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我於死地？”青瑤臉色先是微凝，旋即卻浮起一抹漫不經心的笑容，對江子暉說道：“江子暉，你最好將前因後果說清楚，只若是做不到如許行那般無所留戀，你將此案歸結到我身上，倒也並非那般難以理解。”

江子暉冷哼了聲，“當初若非江老太爺一心為你出頭，代姍也不至於遭遇後來之事。許行能做到對江家不心存怨懟，我卻不能！江家大房歸於舊塵，你在其中扮演了一個怎樣的角色，你心裏應是清清楚楚的。”

“所以，聽賦樓之案本就是針對於你！”

耳聽得江子暉話語鏗鏘，青瑤眼底含笑，點頭道：“的確是個不錯的理由，我甚至已經相信幾分了。那麽江代姍，你心裏也是如此想的麽？”

青瑤目光微轉，靜靜落在江代姍身上，漆黑的眼瞳裏似流淌著一股冬日裏的清泉，卻又仿佛帶著灼熱的光亮。江代姍面露猶豫之色，緊接著卻被江子暉冷眼瞪了過來。

樓修文的面色如古水無波，淡淡啟口：“江子暉，你應捫心自問，昔日老師究竟有沒有顧念舊情？江家大房的的覆滅，本是罪有應得，這一點刑部與大理寺有據可查，你能怪責師姐什麽呢？”

“何況那些事，本世子也是有參與的。”樓修文眸光融融，輕笑道：“若是相恨，不必特地針對師姐。”

燕王感受著其間微凝的氣氛，視線不禁在樓修文與青瑤之間轉了轉，暗道：“他們兩人的語氣，竟與王侍郎的語氣像極，似乎已十分確定那團藏在此案背後的巨大陰影，並非由私人恩怨凝成……可若不是私人恩怨，難道真是壽王所為？”

他之如此懷疑，最主要的便是因為江代姍壽王側妃的身份……

只這樣的疑問方才生出，便很快被燕王否決了去！聽賦樓之案布劃精密，便算江代姍有這樣的城府，但她與許行的關系又算怎麽一回事？

假設此案為壽王謀劃，江代姍又是一心向著壽王的，那麽江代姍與許行的關系便很難不被壽王發現。再假設壽王府中人不知江代姍今日被請到刑部的原因，怎麽也應派個人隨行一探究竟的，可是……

可是壽王府中並無人關心此事，是無暇顧及，還是避之不及？

合乎清理，卻又矛盾重重！燕王直覺神思紛亂，各人的表情都似被蒙了一層面紗般，令他探究不清。

“便是因為我恨了王青瑤又如何？”江代姍緊抿了下唇，面色覆雜地看向樓修文。

她的目光是灼燙而淒婉的，仿佛隔了歲月，她與樓修文之間便隔了厚厚的屏障——不，他們的關系便從未近過，否則樓修文看她的眼神也不會那麽陌生，甚至有種隱隱的厭惡。

倘若此間有半盆黃土，江代姍怕是恨不得將這黃土沾了水，直將自己的臉抹得看不清樣子！離開吉昌江府的那一日，她本以為自己僅存的自尊心已被徹底擊碎在地，餘生不會再感受到比那時更加沈郁的悲痛了——可今朝再遇上樓修文，她卻倍覺酸楚。

她對樓修文深刻的記憶，最多的是遠來之客、風采少年，一雙異常平靜的黑眸，似能將周遭的一切吞沒。她在他跟前，從來就是自慚形穢的那一個，何況如今？

如今的她，軀殼不貞，內心骯臟暴虐，已令樓修文鄙夷輕視……如此，她再怎麽好站在樓修文與王青瑤跟前，說出“我便是恨了”這樣的話來。

心底直有兩個聲音相爭不下，江代姍實在不願聽樓修文的應答，但她終忍不住定定看著樓修文那雙薄抿的唇——

“你恨了，也不如何。”樓修文話音淡淡，平靜的語氣似將他與江代姍之間的距離拉開許多，“你倒該感謝自己當時還是江家嫡女的身份，否則我也不會讓你安然無恙地離開吉昌。”

“所幸的是，今朝又重逢了。”樓修文淡淡一笑，漆黑如墨的眼中盡是一派漠然之色，“你兄妹二人既口口聲聲言說聽賦樓之案是沖我師姐而來，事情倒簡單了。就算此事不曾牽扯太子殿下與燕王，師姐有縣主之封，你等性命、聲名，本世子足會令其無甚保全之法。”

“曾側妃冒用頂替的曾氏旁支女郎的身份，終究會牽連到一些人，甚至於生身母親所在的母家……千萬莫以為自己不過孤身一人，真真無甚根基。你父母雙親已然聲名狼藉，你與你哥哥自不會好到哪裏去。你們若是想求無名、無陵，本世子可以‘施舍’。”

樓修文的話音說得十分緩慢，字句間半是脅迫，半是諷刺，便連青瑤也不曾想到樓修文竟會有言辭刻薄的一面。然不知為何，青瑤卻並不覺得這樣的他有什麽陌生感——

她嘗與樓修文說過的，“但你終究會護著我的。”

江子暉凜目聽完樓修文的話，神情已轉為一片蒼白。濃烈的無力感充斥著他的四肢百骸，直到此刻，他竟才發覺自己什麽都留不住，也護不了。

“世子謙謙君子，未想竟連吉昌江家的恩義也拋之腦後了。”江子暉慘然一笑，眼神中盡是淩厲之色。無名、無陵，意味著斷父母恩情，斷後人心念，意味著生無所帶，死無歸處，意味著會被世人唾罵，魂靈日受煎熬，再不得安生。

江子暉自曉他已不能保全性命，心下更多的是惋惜妹妹花樣年華，本以為從此歸去，他便也不必再聽到那些加諸於父母雙親身上的言論了。至於自己的聲名，他本就不求赫奕籍甚，便算最終一派狼藉又如何？

可樓修文的話，卻表明了他不會留有餘手……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