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香兒的視線輕探向木桅之外的河水，整個人陷入了一種良久的沈默中。

“回秦淮？故人？難道關於這些具體情形，你都不清楚麽？”樓修文一連幾問，語氣也愈來愈具有緊迫性，這令陳香兒原本柔婉的眉眼漸似一道鐵線般被繃直起來。

“正因為不知情，所以只能空自惋惜啊……”她輕嘆道。

樓修文輕哼一聲，上身稍往後傾，眼中是淡淡的哂笑，而周身氣質卻如突露的芒尖般刺人得緊。

……

京兆尹府。

高衍直覺近來無頭之案甚多，實在是流年不利。之前他還與妻子嘆說過哪日得了空閑，或許得去寺裏拜上一拜，以求日子能過得順暢些，只他轉念一想臨安城中現下的局勢，佛寺幾乎已被改建，而僧侶所存之數已不過五百之人，口中嘆息便不禁愈發深了幾分。

風起雲湧，聚散無時，有的案子重若鉛石教人喘不過氣，也有的案子看似細微至小，卻也能牽扯出一段龐雜的故事線，而這線條凝繞成網，緊將高衍的思緒束縛住。他不曾想過，如他這般慣會和稀泥的人，竟也有覺得無力的時候。

暴雨如註時，有女常氏鳴冤狀告，直言其身懷天家血脈卻被遺棄在外，並有虎視眈眈之徒欲索其命。高衍聽聞這消息時，只覺得一顆心突然被提到了嗓子眼，身體幾近戰栗。

那婦人已有孕四月多餘，好看的眉眼處盡是一派疲憊之色，身子亦是搖搖欲墜。高衍不敢怠慢，連忙去請了大夫過來在旁看顧，唯恐惹禍上身，可不等大夫到來，常氏的狀言便已教眾人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常氏說及自己現下的身份是王茂英之妾時，高衍幾人便已得知她的一些概況，只沒想到再遠一些的情形——常氏出身秦淮，身世飄零自不必說，後輾轉到了臨安留園為雅妓，而這個金絲雀鳥一般的嬌娥，與秦王竟有一段繾綣相待，只奈何被舍。

倘若是普通的身世之跡便也罷了，說道一句辛酸苦楚而已，可她竟懷了身孕，且口口聲聲說是秦王所出。

如此，事情卻是再不能等閑視之了。只教世人如何評判秦王與常氏的品行，高衍不得而知，但他心裏卻又清楚，這件事的分寸是他難以掌握的。永昌侯夫人派人將常氏護送到此處，便是擺明了要將此事捅破，其心當可誅！

可局外人又有什麽立場去指責王氏二房的做法呢？堂堂皇子，令得天家骨血流落在外，妾女常氏幾番易人，於梁皇室與臨安王氏都是侮辱，王茂英和侯夫人賈氏能忍到如今，似乎已經很難得了。

與此同時，高衍又不禁心生疑雲，問常氏道：“你道當日侯夫人為保全名聲，特將你送到莊上安養，那本官是否可以將此解讀為，你自己亦是不打算將秦王牽扯進來的？”

見常姨娘含淚點了點頭，高衍又繼續問：“可你轉頭又來揭發內情，為的又是什麽緣故呢？”不怪人生奇，只是眼下臨安城中情形覆雜，世家勳貴或是紛紛擇主站隊，又或是為深陷困局的幾個皇子們走動周旋，這個時間點實在太過敏感。

失勢如喪家之犬，崛起的新貴則被人爭相追逐，而秦王似乎正是後者，而其平日裏的行事作風甚是穩妥，結黨營私這般為陛下所深惡的情形他也避而遠之，是以私下為眾官推崇不已。

不過即便是這樣的勢頭，眾人卻又因為明宗皇帝遲遲不對聽賦樓之案作出決斷的情形而變得搖擺不定起來。實力之論是一方面，然聖心所向才是最為重要的。究竟決定誰最終成為那個居於大梁雲端的人，成了兩道緊束人心的線，但隨著明宗皇帝心念所及，線斷而人心渙散，線存則人心鼓舞，由此產生的巨大的震動，會以一種教人難以捕捉的速度自臨安城中爆炸而來，並向五湖四海擴散開去。

“因為秦王不願妾女與腹中之子損他聲名，更不願其妻因為妾女的存在而與他生了嫌隙……秦王妃出身尊貴，乃是忠肅侯府的嫡女，而忠肅侯府在大梁南境中占據著怎樣的地位，已不必教妾女這般目光淺陋的人說了罷。”

常氏話音悲戚，如寒潭邊緣處結出的道道冰刺般帶了種幽冷意味。她繼續說道：“我本是卑賤之軀，最應與那沈落於河床下的淤泥一般見不得光，可如何能想到，秦王殿下竟欲奪我性命……腐朽的身子不得不爬上河堤，倒教大人輕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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