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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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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嗒!”一滴冷水落在六槐臉上,六槐機伶了一下,醒了。

阿五拿著個水瓢站在床前,不懷好意地笑著。“六槐,你睡得舒服,當家的找你呢。”他嘴裏嘟噥著,一邊拿著瓢回竈房去了。

六槐嘴裏罵了兩句,磨蹭著起來穿好衣服。

天色還早,今兒已經向當家討了一天歇著,怎麽又叫上了呢?六槐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提上鞋,將桌上的菜刀掖好在腰帶上,拖著腳去見掌櫃的。

竈間熱鬧得緊,想是今天有大買賣要做,六槐路過的時候伸個腦袋進去看看,裏面的人手忙腳亂,沒誰顧得上理他。

“六槐啊,今天別歇著了,這不王員外家包了席,你明兒多歇兩天,今天還是幹著吧。”掌櫃的瞅見六槐,大聲地招呼。

“當家的,不是我不幹,那不是縣太爺叫我去嗎?您說我敢放著縣老爺去給王員外下廚嗎?”六槐頭搖得跟個波浪鼓似的,“這大廚子又不是我一個,阿五幹著就得了。”

掌櫃的瞪了瞪眼睛,六槐知道他不高興。

當然不會高興,王員外包席,當然給的銀錢會比縣老爺多些。

六槐懶得去聽掌櫃的嘀咕,去竈間抓了兩個饅頭拿了,晃晃悠悠地開店門上街。

死阿五,這麽早叫自己起來,好好的覺也給攪了。六槐滿心的不高興,一邊啃著饅頭,一邊慢吞吞地走到縣太爺的府上。

老爺正陪著那個上面來的肖將軍在院子裏邊走路邊講話,旁邊還有一個沒見過的姑娘,肩上背著包,象是從哪兒走遠路來的。見了六槐,縣太爺的眉毛皺了起來:“六槐啊,今天幹不了了,請來扮哭的老嬸子臨時不幹了,給多少錢都不行。”

六槐眨巴了一下眼睛:“那就換個人吧,時間拖久了,消息傳出去,以後還怎麽幹呢?”

老爺煩著呢:“找誰去?誰都怕丟命啦!”

那旁邊的姑娘娃插嘴問道:“啥事兒要丟命?”

六槐白她一眼:“沒事兒!”不想搭理她。

縣太爺狠狠地瞪六槐一眼:“一邊兒去,說話沒輕沒重!”他轉過頭去認認真真的回答那個姑娘的話,“最近咱們這兒有人專跟死人過不去,當著親戚搶剛下葬的屍首的腦袋,本來咱們今天是要設個套子抓那個人的,可雇來辦喪事的老嬸子一聽說危險,說啥也不幹了。”

那姑娘聽了,瞇著眼睛笑了起來,“得了,你花錢去外面雇人不如把那錢給我罷!正好我最近手頭緊,這活我幫你幹了,不過幹完後得讓我出海。”

縣太爺楞了一下,然後回過味來,陪笑道:“秦姑娘手頭緊了說一聲就是,這件事不敢勞您大駕。”那姓秦的姑娘笑道:“你當我是變著法子跟你要錢呢?我可是跟你說真的!我整天在外跑,錢當然花得快,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自個兒掙錢幹凈,也省心。怎麽樣?倒底行不行?”

縣太爺望了望肖將軍,肖將軍咳了一聲,開口道:“好吧,秦姑娘既然是鐵了心要出海,在下也就不阻攔了,等這件事了了就隨我們出海吧。”

那姑娘依舊笑瞇瞇地把臉轉過來對著六槐說:“你叫六槐啊?我叫秦海青,我幫你們做事好了。”

出喪的隊伍招招搖搖地往墳地走著,六槐躺在棺材裏,從透氣孔向外瞄,看見穿著麻衣的秦海青走在隊伍前面,一路上用白巾抹著眼睛,倒真是十分悲哀的樣子。

“好奇怪的女人。”六槐暗暗地想。看縣太爺和肖將軍對她的態度,好象這姓秦的女子有些來頭,可是,就算是江湖人,通常也不會做這種晦氣而又丟面子的事,她倒是做得有滋有味,莫非真是急著掙錢便什麽也不顧了嗎?

一會兒功夫到了墓地,腳夫們放下棺材去挖坑,六槐看見秦海青走過來站在了棺材邊。“餵……”他小聲地對著透氣孔招呼她。

因為下葬的是窮人,沒什麽親戚,也就秦海青和腳夫們在忙乎,這會兒只剩了秦海青在棺材邊站著,六槐實在忍不住要叫她。

“幹什麽?”秦海青用帕子遮了臉,小聲地對著孔問道。

“人有三急……”六槐呼哧呼哧地說。

“忍著點,”秦海青道,“別讓人發現了還以為炸屍呢!”

“想來真的,你怎麽不跪下,有站著送葬的嗎?”六槐沒好氣地問道。

秦海青嘴角挑了挑,“我這膝蓋跪天跪地跪父母,其他誰也不跪。”言罷秦海青用帕子遮了臉,在棺木邊席地坐下,“嗚嗚”抽泣起來。

這回可真苦了六槐,躺在棺材裏不能亂動,可又實在是不舒服,只好在黑暗中擠眉弄眼,不停地在心裏咒罵那個還不出現的盜屍者。

“那混蛋要再不出現我不是得被活埋掉?”六槐從小孔看不太清楚,不過聽聲音也知道那埋人的坑已經挖得很深了。“再等會兒……”秦海青悄悄地應道。六槐恨不得破口大罵,等!等!等!說得容易,反正弊不住的不是你!

就在這個時候,挖坑的腳夫那邊傳來了一陣驚呼,然後,六槐看見小孔邊秦海青的臉一閃不見了,接著,“啪!”的一聲,棺材蓋被一股外來的大力猛的劈開,一只手拿著把雪亮的短刀直割向自己頸部!

六槐在聽見腳夫驚呼的時候,下意識的從腰間抽出了昨夜磨亮的菜刀,眼前陡然一亮,不管那麽多,毫不猶豫地向亮處的那道黑影切去!

盜屍的人大出意料之外,六槐雪亮的菜刀在空中幹凈利落地劃出道銀弧,落在盜屍人未來得及收回的右手臂上,將盜屍人持刀的右手齊腕斬斷。一邊的秦海青未料到六槐的身手竟如此快捷,將已伸出的掌收了回來──看來六槐不需要人幫忙。

盜屍人用一種讓人聽不懂的話痛呼了一聲,就地一倒,向後連翻幾個跟頭,躲過了六槐的一連串追劈,他翻跟頭的姿勢秦海青從沒見過,好象根本不是中原的功夫。從衣著上看,這個盜屍人也頗為奇怪,一身式樣少見的黑衣將全身包裹得嚴嚴實實,頭用布包滿了,只露出一雙眼睛來。六槐聽見那句莫名其妙的痛呼,先是楞了一楞,隨即古怪地笑了起來。將菜刀在手上掂了掂,向刃上吹了口氣,然後又是一連串向盜屍人砍去,一邊念經似地嘀咕道:“我砍!我砍!我砍!砍你們這幫害人的東西!自己家裏玩不夠,上我們這兒來作鬼了啊?”

六槐的招式很怪,乍看上去和切菜剁肉沒什麽區別,一刀下去手腕子還要多抖幾下,象是大廚子在案上切絲似的,然而秦海青從旁看過去,卻不覺得那是沒頭沒腦的攻擊,雖然看不出章法,但絕不是亂舞。盜屍者很明顯不想戀戰,在連攻幾招被六槐莫名其妙地躲過去後,他開始向後逃退,六槐哪裏肯放,寸步不讓地緊跟。

從身形上看,這個盜屍者的本領應該不錯,只不過和六槐相比差了一點點,加上右手被切斷,自是大打折扣。眼見得就要落敗,忽然間盜屍者大叫一聲,就地滴溜溜打了幾個急轉,秦海青只聽見“砰”的一響,眼前塵土飛揚,一時間竟不見了那人的影子。

秦海青心中“咯噔”一下,忍術?!

敢情這是倭人!

六槐深知忍術的厲害,塵土一起便舞起刀花將周身護住,在他的菜刀變攻為守的那一瞬間,盜屍的忍者從他眼前消失了。

秦海青看不見忍者的影子,但是感覺告訴她一個身影正在從她身邊飄過,於是她擡起手,將手中的帕子向感覺中的那個影子抽了過去。

忍者的身影從塵土中飄了起來,高高地打了個跟頭落在遠處,幾個物件從他手裏飛了出來,飛向六槐和秦海青。六槐吃了一驚,菜刀飛快的上下一擋,帶著齒的圓鏢“撲撲”地被拔打到地上,力道不減,齒沒入土。秦海青雖是第一次見到,但也聽說過這種東西,不敢大意,運力抽去。貫註了秦海青內力的帕子像鞭子一樣抽到圓鏢上,發出金屬碰撞的聲音,竟被抽得改了向,回頭向正逃走的忍者飛去,其中的一個正紮在他的腳上,忍者倒了下來。

“喔……”六槐張著嘴驚嘆起來,“你會變戲法嗎?”秦海青笑了起來,向那個忍者走去。可是,那個知道自己今天不可能逃走的忍者卻突然從腿上拔出一把匕首,刺進了自己的腹部。“餵!”秦海青驚呼了一聲,要上前阻止,六槐卻從後面拉住了她。秦海青回過頭,看見六槐很遺憾地搖頭:“沒用的,他們是那種寧可死也不做俘虜的人。”秦海青楞住了,再看那個忍者,只見他慢慢地朝東方跪立起來,將僅剩的那只手從匕首上松開,從容地在身前劃了一個圈,似乎在進行一個什麽儀式,然後,又把手放回匕首,狠狠向旁邊一拉,橫切腹部,緩緩地倒地。

“唉……何必呢?咱們又不是一定要他死。”六槐搖著頭將菜刀在鞋底擦了擦,秦海青聽得出他是出自真心地為那個自殺者惋惜。“是嗎?你剛才那刀子可是招招要人命的。”她打量著六槐,這個人不簡單。“我那是保命呢!”六槐將刀揣回腰間,“平時怎麽切菜今天就怎麽切他,我怎麽知道哪招是要命的?”

秦海青笑了,她知道這家夥嘴裏不會透出什麽東西,“六槐……”她和氣地叫道。“什麽?”六槐歪著腦袋看她,一副吊兒啷當的樣子。“你不急了嗎?”秦海青低聲地緩緩地問。六槐站在那裏發了發呆,然後,“哇!”的叫了一聲,跳起來兔子似地向旁邊的墳堆後沖去。

秦海青笑瞇瞇地向躲得遠遠的那些腳夫們招手:“大哥,過來幫幫忙把這個賊人裝棺材裏去好嗎?”

“明日出海,秦姑娘先休息一下。”肖赤雷將軍是這麽回答秦海青的。這年頭,這地方,陸上的倭人和海上的海盜一樣讓人頭疼,知道是倭人搗的鬼後,肖將軍和縣太爺也只能搖頭了。

“你哪兒找來的六槐?很厲害的角色呢!”秦海青對縣太爺讚嘆道。“找他?是他先找上我的。”縣太爺嘆口氣道,“我的前任在六槐當廚的酒樓白吃白喝,他升官了,留一大堆欠條要我付,六槐是替他掌櫃的上我這兒討債的。”“霍!”秦海青不敢相信,“好大的膽子!”“什麽膽子啊!”縣太爺直搖頭,“他那掌櫃的被欠帳拖得酒樓都垮了,半夜要上吊被六槐發現救了下來,六槐氣不過,是來找我拼命的呢!”六槐嘻皮笑臉:“老爺您還提那事幹啥?小人不是知錯了嗎?您現在叫我幹啥我還不是就幹啥?”“你那是心甘情願的嗎?”縣太爺苦笑,“你那時候不知道劈了我家幾張桌子幾把椅子,我沒治你的死罪算你運氣好。”六槐笑著點頭:“老爺教訓得是。”

“原來是個重義氣的酒樓夥計?”秦海青拱拱手道,“六槐,你那酒樓的手藝怎樣?我一早沒吃,這會兒賺了錢要找地方吃飯呢。”六槐趕緊還禮:“我就是那兒的大廚子,你去我給你燒桌好菜!”秦海青笑了起來:“行,不過我有一個條件──你換把刀切菜!”

街上熱鬧得很,秦海青跟著六槐走,走到鐵匠鋪門口,六槐站住了。“我真得去買把家夥。”六槐一邊進鋪子一邊說,“昨天切菜的那把豁口了。”秦海青微微一笑,站在門口等他。

街那邊有個雜耍班子在賣藝,人一圈一圈的圍著,不時有喝采聲傳來。秦海青向鐵匠鋪裏張望了一下,六槐正一把一把地試著呢,看來不是一時半刻挑得完的,索性過去看雜耍。

場中有一個年青的婦人,俏身材,俊臉龐,此時正將手中的兩根繩子甩得呼呼作響,兩根繩頭各拴著一個碗,碗裏盛了水,任那婦人怎樣將繩子前後左右的甩動,滴水不見濺出。這把戲有個名字叫做“水流星”,秦海青在京師看過,甚是絕妙,但沒有這個婦人舞得好看。只見那婦人時而將那拴著水碗的繩子在身前身後舞動,時而將繩子高高拋起,更有甚者竟邊轉動那繩子邊翻起跟頭來。秦海青看得出了神,不自覺也和旁邊的人一般兒叫起好來。

也就在秦海青看得興致正濃的時候,一個俏麗的女孩子撞了她一下。“哎喲!”秦海青還未出身,那女孩子已叫了起來,她回頭狠狠地瞪了後邊的漢子一眼。“別擠呀!”她嬌嗔的聲音脆脆的。後面的漢子無意中擠了這麽個小嬌客,十分地不好意思,不住地道歉。那女孩子又回過頭對秦海青甜甜地一笑:“對不起啊這位姐姐。”秦海青只是沖她和氣的笑。

女孩子不看了,擠出了人群,朝前走了一段路,發現秦海青跟了過來。“姐姐,有什麽事嗎?”她還是那樣甜甜地笑。“還給我吧。”秦海青伸過一只手來,也是笑得甜甜的。女孩子不笑了,“快還給我,我可是好容易賺來的。”秦海青仍然笑瞇瞇的說。女孩子慢慢地從懷中掏出一個錢袋來,那是秦海青的東西。“好姐姐,饒了我吧,我是第一次幹呢。”女孩子忽然變了一付可憐兮兮的神情。“算你倒黴,偷誰不好來偷我。”秦海青接過錢袋放回懷中,笑道,“就沖你下手的利索勁,就不是個新手。”“姐姐!”女孩子走上來拉著秦海青的袖子輕輕地搖,聲音膩膩地。秦海青手一翻,將她拉自己袖子的手抓住,女孩子臉色大變,要收手已來不及,秦海青將她的手展開,看見她手中握著剛剛從秦海青腰間摘下的小玉墜。

忽然,女孩子一口咬在秦海青抓她的手上。秦海青驚叫了一聲,收回手看,只見手上兩排紅紅的齒痕竟咬出了血來。那女孩子已經趁機跑出老遠,秦海青這下可真的惱了,這個小丫頭,也忒不像話了!這些年來秦海青刀叢劍影什麽沒見過,就沒見過這麽無賴的小偷兒!“小丫頭!你給我站住!”她拔腳就追。

那女孩子見秦海青看看就要追上,慌慌地大叫一聲,向旁邊的小鋪就鉆,卻一頭和正從鐵匠鋪裏出來的六槐撞了個滿懷。六槐看見追過來的秦海青,知道不對,一把揪住那女孩子。

“琉璃子?!”六槐突然放了手,瞪大了眼睛叫道。

女孩子忽然間安靜了下來,“六槐君?!”她也是一付驚呆的樣子,然後,兩手放在身前,深深地彎下腰去鞠了個大躬。

“六槐君,總算找到你了。”

六槐只是發呆地望著被他稱為“琉璃子”的女孩。

“嘿……你們認識啊?”秦海青走過來。

“哇!”琉璃子立刻躲到六槐的身後,“六槐君,這個姐姐欺負我!”

秦海青挑了挑眉尖。

六槐臉上一付尷尬的模樣:“琉璃子……別鬧了,她是我的朋友。”

琉璃子看看六槐又看看秦海青,忽然換上一臉燦爛的笑容。“六槐君的朋友就是琉璃子的朋友,姐姐,對不起了!”她走來,對著秦海青又是一個深躬。

“哈……嘿……”秦海青實在不好說什麽了,雖然手上被咬破地方還流著血,疼得很。

“六槐,”她沒好氣地對六槐說,“我今兒吃你的飯不給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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