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康大人，當真是許久未見了。”陳香兒笑意盈盈，眉眼一挑，視線方才緩緩地落在樓修文身上，問道：“這便是敬安世子，被稱為‘臨安三傑’之一的樓氏兒郎？”

明明是句問話，但陳香兒的語氣顯得十分篤定。但瞧著樓修文那張平靜無波的面色，陳香兒終於慢騰騰地理了理衣裳，將自己半露的香肩重新遮起來，道：“嘗聞鸝安閣中的柳姑娘乃是世子的紅顏知己，世子也是常常去捧她的場的，想來已見慣了風月之事。都是一條道上的，世子怎麽來了我留園卻是這樣的神色？您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康自儀在旁聽著陳香兒的話，眉頭不由緊跳，暗道陳香兒不知收斂，只他卻是不敢相勸的，是以全當自己是個局外人，在旁做訕笑狀，浮腫的面皮顯得極為油膩。

陳香兒便是留園的主事人陳媽媽。與這個直顯得老態的稱呼對比，她的本名更顯靈動韻味，但陳香兒卻不知怎麽想的，從來只聽別人喚她一句“陳媽媽”。康自儀聽過一些坊間傳言，說是陳香兒似乎曾好過小童那一口，可後來陷情至深，反被其傷……陳媽媽這樣的稱呼，似乎便與這段經歷有關。

熟悉留園的人都知道，陳香兒不是沒有恩客的……在這繁華喧雜的臨安城，她的床榻之友不知多少人也，可無論彼此關系如何親密，卻始終沒有能喚她一聲本名。當然，這些都是題外話了。眼下樓修文側耳聽過陳香兒的話，神色卻無甚變化，只淡聲道：“陳媽媽的留園，可不是一般的風月之所。”

陳香兒的笑意並沒有因為樓修文的冷淡而黯然半分，道：“世子這是誇我還是損我呢，竟教人聽不出來。不過，我們這裏的姑娘雖算得上姹紫嫣紅，可落在世子眼中，卻是萬萬比不得柳姑娘的。”

樓修文淡淡一笑，而笑意卻不曾到達眼底。他沒有出言接過陳香兒的話，只踱步過來，輕輕撩袍坐在席上。康自儀今日已被樓修文嚇得不輕，也實在摸不清楚樓修文的脾性，而當他多番聽得陳香兒提及柳映菡時，繃笑的面色終漸漸垮了下來。

他啟口接過陳香兒的話道：“陳媽媽應是聽聞的，樓王兩氏已締結婚約，且對方乃是貴人欽封的熙華縣主。若說知己，也應屬這同門之交……”

康自儀不知自己這附言能否合得上樓修文的心意，但他明白，不論樓修文與王青瑤之間是否存了真意，在外時，樓修文必聽不得陳香兒這樣的試探之語——這是樓修文所必須給予王氏的尊重。

“風流人物多薄情，世子亦免不了。”陳香兒可不管康自儀對自己使的眼色，話音輕嘲。

這令康自儀不禁楞楞地頓在了原地。他驚訝地看向陳香兒，旋即幹笑道：“陳媽媽非局中人，還是不要妄斷的好。”

陳香兒面上氣凝了幾分，而隨著樓修文的一道輕笑聲響起，她與康自儀均不由得將目光探轉過來。

“陳媽媽、康大人都坐吧。”他的嘴角噙著淡淡笑意，一如春風輕拂過湖面時吹起的皺褶般，沒有太過明顯的波動。

康自儀瞥了一眼陳香兒的反應，側身拱手一請，卻帶了幾分說正事的神情。猶同一拳打空的空落感縈繞在陳香兒心頭，而緊接著一股龐雜的窒息感便朝她壓了過來。

“陳媽媽應當知道，我們所行為何……方才已有小廝先我們一步來過了。”樓修文散漫地擡了擡眼皮，眸色清冽異常，接著道：“鸝娘是如何死的呢？陳媽媽可否細說一說。”

目光相接，陳香兒斂眉默然片刻，臉上的笑容覆又溢開過來，道：“死因為何？世子問我，我又該問誰去？左右是鸝娘自己識人不清，飛蛾撲火罷了……”

她的語氣中有一種惋惜意味，輕嘆著補充道：“差不多半月前，鸝娘告訴我，她已決心離開臨安，特來向我辭行。至於原因，則說是她的一個故人前來尋她，而她只當那人是浪子回頭，便義無反顧地想回秦淮去。”

“風月之事不得長久，正似姑娘們的皮相般，有姣好時，便有衰敗之日。我終究勸不住她，許她也是倦了這行生意了……只她走的那日，半夜裏竟又折轉回了留園，我瞧她的模樣實在傷情至極，本想勸一勸她，卻不得用，直等第二日去尋她時，竟發現她的身體就泡在她院子前頭的荷塘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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