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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8章陰陽賬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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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說到了莊子上的租稅問題……”青瑤重新擡眼看了看牛越三人,話音一轉:“既然出言指認程載舟,你們手上可有證據?”

“這……”茅帆面露遲疑,側目看了眼與那位他同行的人,清了清嗓子道:“縣主請容稟,我等手中並無物證,但於掌櫃卻見過些賬目,從前他手中也過了不少。”

“於掌櫃?”

青瑤直覺牛越三人話語未盡,至少在他們進來的這將近半個時辰裏,這位於掌櫃的身份一直是茅帆莊上的人。青瑤再次打量了下此人的衣飾裝束,暗道:“我竟不曾十分留意他,只因其行動間與一般仆役無異……這樣的偽裝,難不成茅帆此行竟是已經有所準備了麽?”

“茅管事說笑了,在半年前的確還是溯方寶通錢莊的掌櫃,但現在已經不是了。”於楠面色有些頹然,他拱手朝青瑤拜了拜,言辭間挾裹了一種忿然意味:“我本不欲參與進茅管事所訴之狀裏,因為有的東西一旦鋪陳而開,我也免不了受到牽連。”

“只如今我卻也再管不了那麽多了。縣主有所不知,自朝廷的的封令下來後,溯方境中皆知你終有一日要到封地一查,是以那些需要掩埋的痕跡,當事人便已經開始著手了。半月前,於楠之母便被人接走,我尋了三日依舊未見母親蹤跡,以為是癡母走丟,而她大抵已經丟了性命,悲痛之餘使人置了一副木棺以為備用。可就在第二日,程載舟使了差役將我尋去,於楠這才知曉母親並非流落在外,而是被他們虜了去。

“我受要挾,自然對他們的要求一一應下,所以在茅管事尋我作證時,我一度口不應心,令他心寒……”

“那你現下又為何來了?”青瑤問道。

“先前被虜的經歷已教母親的神智愈發不清,且少食多夢,如此糾纏幾日,便遺恨過世了。只我軟肋不止一處,始終不敢對外告知喪訊……不孝如我,亦不能施以補救之法,卻覺得自己不能不仁了。”於楠再次躬身一拜,眉目間盡是糾結悔恨之色。

牛越這才知道於楠為何執意要來,然他神情難辨,刺道:“想來茅管事家中親眷也已經安排好了去處吧。”牛越愈是理解於楠和茅帆的難處,便愈發覺得自己的處境十分尷尬。無論於茅二人想要對王青瑤訴言什麽,他都不想作任何表態,可奈何自己沒能夠耐住性子勸了兩人幾句,反倒將自己卷進這漩渦中來。

他有些後悔,可心裏同時也不自覺地蘊了一種莫名的情緒——自我鄙夷。牛越不認為自己能做到如於楠那樣的地步,且他不過是個小小的莊主罷了,安生立命最為緊要。

茅帆聽出了牛越話中的意思,當即輕笑道:“牛兄說錯了。我茅帆雖有些不自量力,卻也認得清楚形勢如何,我的分量又如何。倘若此行真遭了人記恨,族中親眷卻也不會有性命之危。”

“自然,如何保全確是要仰仗熙華縣主、於掌櫃和牛兄了。”茅帆拱手含笑道。

牛越不明所以,楞了片刻後又將視線探向王青瑤,只聽王青瑤笑了笑道:“茅管事既能認清形勢,本縣主允你便如何!”

“多謝縣主。”茅帆和於楠連忙拱手相拜,只有牛越這個糊塗的,依舊在思慮自己的處境。

審勢度時之人是茅帆,他篤定王青瑤不會對此事袖手旁觀,至於他口中所說的分量,則指的是於楠本人。只有於楠,才能夠令那件事真正發作起來……

“縣主可聽過陰陽賬目的說法?”於楠先是這般問王青瑤道。

“不曾。”

於楠又道:“縣主游記述寫蜀中時,曾說到一個十分有意思的現象。因規模較大的蜀錦織商相互勾連,令蜀錦之價的浮動幾乎由他們做主,而那些經營環境困難的小商戶,為尋穩定,只能依附於這些規模較大的織商,可同時也時常面臨自家所產的蜀錦被人買斷的情形。

“這其中自是有苦難言。而現下,莫說這溯方之地,南梁境中多少產業都是這般的,而陰陽賬目則是掩飾這一現狀的表面文章。朝廷、各郡縣官府與普通百姓儼然成了三層階梯,戶部只管收支預算、稅目繳納等是否足額,是以各郡縣官府便中飽私囊,尋了律法漏洞去鉆,上頭查賬,也不能查出什麽東西來。”

青瑤心間已愈發生奇,凝了凝神,問道:“此話怎講?”

“以溯方為例,在其沒有作為封地的期間,賦稅都是上交給各州衙的,但稅額以莊為單位,但自縣衙往上,繳納的稅目則又以人丁為單位,其中差值,縣主仔細問過茅管事與牛莊主便可窺之一二。”於楠的視線輕輕從牛越身上掠過,見牛越的眉頭緊跳了跳,他嘴角不禁輕輕一勾,繼續說道:“在下不知縣主此行牛棲莊是否只是游玩那麽簡單,但今日倘若我與茅管事不來,牛莊主與各縣衙最終呈給縣主的賬目,便應是個假賬而已。”

牛越聞言,面頰上的肌肉不禁抽動了動,只他並沒有出聲辯駁。

“這僅僅是統計方式上做出的陰陽賬目,令人更為驚異的是那些富賈之家。稅額多少,往往與產收掛鉤,多者多繳是基本原則,但稅率卻是分梯級的。富賈之家為了避稅,會將產業分給子女妻妾與兄弟,是以各人名下的產業規模達不到上一個梯級,交稅額便少了許多,但這種產業分割也不過憑幾張房契地契而已,他們私下另有一套賬目,而這賬目外人難以觸及。

“縣主再往上查,便是原來並了溯方管轄的瀘州郡上,可您所能看到的賬目也同樣是假賬。大梁稅種本就繁雜,且征稅依據並不統一,表面上看似靈活,且為百姓計,可實際操作上卻冗雜不堪,耗費人力,是以很多官員都是敷衍而過,並趁機求利。應對上級核查與正式收稅時,表面上的稅種名目、數額都是相同的,可實際收取時則以最高的戶籍人口數來收取。”於楠輕聲說道。

“既是假賬,便如何也真不了。法不健全,便是找到真賬目也難以治罪……”話至此處,青瑤終輕嘆了聲。

世上多的是趨利之徒,但趨利之徒身份不同,其所能引發的波瀾便有大有小。官者,溯方幾個縣令或許不足為懼,但與其構成利益鏈條的人絕不可能生生看著王青瑤將此事揭發到明面上,涉及人口編制、稅目核算者會因利益相關而選擇互相庇護;商者,依於楠所言,寶通錢莊便不是一處清凈之地。

“從地方至朝廷,中間經手之人太多,實在難查。平常所說的剝絲抽繭,也不適用於這件事的處理。若是一個不小心,走漏風聲,就極容易打草驚蛇,而目的一致的人便會想盡辦法阻撓,令我難以寸進。”青瑤有些難以想象,這件事究竟會牽扯到哪些位高權重之人,官商勾結、沆瀣一氣的情狀自是牽一發而動全身。

戶部苦無銀錢,百姓小戶亦對苛捐雜稅痛惡不已,而居於這兩者之間的為官者,屍位素餐竟已不算是最可怕的情形……謀取私利所涉罪名,只需弄清楚銀錢去處便好追究,可稅法漏洞才是根源,若不及時補救,便是以溯方境內的涉事官員以儆效尤,也無法取得多少效用。

“依於楠所述,陰陽賬目作假涉民、涉商、涉官,而人丁戶籍編制、商戶的實際經營狀況、稅目核算則是主要的表現方式,至於利益究竟輸送去了哪兒,恐怕只能從寶通錢莊查起了……”青瑤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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