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妹妹的事……”

“我也是今日才知曉。”樓修文話音稍沈了些，繼續說道：“敬安侯府並無意願結這樣一門親事，則君能選擇放手是最好不過了。我既擔心她思慮太過，又不知如何與她開口……或許等回到臨安，可以讓貴妃娘娘開解她一二。”

青瑤明白，如今以樓家的權勢，已經沒有了“錦上添花”的必要，且明宗皇帝既然有意打壓敬安侯府，秦王側妃的人選便會盡可能地避開樓氏嫡女。所以，即便樓則君存了這樣的心思，她的機會也十分渺茫，而在樓修文看來，在他人琴瑟和鳴的情形下，他實在不願樓則君成為那個局外人。

悠遠而能看到盡頭的人生之路，誰會願意去走？且憑樓氏女在臨安權貴中的賢良之名，那也實在太諷刺了。樓修文念及此處，手已緊握成拳，呵笑道：“身為敬安侯府嫡女，若只為歸宿計，那些聲名本可以不屑一顧！母親也是糊塗了……”

世人的眼光與態度，會在不知不覺間將思維擠入狹窄的壁縫裏，臨安樓氏便是這樣一個例子。當然，樓貴妃與樓則君的情形並不能相提並論，到底時局不同，前者屬於上位者一心想要拉攏世家，後者則是忌憚……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輿論也好，聲名也罷，似乎都基於“利用”二字。

“幸運的是，則君身邊能有如陳雅嫻這樣一個為她真心思慮的好友，而則君也並非那種心胸狹隘之人。既然已經做了決定，想必她會慢慢想通的。”

青瑤回想起宴席上樓則君所奏的琴音，如山石鏗鳴，不禁輕語道：“欲上青天攬月，奈何足下空懸，遙望足矣。便當我們不曾看清楚陳雅嫻的另外一層深意，則君心裏或許會更坦然些。”

樓修文頷首，“那你歇息一會兒，我去看看則君和幾個妹妹。”

……

正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溯方之行結束後，有關於王青瑤與樓則君等迫人飲酒的言論便甚囂塵上，且與事實出入甚大。緊接著，關於秦王側妃的人選也定了下來——令人玩味的是，這些人選中便有當日飲酒之人，只其出身確是“臨安新貴”的範疇了。

在青瑤等視線不曾相觸的奉天殿中，明宗皇帝不過朱筆輕劃，包括樓則君名字在內的幾名貴女便已不在名單之內。當一旁伺候筆墨的小黃門面露詫異時，明宗皇帝不過輕喃道：“溯方之行迫人飲酒，又怎會將宮中的規矩放在眼中？何況，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敬安侯府能有這樣的認知，是最好不過了。”

這些都是後話了，暫按下不作贅述，且說說牛棲莊上發生的另一樁事。

當日，差役姜睚聽了陶應維吩咐，滯留在牛棲莊上留意相關動靜。果不其然，下午時分便有兩人到了牛棲莊上求見王青瑤。莊門口處，牛越方看清來人是誰便差些跳起來，隨即勸那兩人離開，只來人態度堅決，且已見過莊門口處的家兵，沒待牛越與他們鬧上兩句，三人便都被家兵給一並帶了去見王青瑤。

“竟是凈園的管事茅帆？”姜睚從前沒少往紹方轄內的莊上跑，一來二去，對那些管事之人便已熟記在心。他在牛棲莊外又躲了好一會兒，卻始終不見茅帆出來，心裏正猶豫著要不要立刻回去稟告陶應維，便見莊外有輛馬車疾行而來，隨行的還有兩名帶了刀的護衛。

姜睚不敢吱聲，生怕露了行跡，心裏還是想等摸清楚馬車裏人的人身份後再走。他留意到，從車裏出來的那人似乎瘸了一只腿，行路間有些不便，且那些由王青瑤從永昌侯府帶來的家兵對此人態度極為恭敬，是以姜睚篤定來人並非出自溯方本地。

姜睚心下稍安，這才又偷偷摸摸地繞上了回縣城的路，而他猜的不錯，來人正是那位滯留在宮裏多日的江子晤。

江子晤行色匆匆，前腳剛到成樂府，聽青瑤不在，便又轉道去了樓修文等世家子弟所暫住的霽雪山莊，可沒想自己又連著撲了個空。樓修文以為江子晤還會耽擱上兩日，便讓屬下收拾了行裝，並著江氏托他送給書院的一些字畫書物等一齊送到了牛棲莊，打算歇上一晚便動身……

這般折騰，令江子晤一見到青瑤便忍不住“怨聲載道”：“修文自己倒好，來了牛棲莊上硬要賴上一晚，卻不知差個人在成樂府等我，害得我幾經周轉，當真憋悶人。”

“確是我與師弟思慮不周，不過能見到表哥安然無恙地回來，師弟他便不必惴惴憂心了。”青瑤心緒稍展，眉眼間已無半分醉態。事實上，早在茅帆三人被家兵帶進來的那一刻起，青瑤神思已差不多清醒了……

江子晤坐下身來講了幾句，正覺著舌燥得很，打算就著側身旁的茶水灌兩口，卻才留意到對面站了三個中年男子。

“嗯？這都是誰？”江子晤問道。

“這都是下面莊子的管事。”青瑤解釋了句，示意茅帆三人坐下。

江子晤見三人舉止間有些拘束，心下不禁打量他們的來意，而面上神色則顯得十分親善。與平常的世家子弟不同，江子晤雖有功名在身，但吉昌江府的大小事宜都是由他打理的，士農工商四流，他都有接觸，頗有幾分八面玲瓏的意味。

“管事前來求見，為何不去成樂府，反而舍近求遠？”江子晤瞇眼笑了笑，視線探向青瑤道：“若是棘手，我倒可暫緩行程，在溯方盤桓幾日，左右書院春祭我又不必參加。”

聞得此言，茅帆幾人那原本有些緊繃的面色才緩和了幾分，連忙朝江子晤拱了拱手，道：“原來是江氏兒郎，失敬失敬。”江子晤回了禮，客氣地笑了笑。

“虧得師弟等了你這好幾日，你既到了溯方與他會合，卻又撇了他暫緩行程，末了還不是怪責到我頭上？且吉昌那邊，外祖父母想必已惦念了你許久。”青瑤搖頭輕語，但其深意並不在此……

江子晤能順利走出那道宮門，並不代表貴人已經對江家放下了戒心，道不準什麽時候貴人便又改了心意。當然，“最理想”的防備便是暗中窺視，這種方式也是江家所能接受的底線，正如當年江翰林辭官歸隱後，那一雙雙潛藏於白麓洲頭的眼，在燈火熄滅時依舊保持窺探之姿。

聖心難測，溯方距皇城並沒有多遠的路程，青瑤怎願意因為江子晤的停駐而令某些人產生無端的揣測？迎上江子晤的眼，青瑤凝了凝神，繼續說道：“你還不相信我麽？幾件在預料之中的事，無非牽扯的人多了些，我便奈之無法了？”

“罷了，我知曉你是個膽大妄為的，如今更是有所倚仗，什麽都不懼了，我又有什麽可擔心的。”江子晤拂袖輕嘆，溫言笑道：“左右你封地的事情，我想過問還須借柄尚方寶劍，你親自解決似乎還得益些……那我便先去找修文了。”

青瑤朝他頷了頷首，目送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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