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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相見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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蕁娘心中一凜,立刻丟下個結界將整個院子包圍起來。她朝堂屋中央的八仙桌走過去,掀開桌上腐舊的錦帳往桌下一瞧,果然和一雙明亮的眼珠子對上了。

“小倭瓜,是我,你不認得我了嗎?”

十一年過去了,小倭瓜似乎沒有長大多少。蕁娘心中略感詫異,只是此時的情況不容她多想,空氣裏的海腥味還有小倭瓜此時的反應告訴她,他遇上麻煩了,招惹得還是行事最為兇悍的錢塘水族。

小倭瓜呆呆地看著她,似乎是楞住了。

蕁娘伸手要去拉他,忽然從黑暗裏躥出一條綠影來,要不是她縮得快,估計此時手指都已經被對方咬掉了。

那綠影盤在小倭瓜肩上,朝蕁娘威脅似地齜牙。

一人一龍看她的眼神明顯有些戒備和生疏。蕁娘心中頓感酸澀。是啊,在她不過是過去了幾天,可對於他們而言,卻已經過去了十一年,怎麽可能不生疏呢?

忽聽得哇地一聲,小倭瓜猛地從桌子底下躥出來,抱住蕁娘放聲大哭:“蕁娘姐姐!哇,蕁娘姐姐,我好想你,爹爹也好想你……”

蕁娘被他哭得鼻子發酸,趕緊用力地摟了他兩下,輕聲安慰道:“別哭了,我回來了。”

小倭瓜哭了一會,似乎終於想起自己這樣放聲大哭遲早會把錢塘水族引過來,遂趕緊住了口,將聲音吞回肚子裏,默默地抹起眼淚來,時不時打上一個哭嗝。

蕁娘看了又覺得不忍心,便對他道:“想哭就哭吧,我在院子裏布了結界,外頭的人聽不見裏頭的聲音。”

小倭瓜一面擦淚,一面斷斷續續地說道:“我、我不哭了。蕁娘姐姐你回來了,我高興還來不及,怎麽會哭呢?”

蕁娘牽住他的手走到門外,兩人在堂屋前的石階上坐下,蕁娘問他:“錢塘海族似乎是在尋人,他們是在找你嗎?”

小倭瓜臉上便現出稚嫩的不平與氣憤來,忿忿道:“這些八腳蟹,青殼蝦,真是太討厭了,簡直比糯米團團還黏人!”

“他們說‘小太子’是什麽意思?”

提起這個小倭瓜便更氣憤了,遂情緒激昂地將錢塘龍王這些年來的“荒唐”行為細細講了一遍。

“他非說我是他兒子,硬要我一年裏至少在錢塘龍宮裏待上半年,我要不肯,他就說要去找我師兄報仇!氣死我了!我明明今年已經呆夠了半年,他還不許我走!我只好趁龍宮裏的人不註意,悄悄溜出來了,幸虧錢塘水族不敢輕易靠近這棟宅子,這才讓我躲到現在……”

蕁娘回九重天前曾聽小倭瓜說過錢塘君酒醉後誤把他認作自己兒子,只是沒料到錢塘君竟是當真的,他甚至為了讓小倭瓜回錢塘而放棄了尋仇。

蕁娘心中忽然一動,仔細地打量起小倭瓜來。小倭瓜和小青龍能夠間能夠如此融洽,是不是跟小倭瓜的前世有關系呢?因為同屬一族,便格外容易親近起來?

小倭瓜又道:“可是我不喜歡呆在龍宮裏。錢塘君的夫人不喜歡我,其他龍子也不喜歡我。大家都叫我小太子,可我明明不是小太子,而是小倭瓜啊!”

蕁娘聽了他這一番抱怨,細觀他神色,卻未見得有多氣憤,反而是郁悶之色更多一些,遂問:“錢塘君對你不好嗎?”

小倭瓜悶悶道:“不是。”

“你真的那麽討厭錢塘君?”

“也沒有……”

蕁娘牽起小倭瓜的手,目光望進他眼裏,輕輕說道:“其實,你生氣,郁悶,只是因為覺得自己被人當成了替身,對嗎?”

小倭瓜失語片刻,才垂下頭失落地應了一句是,“就像爹爹對我好,只是因為我是小倭瓜。哪怕我上輩子真的是小太子,可我這輩子已經不是了啊。我只是小倭瓜。”

蕁娘道:“這些話,你和錢塘君說過嗎?”

小倭瓜搖頭。

“你沒有和他說過,他又怎麽知道你心裏究竟是怎麽想的呢?”

小倭瓜擡起頭,眼神逐漸明亮起來,他呼地站起身,往臺階下走了兩步,又走回來,有些難為情地摸了摸後腦勺:“我光顧著自己了。蕁娘姐姐你怎麽會在這呢?我爹爹呢,他怎麽沒和你在一塊呢?”

蕁娘的臉色黯淡下去:“我到嶗山找他的時候,他已經下山雲游去了。黨參說他會來南邊,可我不知該上哪找他。”

小倭瓜道:“爹爹每年都會出門,而且從來不告訴我們他究竟會去哪裏。”

他是知道大師兄每年都盼著蕁娘回來,可是這願望,竟然生生地落空了十一年。大師兄面上雖然不顯,可心裏該是很難過的吧。小倭瓜第一次覺得時間這樣事物如此可恨,距離這樣事物也討厭極了。

他搔頭想了一會,弱弱地提議:“要不然我陪你一起去找爹爹吧。反正我也不想回龍宮了。只是我也不知道爹爹會去哪裏,但是只要我們仔細找,肯定會遇到他的!”

蕁娘摸摸他的頭,道:“好。”

小倭瓜又道:“要是找不到,也沒關系。爹爹每年冬天都會呆在汴梁城裏,大不了我們去汴梁等他!”

蕁娘頜首,微微笑了一下,隨即側耳聽了一陣院外的動靜。外頭的腳步聲還未散去,但確實像是刻意避開了這棟宅院,蕁娘忽然想起自己進來的初衷,便問:“你剛剛說錢塘水族不敢隨意進這裏來,為什麽?”

小倭瓜道:“我聽說五十年前這院子曾經住過一對夫婦,家中的郎君是位大香師,他調的香能溝通陰陽,讓人夢到過去未來,因此在妖族中廣為聞名。只是有一樣不好,聞香的人如果太沈浸於夢境裏,便會永遠無法醒來。那對夫婦搬走以後,這宅子香氣數十年不散,妖族一般都會避道而走,免得落入夢中不得醒來。錢塘水族就是懼怕這個,才不敢隨意靠近。”

蕁娘想起二娘子身上那味道,便覺十分奇怪。若真像小倭瓜這般說,那二娘子又是怎麽回事?那個消失了的大香師跟她有什麽關系嗎?

二人在院中又坐了一陣,見天色漸漸亮了,要是等到天亮以後,估計更不好避開錢塘水族的耳目了。蕁娘聽得外頭的聲音似乎繞地遠了些,便捏了個隱身訣,帶著小倭瓜沿墻根悄無聲息地潛行,才走到巷子口,便見到一對蝦兵走過,嚇得他們趕緊將冒出去的腦袋又縮回去。

蕁娘倒是不怕跟這些蝦兵動手,但要是因此把錢塘君引過來,那就麻煩大了。

兩人在巷子裏又躲了一會,才尋機一路狂奔而出,一直跑出他們的包圍圈,確定沒有被任何人發現,蕁娘這才抱著小倭瓜騰霧而起。

兩人一路南下,幾乎將沿海的州府都找了一圈,一面還要小心避開錢塘水族,一面還要時時根據紅線的走向調整方向,當真尋得頗為艱難,等他們最後跨海飛到瓊島上時,已經將近十一月了。

十一月,汴梁城已經草木衰黃,進入了凜冽寒冬。

兩人只好按照計劃的那樣去汴梁“守株待兔”。

一入汴梁城,小倭瓜便輕車熟路地帶她尋到國師所在的玉清觀,他身上帶著重韞給他的令牌,玉清觀的人見了不敢怠慢,給他們安排的住房膳食一律都是最好的。

小倭瓜問起“國師什麽時候會回來”,觀中的道士便俱是搖頭,道國師的行蹤他們怎能知曉。

蕁娘心中難捱,可除了等待,竟然沒有別的辦法。

十一月中旬,魯成頌也來了汴梁。

他雖然這輩子已經不是金烏了,可操控火的天性似乎還保留在血液裏,重韞不在汴梁的時候,便是由他來給皇帝煉丹。

當今皇帝一心想成仙,卻不肯誠心修煉,重韞便只能敷衍地替他煉些“仙丹”,雖然不能保他長生不老,延年益壽卻還是做得到的。

魯成頌先前便從黨參那裏得知了蕁娘的事情,因此見了她倒不覺得有多驚異。因為妻子蕓娘的勸說,魯成頌倒不似枸杞那般反感她,只是終究心裏對她懷了一點隔閡,對她便很是冷淡。

這般一直苦苦等到十一月下旬,眾人依然沒有重韞半分消息。蕁娘一直害怕有一天重韞回來又和她錯過,因此幾乎不出玉清觀半步。

玉清觀裏的月季開了,又落。

蕁娘有時坐在房前的階上一片又一片地數著地上的柿子葉,從睜眼到閉眼,一直數到天上降下第一粒小雪。

她望著那雪花,忽然忍不住眼淚長流。

等一個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回來的人,是多麽痛苦的一件事,她現今已經深深地體會到了。

彼時小倭瓜正提了吃食過來尋她,便見她蹲在地上,撿起一片柿子葉,將臉埋進手臂裏,哭得無聲無息又十分可憐。

第二日是小雪,小倭瓜又過來尋蕁娘,生拉硬拽,終於將她拉出了玉清觀。

汴梁人一向有賞雪的傳統,今冬的第一場雪不算很大,北風也還未入關,城中的私家園林裏游人如織,都是出來賞雪的。

蕁娘興致缺缺,只是看出了小倭瓜的用心,便不忍攪了他一番好意。兩人在城中有名的梅林走游玩了一天,直到天色堪堪黑了,才踩著薄雪往回走。

兩人途徑一家酒樓,聽得裏頭杯盞交錯,生意十分紅火。小倭瓜見蕁娘忽然停住腳步,才想問她是不是要進去,忽見大門裏走出一個唇紅齒白,錦衣貂裘的小相公來。

那小相公眉眼風流,瞧著十分眼熟,小倭瓜多看了兩眼,才認出這相公乃是自己那個便宜師侄,因為初到嶗山時頗不老實,被他狠狠地整治過幾頓,從此見了他便遠遠繞道。怎麽今日倒自己湊上前來了?

小倭瓜一擡眼看到蕁娘,便醒悟過來。哦,是了,怎忘了這個小師侄是個十足十的紈絝,見了漂亮娘子就走不動步。

丁元修走到蕁娘跟前,拱手作揖,將調子拖得長長的:“丁元修見過仙女姐姐。”

小倭瓜將眼一瞪,道:“懂不懂規矩?姐姐是你叫的嗎?叫師娘!”

丁元修彎下的腰定住,一臉錯愕:“師娘?”

小倭瓜道:“正是。你四師叔、三師叔沒告訴過你嗎?還有啊,見了我怎麽不叫?”

丁元修上次因為多嘴問了枸杞一句就被罰頂著個豬鼻子過了小半月,哪裏還有心思再去探究蕁娘和重韞的關系。況且他心中自是希望仙女姐姐最好和自家師父沒有半分關系的,剛剛在樓上驚鴻一瞥,要不是認出了小倭瓜,他幾乎要以為自己眼花了。

丁元修無奈,只得不情不願地喚了聲“小師叔”。

他直起腰,便聽蕁娘問他:“你身上怎麽會有這種香味?”

丁元修側頭在肩上聞了下,他今天沒熏香啊,難道是那些唱曲的清倌人傳過來的脂粉味兒?

他抽了抽鼻子,確定自己沒有聞到任何味道,正想著如何回話,眼一擡,見街道盡頭,遠遠地走過一個人來。

那人只穿了一身單薄的青色道袍,腰間配著一把鐵劍,雪花簌簌地落滿了他的雙肩,他卻像是無所知覺,只定定地將目光放在身前的某一處。

丁元修聲音一啞,忽然就說不出話來了。

蕁娘看他忽然呆掉,便順著他的目光回頭望了一眼——

大風忽緊,刮得蕁娘再也拿不住手中的傘。手才松開,那傘便被卷到天上,打了幾個旋兒,又飄飄搖搖地在道路中間落下。

蕁娘喉間滾了滾,忽然就失聲了。

歲月在重韞身上留下了明顯的痕跡。雖然修道人的容顏可能數十年如一日,可在蕁娘卻清楚地看到了他眉宇間的滄桑和隱忍。

周身的熱鬧似乎一下子被抽遠了,蕁娘只聽得到那一句。

“你回來了。”

嘩——大風卷過屋檐,留下長長的嗚咽。

作者有話要說:

好了,接下來是打情罵俏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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