狂叫,他們仍能感覺到所喜歡的風雅意味。

誰出錢誰訂規矩,反正鶯娘無所謂,少卿走後,彈什麽彈給誰聽都已是沒有意義的事情。

鶯娘撫著琴,眼神慢慢流出了窗外。

少卿最喜歡聽她彈琵琶,但也欣賞她的古琴,有時,少卿會自己動手彈一曲,讓鶯娘和著唱他新寫的詞句。

只是,那樣的日子永遠不會回來了。

真傻,那時為什麽不拉住他的袖子,讓他走了呢?如果不是那樣讓他走了,現在坐在這裏聽琴的,怎麽會是這樣兩個不成器的東西?

但那不是少卿的錯,也不是自己的錯,一切發生在他走後,本來結果是可以完全不同的,只是……

“蹦!”琴弦斷了一根。

“對不起,爺,這就換琴。”鶯娘盈盈起身陪禮。

“換琴?不換了……”公子們早已醉了,醉得東倒西歪,“爺兒們今天高興……要好好地玩……”轉過身接著拿酒灌懷中同樣醉得東倒西歪的美人兒。

鶯娘行了個禮,抱起琴知趣地退下。

對面的酒樓上,倚窗的兩個人看著她的身影從窗口消失。

“弦斷了呢……”池玉亭嘆道。

“有琴無心,那樣的琴不聽也罷。”秦海青輕輕地搖頭,“突然彈出那樣的殺氣,琴弦當然會斷……”

再看下去也不會有什麽新的發現罷?兩人結了帳,走下樓來。

涼爽的秋夜,月色如洗。

從花樓的某扇鏤空的花窗裏,流出了鶯娘琴聲,她在和著琴聲幽幽地唱著。

“一點殘缸欲盡時,乍涼秋氣滿屏幃。梧桐葉上三更雨,葉葉聲聲是別離。調寶瑟,拔金猊,那時同唱鷓鴣詞。如今風雨西樓夜,不聽清歌也淚垂。”

“很淒涼呢!”秦海青停下了腳步,“她……失去誰了?”

(四)

飛鷹谷主的壽辰操辦得很熱鬧,雖然祝全鷹已經感覺到潛在的危險,可是做為蕭妃的幹兒子,好歹也算是個皇親,這重要的生日禮數仍是不能少的。

祝全鷹坐在廳堂的“壽”字中堂下,持著酒杯的手微微有些發抖。

怕?當然是怕的。雖然不知道李虎他們三個是怎麽死的,可是,四個結拜兄弟死了三個,仇家有什麽理由放過身為最後一個的祝全鷹呢?四月十五、五月十五、六月十五……為什麽偏偏挑上這個日子?難道……

如果京裏來的女捕頭說的是真的,那麽仇家今天該動手了。他在哪裏?客人中嗎?

祝全鷹看了看酒肉正酣的客人們,忽然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懊悔。也許,不該為了面子辦這個酒筵,哪怕過了這個可怕的十五再補辦也好……

雖然難捱,但時間總算是在慢慢過去,一切並沒有什麽異樣,直到從花樓請來的琴師鶯娘開始獻藝,坐在席下撥弄她的琵琶。

剛開始,琵琶聲並沒有什麽特別之處,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祝全鷹漸漸覺得琴聲刺耳起來,那琵琶的錚錚之聲如一刀刀紮在他耳中,紮得他耳痛。

祝全鷹看了看周圍,奇怪,每一個人都很快樂,沒有誰露出絲毫不適的感覺。莫非,是自己的耳朵有問題?

祝全鷹下意識地擡手摸了摸耳朵。

這個動作,鶯娘看見了,她笑了笑。

另一個人也看見了,那人提起了一根筷子,輕輕敲在面前酒杯的杯沿上。

“叮——”清脆而細微的一聲輕響,在錚錚的琵琶聲和滿座的笑鬧聲中幾乎不辯。祝全鷹很驚奇地發現自己不但聽見了這個敲擊聲,而且聽得如此清晰,震得他的耳中一陣回響。

琵琶聲嘎然而止,這停止來得如此突然,滿座皆驚,一時靜默下來。

鶯娘只是註視著祝全鷹旁邊席上的那個素衣少女。

那是秦海青。

秦海青右手兩指夾著箸,箸頭平擱杯沿。

“音劍”被破了。

鶯娘仰天深吸了一口氣,再次擡起手來。

琵琶聲如銀漿從迸裂的金瓶中傾洩出來,挾著金戈破陣的氣勢劃空而來。

秦海青也提起了那根鐵木箸,擊節相和。

琵琶聲越來越激昂,擊節之聲也越來越急促。

如平地起了風暴,聲音的風暴,滿座賓客突然覺得耳中受到兩股巨聲的沖擊,那兩種聲音交纏著,撞擊著,刺得人們頭痛欲裂。

開始有人捂耳狂叫,有人向大廳外跌跌撞撞地跑。

祝全鷹也想跑,可是,雙腳已經癱軟。他感到了殺氣,但連面對的勇氣也沒有,那殺氣已經足已令他崩潰。

“住手,會傷及無辜!”秦海青叫道。

琵琶聲愈急。

秦海青左手提起了另一根筷子,兩根鐵木箸被高高舉起,重重地落在了杯沿。

裂痕從杯沿開始出現,延伸到杯底,然後,杯子碎了。

秦海青放開手,鐵木箸斷成幾節,掉落桌上。

琵琶聲停了,弦斷了兩根。

鶯娘的手指上有血流了下來。

“會傷及無辜啊,”秦海青站起身來,輕言細語地說,“玉面琵琶,太危險了……”

(五)

早七年闖蕩江湖的人,很少沒有聽過“玉面琵琶”的名聲。“玉面琵琶”只是個十幾歲的少女,然而卻有一身怪異的功夫,據說她可以將手中的樂器變為武器,聽過她殺人琴音的人,很少有人活下來,即使僥幸活下來的人,也常常因精神崩潰而發瘋。那是一種借音律以內力殺人的秘傳武藝,它源於何方,何人所創已無人知曉,但它的威力卻是驚人的。

奇怪的是“玉面琵琶”似乎隱身於青樓之中,並不隨意在江湖走動,確切的說,和很多隱於市隱於野的高人一樣,她只是個亂世中我行我素的殺手。玉面琵琶的時代只持續了不到兩年的時間,然後,她悄無聲息地失去了蹤跡。

秦海青的臉上寫滿詫異:“隱了五年,一向孤傲的玉面琵琶為什麽會為這樣的小人物重出江湖呢?”

鶯娘冷冷的擡起手,吮了吮被斷弦割破的手指。

“的確是小雜碎,但他們殺了少卿。”她仔細地打量了一下面前這位不起眼的姑娘。

江湖代有才人出的確不是狂語,隱身五年了,不管是自己功力退步了也好,是因為面對的只是不入流的雜碎而輕敵了也好,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這個姑娘的內力比起當年的玉面琵琶決不遜色。

“我是一定要殺他的。”玉面琵琶用手堅定地指著癱軟在太師椅上的祝全鷹,“你如果阻止,我便拆了這房子,讓更多的人去死。”

有人想向門外跑,鶯娘的手在弦上重重一撥,門塌了。

“你是想為少卿報仇嗎?”秦海青憂慮地看看滿座客客,這裏,不識武的人更多。這些平素慣於拍馬的家夥大概壓根兒不會想到,在皇親的壽宴上會發生如此可怕的事吧?

“若不是為了少卿,玉面琵琶還在江湖廝混罷?”鶯娘用手輕撫琵琶身,眼中有些留戀的神色。“玉面琵琶一生只有一次想把自己托付給另一個男人,而少卿,他也準備娶我。”

鶯娘忽地轉過頭直鉤鉤地望著座上的祝全鷹:“你還記得兩年前在跑馬坡殺的那個書生嗎?”

祝全鷹已是全身冷汗:“不……不記得。”

“殺人太多,記不住了嗎?”鶯娘的話裏透著陰森森的殺氣,“你們四個現在表面上雖已成了地方上的小人物,但骨子裏卻離不開當年闖江湖時殺人的感覺,之所以結拜,是因為你們有共同樂趣——在每月十五找個地方殺人取樂對不對?”

祝全鷹面無人色。

鶯娘的聲音轉為悲愴:“是的,你們只是小雜碎,可是,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是足夠了。”

鶯娘的眼中有淚光閃動。

“死在玉面琵琶的手上,死在你們鐘愛的殺人日子裏,該滿足了!”鶯娘大喝一聲,右手重重撥劃下去,琵琶聲再次殺氣騰騰而起。

“不好,這次她是要拼命了!”秦海青大驚失色。

玉面琵琶並沒有留情,少卿的出現也許曾令鶯娘成為過憂柔的女子,但在失去少卿後,玉面琵琶當年的殺手之血又開始慢慢覆蘇,殺手是不會憐憫的。

這樣下去,整間廳堂都將被玉面琵琶的內力震倒,死傷無數。若是那樣,秦海青沒有能力救下每一個人。即使他們當中有人平日如何萬惡不赦,在今天的事件裏,他們是無辜的,秦海青不想他們死。

突然間,倒塌的廳堂大門被一股大力砸開了,人們回過頭來,看見那裏站著兩個男子。

鶯娘的琵琶聲停了。

“鶯娘……”門口站著的那個書生裝束的男子怯怯地叫道。

“少卿……”鶯娘驚呆了,然後,她一把扔掉了琵琶,不顧一切地撲上去投入書生的懷中,“少卿——”

(六)

“大小姐猜得沒錯,鶯娘果然是為了情殺人。”池玉亭走到秦海青身邊站下。

“就是為了他嗎?”秦海青打量那個書生。

“游少卿,五年前與鶯娘相識,兩年前準備回家稟明雙親後迎娶鶯娘,半路上被祝全鷹四人所追殺,因掉落的崖下有水潭而僥幸未死。此後一直住在老家,雖然距此地只有三天路程,但再未出現在這裏,故而鶯娘會認為他是被祝全鷹四人所殺。”池玉亭簡潔地把情況說了一遍。

“為什麽不出現呢?”

“父母不允婚。”

“那末現在為什麽又來了?”

“知道鶯娘的事後,他一定要來,我是攔不住的。”池玉亭搖了搖頭,“他自己,雖然已遵從父母的意思另娶了嬌妻,仍然是希望見到鶯娘。”

“什麽……他已另娶妻了?”

池玉亭點點頭。

“那末,鶯娘又算什麽呢?她做的這一切又算什麽呢?”秦海青問。

沒人能回答,包括鶯娘自己。知道一切後她只是呆呆地站在那裏,許久,她笑了,笑得很苦:“哦……這樣啊?不允婚是因為我是青樓女子罷?”

“鶯娘,我……我對不起你。”游少卿垂著頭站在她面前。“我不能忤逆爹娘啊!鶯娘,我爹是舉人,他……他很講究禮數,但我,我真的一日也沒忘記過你。”

鶯娘臉上仍是那種比哭還悲傷的笑。

“鶯娘……”游少卿似乎不知道該怎麽說。

“即使不做正妻,也是不會允婚的吧?”鶯娘將手指溫柔地放在游少卿唇上,示意他不必說下去。

“是我自己傻,早該知道是這個結局呀。”鶯娘轉身走回去彎腰拾起琵琶,盤膝坐了下來,“走吧,少卿,不用留下了。”

“鶯娘……”游少卿伸開臂,向鶯娘走過去,鶯娘擡袖一揮,游少卿只覺一股大力向自己卷過來,將自己挾裹著卷出門去。

“君雖負我,我不負君。”鶯娘長嘆一聲,拿起那斷了弦的琵琶,“要命的,都給我滾出去!”她沈聲說。

人們楞了一下,突然都發了瘋似地向門外湧去。這其中,也有被家人攙扶的祝全鷹。

鶯娘誰也沒阻攔。

秦海青已知道她要幹什麽。“鶯娘,不可!”她驚呼一聲,撲過去,但鶯娘卻重重一撥琵琶,樂音響處,房梁斷了,直砸了下來。

秦海青閃身躲過,再欲回頭去找鶯娘,被池玉亭一把夾住,向門口速退而去。

“不行的,大小姐,來不及的!”

琵琶聲起,沒有殺氣,沒有激昂,只有鶯娘淒涼的呤唱聲:

綠楊芳草長亭路,年少拋人容易去,樓頭殘夢五更鐘,花底離愁三月雨。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

那已被鶯娘推出的書生游少卿,聽了這呤唱聲,像被鞭子抽中一般,忽然跳了起來,池玉亭一把沒抓住,他已逆著人群向門裏沖去。

“鶯娘!鶯娘!”他發了瘋似地叫道,“我不負你,這次我絕不再負你!”

房塌了,琵琶聲沒了。

兩個人,也沒了。

(七)

依然是很好的月光,秦海青的手指在瑤琴上撥弄了兩下。

她長長地嘆了口氣:“無論怎樣,也不可能達到象鶯娘那樣的技藝。琴棋書畫對於我而言,始終是個難事。”

“鶯娘那樣的技藝,世上已是難得,大小姐倒不必與她相比。”池玉亭道,“鶯娘彈的並不是僅僅是琴,若是未將生命付於其上,是達不到那種境界的。”

秦海青看了他一眼:“怎麽?還在為帶游少卿見鶯娘的事後悔?”

池玉亭不語。

“雖說游少卿最終不負鶯娘,可是又負了家鄉的寡妻,始終是個靠不住的人。”秦海青說,“但是,那並不是你的錯,即使你不帶他,他亦是會去的。既是去,恐怕就已抱了必死的心。”

池玉亭默默地嘆了口氣。

“當年的冷血殺手玉面琵琶卻為一介書生斷送一生,游少卿倒也真不簡單。”秦海青嘆道。

“游少卿根本不知道鶯娘是玉面琵琶,到最後也不知道。”池玉亭說,“他對我說過,鶯娘是天下最溫柔,最嬌弱的好女子。”

“只是一個想像出來的美夢吧?”

“也許,對他們兩個都是。”

……

兩個月後,祝全鷹因殺人之罪誅。

夜未央

(一)

當魯巒右手握著冰涼的長劍,左手攬著胭脂的細腰緩步走向江邊小亭時,金黃色的圓月正懸於他們身後黛色的山梁之上,冷冷地在藍色夜空中散著白光。

涼風裏飄來陣陣夏夜雨後草葉的清香,胭脂長發的發梢在魯巒攬她的手臂上輕撩,撩出微微的癢意。魯巒靜聽著夜色中的蟲鳴以及兩人的呼吸,黑暗裏,胭脂吹氣如蘭,她的木屐敲在青石板的小道上,四周便蕩起“的的”的清脆回音。魯巒扭過頭去看胭脂的臉,看到月光為她的側臉蒙上一層淡的光暈,於是輕輕地笑起來。

“笑什麽呢?”胭脂也側過臉來好奇地問。

“我在嘆美人顏如玉。”魯巒把摟腰的手緊了緊。

胭脂也便輕輕地笑起來:“我卻聽說紅顏易老呢!”

魯巒停下腳步,擡起胭脂那張精致的臉:“那又如何?你是從來不曾老過的。”

胭脂的臉,的確沒有任何時間流過的痕跡。

“你知道我會駐顏之術。”胭脂嘆口氣。

“知道也無妨,”魯巒的笑意漾起在眼中,“你甘心地跟著我,也不會是因為看上我這付臭皮囊罷?”

“男人的臭皮囊不比女人的有用,”胭脂笑道,“好不好看倒不是很重要的。”

身後的腳步聲漸漸近了,那是隨行的薛軻走近的聲音。

“他一直死心塌地跟著你,又是看上你什麽呢?”胭脂指了指身後。

“那個卻不是看上什麽的問題了,”魯巒撓了撓頭,“吻頸之交便是這個意思,這孩子,倔得很呢!”

“那末今晚他是一定要打架的了?”

“有得選嗎?”

似乎是沒得選的,月下孤零零的江邊小亭雖是單薄,卻是遠遠近近最顯眼之處,當地人若有約信,常於此處相會,今夜的決鬥相約此地,小亭近在眼前,已經不可免,後面那孩子一步步跟到此地,再攆他走已是不能。

“我們早到了?”胭脂用白絹帕子去系那散了一肩的長發,一邊打量四處。

“不早,有人先到了。”魯巒曲指輕叩一下右手長劍,劍身微顫,發出輕輕龍呤。

“你竟迫不及待了麽?”胭脂笑,系好了發,忽地從腰間拔出劍來直刺魯巒的臉,魯巒驚得一驚,向後退了一步,胭脂已飄然向小亭掠去,夜風中落下笑聲一串與木屐擊地的清脆聲響:“不如比比誰先殺了那人。”

魯巒笑罵一聲,一跺腳追過去,身後腳步聲變急,想是薛軻也急趕了過來。

江邊小亭中卻是無人等守,亭邊江畔有女子正彎腰浣發,想是未料半夜竟有人來,一時不防被胭脂用劍指了,披著濕濕的長發,頗有些狼狽。

“尋常人家的女子怎會半夜裏在江邊洗頭?”胭脂用細細的劍身輕擦那女子的臉頰,笑容倒是淡而甜的。

“我也是走江湖的,與兄長約了在此地見面,時候尚早,故先洗頭等著,但這又與你何幹?”那女子倒是不慌不亂,“難不成你們要路過,我便不能在此等人了?”

“今夜怕是不能,”魯巒飛掠過來,語氣溫和,“我們與人約好在此地拼命,姑娘想必也不願卷進來?”

“說不定不是卷進來,原本就是敵人呢。”胭脂收了劍,緩緩插劍入鞘,“你怎知這女子不是他們的幫手?在此地故意引我們上鉤,令我們放松戒備?”

“這倒容易。”魯巒道,忽然伸指點了那女子幾個大穴,“讓薛軻押她去別處等著,待我們打完再送她回來。”

“好主意!”胭脂撫掌笑,一邊向後招手,“薛軻快來,有事你做了。”

被點穴的女子面有怒色:“真是無禮!”

魯巒向她深施一禮:“這也是不得已,若是正打鬥時背後被插一刀,想必太慘,所以委屈姑娘一下。”

亭子的陰影中走出一個清瘦的少年,他有一張陰郁的臉,骨節突出的手緊緊抓著一把刀,他並不理胭脂的招呼,只是望著魯巒一言不發。

“拜托你看好她。”魯巒對這少年說。

“我不要看女人!”少年搖頭。

“可這也很重要。”魯巒的聲音裏有些哀求。

“我只要幫你打架!”少年仍是倔犟地搖頭。

“如果她突然背後出刀呢?”

“那我現在殺了她。”少年的聲音裏有種冷酷的東西。

“可是薛軻,我們已經殺夠人了。”魯巒嘆了一聲,摟住少年的肩頭,“能不殺就不殺吧,算我求你。”

少年不語,眼神閃過一絲猶疑。

胭脂在一邊笑:“真是的,也就你能勸他,我說什麽他都是不會聽的。”

魯巒說:“薛軻,你背她到林子那邊去。”

冷眼旁觀的女子開了腔:“我倒不用他來背,自個兒有腳能走的。”

胭脂吃了一驚,望向魯巒:“我以為你點了她的啞穴和麻穴。”

魯巒苦笑一聲答道:“我是點了,可我說過點中了嗎?”

(二)

薛軻坐在林邊可以隱約地聽見亭子那頭傳來的打鬥聲,打鬥聲很急也很密,顯見對手並非只止五六人眾,當是成群而來,集齊而上的。

夜裏很靜,江濤聲中金器相碰的聲音脆脆,傳得很遠。

薛軻用厭煩的眼光打量著對面那個梳頭的女子,她顯然是感受到那目光了,不甚為然,只是用木梳梳好發辮,一點點盤到頭上。少頃,那女子盤頭的手頓了頓,“你該過去了。”她說,“再不過去你的朋友命將休矣。”

薛軻死死盯著那女子,一邊從鞘中拔出刀。

“我勸你最好不要打先殺了我的主意,”那女子坦然一笑,稍一擡腿,已從靴邊拔出一把匕首橫在胸前,“一時半刻你奈何我不得,反倒會耽擱功夫。”

薛軻楞了楞,一跺腳,甩了鞘,提了空刀直向亭子那邊奔去。

戰局甚烈,橫七豎八倒了一地的人沒有半絲生氣,胭脂和魯巒劍下從來不留活口江湖上人人知道,故而暫時還活著的人也就更加拼命——反正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終歸是自己活下來比較好。胭脂的臉上已沁出層汗水,魯巒要好些,不過呼吸也開始有些不暢,還有四五個對手生龍活虎的跳在面前,能和他二人對打挺到這會兒,足以證實個個都是高手,以眾敵寡,車輪戰也能累死人,所以魯巒二人的情況還是相當危急,薛軻要伸援手的話,不能再晚了。

薛軻怒喝一聲,提刀直向圍攻魯巒的一個敵人劈了過去,敵人未料背後被襲,聽得風響,大驚之下就地一滾,很狼狽地躲開這一刀,薛軻已經跳入戰團,與魯巒背靠背禦敵。

胭脂站在魯巒身側,微皺眉頭:“你怎麽來了?那女子呢?”

薛軻瞪她一眼:“我才不管!”

薛軻看見面前那個人的刀反射著月光白晃晃的,很紮眼,他想:就是他了!直抱了刀向那人猛撲過去。薛軻的刀法非常狠,是那種潑了命的劈法,劈頭蓋腦如大雨亂傾,盯死了一個人劈下去,其他便不管不顧,魯巒替他格下幾招旁邊砍過來的刀劍,實在忍他不住,一腳踢向薛軻,將他踢離那敵手身邊,也就在薛軻被踢開的那一瞬,胭脂無聲地欺身過來,只擡臂隨手一抹,那已被薛軻劈得手腳慌亂的敵人頸中便印出一道紅痕,然後頭顱便滾落下來。

從薛軻刀下搶去人命的胭脂笑得極為開心:“薛軻,你要學著殺人還早呢!”

薛軻的眼中似要噴出火來,咆哮一聲,魯巒卻不幫他,只笑道:“你那是求死,不是求生,若自己也死了,殺人又有何用?”

不過一死一生,場中戰勢便已翻轉,胭脂用牙咬了亂飄的長發發梢,手中劍發狠一劃,銀圈劃過處,已將眾對手逼出一丈開外,剩下的四個敵手面面相覷,知道今日再無生機,面如死灰。

魯巒一手提了劍,一手捉緊欲搶上再擊的薛軻,輕讚道:“美人如玉劍如虹。”

胭脂松了咬住發梢的銀牙,回頭嫣然一笑:“死於良宵,也是他們的幸運。”

忽爾一女子的聲音從背後響起:“我勸他回來,是為救人,不為助你們殺人。”

薛軻大驚,回頭只見那林中的女子提了自己拋下的刀鞘急步走來,見滿地屍首,女子面有愧色,“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胭脂伸手摘了系發的白絹巾,捋捋被風吹散的發絲,輕松地笑問:“薛軻不回,死的便是我們,如是那樣,你也會有愧意嗎?”

女子長嘆一聲:“所以我從不願卷入江湖的爭鬥。”

魯巒指指呆立場中的四人:“但你現在似在要求我們放過他們,這是否也算卷入?”

女子道:“如我記得沒錯,不久之前你才說過殺人已太多,能不殺就不殺?”

魯巒看著自己的劍:“你可知道我們是殺手?殺手出劍就不能收。”

“那你可知我是官家的捕頭,見有殺人之事是非得阻止的?”那女子應道。

魯巒看看女子,看看那四人:“你是一定要我們放他們?”

“一定。”

“他們走了還會再來殺我們。”

“在我面前我定會阻止。”

“也罷,那就放了吧。”

“大哥!”薛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樣會壞了規矩。”胭脂並不收劍。

“我們現在還有什麽規矩嗎?”魯巒問她。

胭脂楞住,半晌,放下劍來。

那四人飛快的逃了。

“我知道你是誰,”魯巒看著那四人消失的前影,看也不看那女子地說,“聽說有個叫秦海青的京裏捕頭來這裏抓我們,你就是她對嗎?”

“你知道我在這裏,所以故意約到這裏來打鬥嗎?”那女子聞言頗為詫異。

“我們避你不及,怎會知道你也在此處約人?”魯巒搖搖頭,回劍入鞘,“這叫是命躲不過。”

秦海青將手中的刀鞘拋還薛軻,說:“我想你們是不會輕易讓我抓住的,可要動手嗎?”

“天亮後我和胭脂隨你走,”魯巒攬過胭脂,“只是我們和仇家的約定尚未完結,在此之前我們是不會走的。”

胭脂看著魯巒,魯巒只是笑,胭脂忽爾就幽幽的嘆了一聲,轉頭對秦海青點點頭。

“可以,反正我也要等人。”秦海青在亭中坐了下來,“我可以順便慢慢等你們。”

“如果我們還要殺人?”

“別在我眼前殺。”

“如果他們要殺我們?”

“別在我眼前死。”

“你一定要在這裏等?”

“兄長來之前,我不會走。”

(三)

秦海青從亭下江邊的石頭旁拿起行囊系在身上,長劍也仍安好的躺在地上,於是她拿它起來,抽出來看看。

“這劍太普通,很容易斷的。”胭脂走到石頭上坐下來,除下木屐,舒服地把腳伸到涼爽的江水中劃擺。

“我用它的時候並不多。”秦海青把劍抽回鞘,回頭看看,可以看見薛軻很激動地在與魯巒爭著什麽,魯巒則只帶著無可奈何地笑容相應。

“你們的小兄弟似乎不太願意按你們的要求去做?”秦海青問。

“薛軻?他說我們是自尋死路呢。”胭脂格格地笑,“放心吧,魯巒會說服他的,他是這孩子唯一的朋友,薛軻只聽他的話。”

“你不是他的朋友?”

“他一向厭惡女人,所以也討厭我。”

“厭惡女人?”

“他媽把他拋棄在殺手門中,從小到大,他沒有接觸過殺手以外的人,這些人中的女人除了殺人還是殺人,即使有感情也是用來殺人的武器,所以他不信任任何人,特別是女人。”

“那他為什麽會跟著你和魯巒。”

“他只是想保護魯巒罷了,畢竟魯巒是為他落到今天這一步。我?他是根本不關心的。”胭脂很無聊地用腳拍拍水,“何況他覺得是我害了魯巒。”

“這怎麽說?”

“如果不是我堅持不要薛軻當殺手,那麽魯巒也不會背叛師門,我們就不會被追殺。”

“你不想他當殺手?”

胭脂並沒有馬上回答,只是遠遠地望著江心的明月。這是一個容貌極其俊秀的女人,舉手投足之間自然流露出的風情很難不讓人心醉,秦海青背手提劍站在一邊,看她彎腰伸手輕劃水面,忽然就覺得如此絕佳的女人竟做了十幾年殺人不眨眼的惡煞,實在是暴殄天物。

“捉我們回去是因為我們殺了很多人嗎?”許久,胭脂問。

“是。”

“是死罪?要砍頭?”

“大概是的。”

“你可知道我們不一定能活到明天早上。”

“知道。”

胭脂從身邊揀起一顆小石子,在江面上打出一串水漂,“我告訴你一件事,你要先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

“先別告訴那孩子。”

“……我答應你。”

秦海青等的人一直沒來,她想他可能是在路上耽擱了,不過總是會來的。

魯巒和胭脂約的人提前來了,這第二批人比前批人數多些,其中還夾雜了上次逃走的四個,這批人打鬥的招式也多些,人未露面,數道火光已織成網,向岸邊的魯巒飛去。魯巒是有些懈怠了,與薛軻口舌糾纏半天,竟是半點也不能令他怒氣稍減,自打隨著他們從門裏逃出來,薛軻似乎已橫了心要保他的命在,長這麽大只有魯巒對他呵護備至,似父似兄已難離,如今明明可逃卻要束手就擒,這在薛軻是怎麽也不能接受的。

魯巒很費勁地勸著薛軻,因而也就稍稍懈怠了身後。

火光如網直罩魯巒。

薛軻撲上來,把魯巒罩在身下。

火光迸裂,那是火藥做的炸果子,炸得薛軻背上一片血花。

胭脂驚叫一聲,從江邊石上抽身躍起,直撲過來。

魯巒無恙,薛軻背部鮮血淋漓,不省人事。

敵手們呼嘯著從陰暗處紛紛躍出。

胭脂滿面怒色,持劍欲上,魯巒一把拉住她,搖搖頭,胭脂看看他,看看薛軻,強忍住了,回頭叫道:“秦姑娘?”

秦海青步出亭中:“何事?”

魯巒忽然將懷中的薛軻直拋過來,秦海青忙伸手接住,就著這一拋的瞬間,魯巒一把拉住胭脂的手,二人竟攜手向遠方逃去,頃刻已奔向黛色的山梁。

眾敵手發足急追,只聽嘯聲陣陣,也是眨眼間便遠離了。

秦海青看著手裏的薛軻,只能跺腳。

為薛軻匆匆裹好傷,秦海青打了聲口哨,沿江邊跑來一匹馬,她一直放它在江邊自轉,好在馬兒聽話,不曾跑遠。

秦海青將薛軻放到馬背上,牽馬走向山梁。

梁上勝負已分,一地殘血,胭脂與魯巒靠著山石相擁而坐,衣襟被血浸透。秦海青走過去,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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