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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訴衷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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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清宮依山而建,自山腳往上到山腰都是觀宇,獨立於道觀之外,在山頂處還另外建了一處宅院,那是國師平日參道的居所,除了國師和皇帝,自落成之日起還未有外人上去過。

重韞提著一盞燈站在門口,拉開門,風裹著雪從外頭卷進來。他側身回首,面上一派平靜,看不出喜怒:“夜深了,我送你下去吧。”

蕁娘緊抿著唇,雙手藏在袖間擰成了麻花狀,半晌不知該如何言語。

在尋找他,等待他的這幾個月裏,她曾經無數次幻想過自己與他重逢後的場景。她想自己這般愛哭的性子,一定會哭死的吧,那麽道長呢?他又會如何?是會同自己一樣喜極而泣,還是會責備自己未能守諾,竟然讓他等了那麽多年?蕁娘甚至有過更壞的猜想:萬一……萬一他已經不喜歡自己了怎麽辦?

可是二人在街上相遇時的場景卻遠遠出乎蕁娘的意料。

他只說一句“你回來了”,那麽平淡,淡到聽不出任何感情和起伏。就好像蕁娘不過只是出門逛了個街一般。

欣喜過後,難免忐忑不安起來。尤其在重韞把她帶回山頂小院後,這種惶恐不安的情緒便像貓兒的爪子般不斷地撓在她心上。

小倭瓜敏銳地感覺到她的緊張,想陪著她一起上山頂小院,誰知才走到山腰上,便被重韞一句“天冷,小倭瓜你還是回下頭歇吧,山頂的屋子沒有地龍”給打發了。

等到蕁娘跟重韞進了山頂小院的屋子,重韞便將她一人放在正對著中庭的屋舍裏,自己到後頭沐浴更衣,換過一身嶄新的道袍。蕁娘在等他換洗的這段時間裏想了一肚子話要對他說,結果他出來以後,不過略看了蕁娘兩眼,就默不作聲地在蕁娘對面坐下開始畫起符來。

蕁娘看不懂他畫的是什麽,但看他一副分外認真投入的樣子,也就不敢輕易打擾他。

再等等吧,等他畫完了符,我再和他說話。

重韞身後的窗子開了一半,蕁娘望出去的時候看到一株臘梅,枝條該是經過培育的,被拗成了鹿角一般的形狀,不知是不是重韞自己的手筆。城裏雖然很多梅樹都開花了,這株臘梅的枝幹卻還是光禿禿的,壓滿了白瑩瑩的雪。

蕁娘的眼神收回來,在屋子裏四處亂轉。屋內擺設甚少,地上鋪過木板,木板上又鋪滿了坐席,四壁上沒有任何掛飾,只在屋子中央放了一條低矮的長幾。

這些年的冬天,道長都是在這麽個無聊冷清的地方渡過的嗎?

蕁娘想想便覺心疼,繼而又是自責。

她苦苦熬到重韞畫好符,剛想將滿腹的衷腸都說與他聽,卻見他提燈走到門邊,說要送她下山。

蕁娘只覺好似被人狠狠甩了一耳光,一下子懵了。她覺察到真的有很多東西不一樣了。往日裏她雖偶爾也有猜不中道長心思的時候,至少總能押對他的喜怒,可現在哪怕他人就坐在對面,她不僅看不透他在想什麽,甚至連他的喜怒也摸不準了。

可是……好不容易見面了,難道她就這麽回去嗎?

蕁娘往門外望了一眼,只見濃濃深夜,點點白雪,高山之上風聲也比別處大了些,呼呼地刮得人心底慌慌。

重韞見她坐著一動不動,便道:“你不想下去?”

蕁娘猛地擡起頭,一雙手絞得死緊:“我要跟你睡!”

她緊張地盯著重韞的神色,不敢放過一丁點兒變化。可結果令人失望,重韞的表情從頭到尾始終如一,他只是輕輕點了下頭,“行。”

如果是以前的道長聽了她這般說,一定會羞窘得滿面通紅,恨不得立刻遁地逃走,可現在的道長……

蕁娘裹在被子裏,側身躺著,將雙手疊在臉邊,怔怔地望著重韞的背影。

重韞果然是讓她留下了,兩人甚至真地同榻而眠,可是,就在蕁娘以為兩人接著便是大被同眠時,重韞便從衣箱裏搬出了一床新的棉被。

蕁娘滿腹心事,怎麽可能真的睡得著。捱到下半夜,她終於忍不住伸手在重韞背上撓了兩下。

“道長,你睡了嗎?”

回答她的是重韞平穩的呼吸。

她撐起身子探到重韞那邊一瞧,只見重韞雙目緊閉,儼然是熟睡之態。蕁娘心中郁悶極了,但一想到他在外頭連日奔波,恐怕是勞累過了才會睡得這麽熟。以前他總是淺眠得很,蕁娘小小一個翻身都可能吵醒他,更別說是伸手來推他了。

蕁娘探出一根手指,將他眉間那兩道淺紋慢慢地抹平了,才躺回床上,鉆進他的被窩裏,從身後抱住了他。

重韞身上很暖,慰貼得讓人心頭發顫。蕁娘閉上眼,不知何時也睡了過去,這一覺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時分,還是重韞喚她她才醒過來。

蕁娘揉著眼睛蛇一般從被窩裏扭出來,她當了許多年神仙,睡得像昨夜那般深沈與饜足的情況倒是少見。

重韞在床邊坐下,捉住她一只手。

“別動。”

蕁娘打了個哈欠,乖乖地坐好了,看他打開一個陶瓷小罐,用小指頭從裏頭挑出了一點玉白色的藥膏,撩開她的衣袖便要往她手上塗抹。

那手指在即將落到她手腕上一寸處停住了。

蕁娘感覺到他捏住自己手腕的手似乎忽然間緊了緊。

“你的傷呢?”

傷?蕁娘想了一會,才想起那次在大別山中時,她用紅線把他從法陣裏拉回來,結果弄得自己落了雙手疤痕。但是恢覆仙體之後,她身上的傷痕便慢慢消失了。蕁娘彼時在九重天上滿心思都放在封印和寧淵上,根本就沒註意到自己身上的變化。

她見重韞面色裏不知為何竟有幾分不虞之色,趕緊低聲解釋了一句:“可能是恢覆仙體之後,就自己好了吧……”

重韞放開她的手,拿起那個陶罐,一語不發朝外頭走。等了一會,蕁娘聽到砰的一聲,似乎是什麽東西砸在了石頭上,她連鞋都來不及穿便跑出屋外,果然見到庭院中一塊假山石旁散著數塊陶瓷碎片,白色的膏藥落進泥地裏,被泥土染了顏色。

重韞袖手站在廊廡下,閉著眼,雙眉微皺,似乎是在忍受著什麽苦痛。

蕁娘小心翼翼地問他:“道長,你怎麽了?”

重韞的胸膛起伏了一下,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眉心處似乎有一點白光一閃而過。蕁娘看到他的面色慢慢地回覆了往日的平靜。他睜開眼,淡淡回了一句“無事”,轉身便走。

蕁娘喚住他:“你要去哪裏?”

他停住腳步,道:“進宮面聖。”

蕁娘知道這種場合自己是不好跟著的,便悶悶地回道:“那我在這裏等你吧,你早點回來。”

她看著他的身影轉過拐角,趕緊又補了一句:“我有話和你說。”

重韞去了皇宮,蕁娘自己一個人呆著這空蕩蕩的山頂小院中更覺寂寥。好在她慣來是個會給自己找樂子,重韞不在,她便將頭發一束,拿頭巾包了,又找出根長布條,將寬闊的袖子綁了,拿了根雞毛撣子並抹布木桶開始整理屋子。

重韞這院子裏大部分廂房都是空的,有一間屋子還被鎖上了,蕁娘本想用法術打開,但又摸不準重韞回來會不會生氣,遂決定等他回來再找他要鑰匙。

掃灑到重韞平日打坐的經室時,便見桌子上疊了一摞半臂高的符紙,看符紙上的咒文,竟然清一色都是重韞昨天在她對面畫的那種。

蕁娘一個人未免無聊,便將小彩兒叫出來陪她說話。小彩兒見了這一堆符紙,登時饞得口水長流。

“仙女姐姐,噝,這我能吃嗎?”

蕁娘拈起一張符紙在它跟前晃了兩下:“行啊,不過你得先告訴我,這是什麽符?”

小彩兒已經啊嗚一口咬到符紙上了,它一面咀嚼一面說道:“清心符唄,這有什麽難的。”

蕁娘怔住了。這麽厚一堆都是清心符?

蕁娘捧著木盆往外走,經過西面的廊廡底下時忽然聽見敲門聲,她趕緊放下手裏的物什跑過去開門。

小倭瓜苦著一張臉站在門前,問她:“蕁娘姐姐,你知道我爹爹他怎麽了嗎?”

蕁娘亦是苦悶無比,她明顯地感覺到道長在克制著什麽,就在今天早上,蕁娘幾乎以為他要對自己發火了。

蕁娘搖搖頭,道:“別在門外站著了,進來再說吧。”

小倭瓜往門檻上一指,道:“我進不去。”

蕁娘低頭瞧了一眼,這才發現門檻上竟然被人寫了一串朱砂符文,門外頭還插著一排小小的令旗,蕁娘回頭在院墻上望了一眼,在幾個隱蔽的角落裏都發現了幾張黃符。

她擡起腳試探性地往外邁了一下,才剛剛跨過門檻,便被一股柔和的力量生生推了回去,拿手去試,結果依然如故。

小倭瓜朝她攤了下手:“蕁娘姐姐你也出不來。”

蕁娘心中生起一股不真實的荒謬感。道長這是做什麽,他怕自己跑了?想把自己關起來?

日暮時分,重韞終於回來了,蕁娘幾次想開口和他好好說說話,臨到頭了卻又被重韞那張毫無表情的臉給壓了回去。

夜間自然還是分被同榻而眠,熄滅燭火之後蕁娘抓著被子睜眼躺了好一會,才終於鼓起勇氣輕輕問了一句:“道長,你就沒有什麽想問我的嗎?”

重韞卻反問她:“你想和我說什麽?”

蕁娘心中急得撓心撓肺。你不問我,我怎麽說?

但是該說的還得說。蕁娘整理好心情後便頂著磨人的沈寂開口道:“道長,你一定是怨我的吧,怨我讓你等了這麽久,你是不是曾經以為我騙了你呢?”

蕁娘翻過身,凝視著重韞的背影,“但是我發誓,我不是故意。我明明想盡早回來,可是跳鎖仙臺時卻出了意外。”

“你不能原諒我嗎?你還是不願意和我說話嗎?”

“我沒有。”

“你有!”蕁娘忽然微微提高了音量,掀開兩人的被子翻身坐起,雙眼含淚,“我只是在汴梁等了你一個月,就已經覺得一日長如三秋,我根本不敢想象你這些年是怎麽過的!我後悔了!我已經在心裏罵過自己千百回了……”

重韞依舊保持著側臥的姿勢沒有動。

蕁娘撲到他身上,從身後緊緊抱住他,哭喊道:“我特別怕疼,又特別愛哭,你能不能不要折磨我?我沒有騙你,我也只喜歡你!你難受我也覺得難受極了……”

重韞按住她放在自己手臂上的手,似乎是嘆了口氣。

“那寧淵又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

多謝19217640菌投的地雷。

唔,這裏提示一下,你們還記得姚佛念給了道長一朵佛語之花,說是幫他防心魔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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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簡直要受不了自己的錯別字了,雖然每次發文前都會檢查一遍,但是!

隔了一段時間去看文時還是發現有好多沒檢查出來……

希望你們不要太嫌棄我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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