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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放河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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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燈的底是木板,做成小船的形狀,船身用青色的油紙折成。蕁娘第一次折紙船,新奇得很。

她跟著重韞的步驟,疊出一只無篷的小船,扭頭一看,小倭瓜和明心折出的紙船兩頭尖尖,上頭各自探出一個小小的船篷來,她又喜新厭舊,轉頭纏著小倭瓜教她折這種船。

船折到一半,重韞在邊上說道:“蕁娘,明日鬼門大開,我還想再入地府一趟。”

蕁娘才想說,我跟你一起吧。忽然想起上一次進地府,被鬼差追趕的事情。她約莫能夠猜到青帝和地府是有勾結的。這些日子以來,重韞也慢慢地將自己的猜測與她說了。他說,青帝之所以那樣對她,可能是因為寧淵在她身上封印了十萬殄文——這一點,已經從大香師和泰山君的殘魂那裏得到驗證。只是重韞並沒有寧淵的記憶,關於十萬殄文的傳說也只有“逆轉陰陽”之類的言論,他們實際上並不清楚十萬殄文究竟是何物。

蕁娘聽他一本正經地說出“我沒有寧淵的記憶”時,不由感到有些好笑。遂問他:“寧淵不就是你,你不就是寧淵嗎?”

重韞捉住她的手用力地捏了一下。

“不許再提寧淵!”

蕁娘偏著腦袋,將臉湊到他跟前,盯著他笑,揶揄道:“道長,我好像聞到了醋的味道。還是山西的老陳醋呢,可酸可酸了。”

重韞按住她的後腦勺,將她的臉按進自己的胸膛,壓得她幾乎喘不上來氣了,才放開她,他垂下頭,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他的唇,輕輕擦過她的眉角。

“蕁娘,我不喜歡聽你提起他。就像小倭瓜不喜歡聽錢塘君提起小太子一樣,你明白嗎?”

蕁娘心弦一顫。一種明白卻又不明白的感覺漫上心頭。

同一個靈魂,不同的經歷和記憶,造就的卻是不同的人。就好像大祭司之於蒙蚺,嘉怡公主之於大香師一樣。

她擁有的這份記憶,卻是重韞缺失的。便是她這個因為部分封印解開後而再次拾撿起這些記憶的人,對那段記憶都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更何況是重韞呢?

這世間有多少人久別重逢之後還能夠熟稔如故?更何況是轉世?

蕁娘將額頭貼在重韞肩上,想起重韞上次問自己“寧淵和我,你選誰”,她覺得自己應該給重韞一個令他心安的答覆。

“道長,”因為需要斟酌字詞,她每個字都說得很慢,“我沒想起寧淵時,就喜歡你。想起寧淵以後,我還是喜歡你。我想和你天長地久地在一起,再也不要分開。”

重韞忽然問了一句:“要是以後遇到青帝怎麽辦?”

蕁娘的身體僵住了。

青帝。

她想,自己或許真地不是個容易心狠的人。他那樣對她,抽了她的仙骨,引九重劫雷要她性命,可現在再想想,她好像也沒有多恨他了。明明剛從畫中醒來時,她還一心想著回九重天上問個明白,她甚至還想過撞響天鐘,到帝子跟前告禦狀。

可現在,她卻只想呆在人間,守著這一方小小的天地,與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

拼個魚死網破又有什麽意義呢?

她已經得到自己一直以來想要的東西了。

重韞卻將她那片刻的沈默誤解成是害怕。他撫摩她的頭發,良久,吐出一句沒頭沒尾的話:“我會找到他的。”

七月十五的臨安,卻不像那些孩童歌謠裏唱的那樣冷清。臨安多水,因而城中各處水塘、河流旁邊都早早站滿了放河燈的人。重韞早幾日便在寺廟的放生池旁訂了個位置,陪蕁娘放完河燈之後,小倭瓜便帶明心各處逛去了。蕁娘本來也想隨小倭瓜他們一起,卻不想竟在廟裏遇上了重老夫人一行。

因著重韞的關系,蕁娘有意要與重老夫人親近,便留下來陪重老夫人說話。

二娘子像是防著蕁娘說出什麽不該說的話,蕁娘和重老夫人逛到哪裏,她便跟到哪裏。

時間過得很快,不多時已至戌時末,再過一會兒,便是亥時。亥時一到,鬼門大開。鬼門初開之時,黃泉水汽還未漫出,黃泉道上霧氣還沒那麽濃厚,正是最適宜進去的時刻。

重韞找了個借口,先行遁去了,留下蕁娘繼續陪重老夫人看“目連救母”的戲。

蕁娘嘴甜,長得嬌俏可愛,格外得老太太喜歡。重老夫人見蕁娘一連回頭望重韞離去的方向看了好幾眼,心裏只道這是小夫妻感情好,連片刻也舍不得分開。

她拉住蕁娘的手,打趣道:“莫要再望了,再望下去,可要成望夫石了。你不要怕,若是待會你家相公沒有準時來接,你就跟老婆子我一起回家,一準兒急死他。”

蕁娘默默往嘴裏塞了顆核桃,低下頭,只做出一個嬌羞的模樣來。心中卻腹誹道:道長急不急,我可不清楚。不過我要真跟了您回家,只怕他就要夜半穿墻了。

臺上的戲咿咿呀呀演個沒完,蕁娘對看戲興致缺缺,只是重老夫人樂在其中,她只好將自己的註意力轉移到吃喝上頭。她很快便吃光了手邊的幹果,糖漬的果子吃多了,便有些渴,她將手背到身後的小高幾上摸了摸,她記得剛剛廟裏的知客僧剛剛上來換過茶水。

這一摸,沒摸著,卻有一只茶盞從天而降,落進她手心裏。蕁娘扭頭一看,險些叫出來:“禪殊!”

好在這些日子來她也漸漸開始熟悉起此間的風俗,知道女子跟外男不應走得太近,恐引人閑話。

蕁娘悄悄看了重老夫人一眼,見她沒註意,便起身離座,與禪殊並肩走到戲棚外頭,直到聽不清那些笙鼓嗩吶的響聲了,才停下來。

故人重逢,自然是件喜事。

“你怎麽會到臨安來呢?”

“我外祖家在這邊,再過些時日,便是外祖七十大壽,我是來賀壽的。”

禪殊手裏捧著一盞河燈,他們便往放生池邊走。因著前頭放河燈的人實在太多,東邊的池面上挨挨擠擠的全是河燈,禪殊手裏這一盞小小的蓮花燈竟然無處下腳。

他們只好往西邊走。西邊的池岸上密密地植了一排柳樹,掛在樹上的燈籠不知什麽時候熄滅了,那一段路便顯得格外黑暗。

他們小心地摸到池邊,將蓮花燈放入河中,便在池邊尋了塊石頭坐下,看那蓮花燈一連在原地打了三個轉兒,才慢慢地漂出去。

蕁娘揚起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仰望著璀璨的星空,忽然想起她曾經和寧淵相約在天河邊相見的日子來。那時九重天上的星星也是這麽亮,天河的水靜靜地流淌,平緩的水面像是一席藏藍色的緞子。星星的影子落在上頭,她抓起一片石片,丟過去,將那影子打散了。

於是她又想起黃草坡的星空,大雨之後,夜空如同洗過一般,星光也格外清亮。後來……天就亮了,禪殊從坡下走上來,肩膀上蹲著一只花尾公雞……

蕁娘想到這兒,不由側過臉笑了:“禪殊,你的小花呢?怎麽沒帶著?”

禪殊撿起一根柳枝撥弄水面,“那是故人送的。故人已去,還帶在身邊,也不過是徒惹傷心。”

哦,是了,蕁娘想起來。在張員外府上,禪殊曾經說過,小花是師兄送他防身用的。想來這個師兄,便是張祭酒了吧。

“對不起。”

禪殊站起來,背對著蕁娘,道:“你不必道歉。以命償命,是他應得的。”

池面上起了風,蓮花燈沒漂出多遠,又漂了回來,挨著池岸。蕁娘見了,便朝池邊走了兩步,蹲下去,想把那盞蓮花燈撥出去。卻不想目光落在花心上時,上頭插著的那張紅箋忽然叫她楞住了。

那上頭,分明寫著她的名字。

重韞跟她說過,中元節放河燈是為了替已逝之人祈福,因此會在上頭寫上已逝之人的姓名。蕁娘今天放了兩盞河燈,上頭就寫了賀天和褚雲子的名字。可她分明還沒死呢,禪殊怎麽在河燈上頭寫她的名字呢?

她本想開口問一問,卻莫名覺察到了危險。

禪殊站著,她蹲著。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那雙眼睛,忽然跟她跌下鎖仙臺時看到的那雙眼睛重疊起來。冰冷的,探究的,唯獨少了心軟和憐憫。

從心底,發出的顫抖一點一點地席卷了整個身體。她以為自己能夠保持鎮定的,可心中的驚恐和對方施放出來的威壓慢慢瓦解了她的理智,將她擊得潰不成軍。

“帝君……帝君大人。”

“嗯。”對方回應她,用一種聽起來十分慈愛的語氣,“傻孩子,人間的確是個好地方。可這地方再好,終歸不屬於你,不是嗎?”

他伸出手,“來,跟吾回家。”

同一時刻,穿過臨安城的河流裏忽然卷出一條大浪,像是一只兇惡的魚,張開血盆大口將站在橋上看河燈的兩個孩子卷了進去。那浪一砸到水面上,立時化作一條大蛇,沈到河床底部,長長的身軀一擺,瞬行千裏,只一瞬,兩個孩子都消失在河水裏。

二娘子剛剛從知客僧處親自討了熱的茶水往回走,忽見長廊兩旁風聲大起,一點烈焰紅芒從遠處疾射而來。她驚恐地睜大了眼睛,手中托盤墜落在地。

嘩啦。

盞碎茶傾。

千裏之外的汴梁城裏,大理寺少卿重鈞剛剛吹熄了床頭的油燈,將手中書卷放下,拉起被子準備就寢,他房中養著的一尾紅鯉忽從缸中躍出,化作一個紅衣女子,悄無聲息地逼到了床榻邊。

從窗欞裏漏進的月光晃亮了她手中的利器。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卷已經大修完畢。今晚全部替換。別的可以不看,建議你們倒回去看看新修出來的第一章《撞天鐘》,裏頭有個新埋的伏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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