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昌江家的恩義，與你等有何幹系？”樓修文眉毛輕挑，話音淡淡地道：“若不想淪至無名無陵的地步，便不要獨自承載此間風波。”

江子暉聞言面皮不禁一皺，口中嚶嚀一聲，卻是嘴角的傷口被掙裂開了。

“世子所言，似未見得妥當。”燕王輕輕地皺了皺眉，半調笑著道：“若涉案之人為了減輕過錯，存了將事情攀扯擴大的想法，便極易形成冤假錯案，本王眼裏可容不得這沙子。何況，世子今日不過是來指認嫌犯的，審案事宜自有本王與各位大人做主。”

“殿下所言確是有理，只此案本就不是一件普通的案子，並不存在‘攀扯擴大’的說法。至於是否會成為冤假錯案，但看殿下與諸位大人是否能分辨清楚。”樓修文悠慢地擡起眸光，輕聲朝燕王問道：“只既然我與師姐已經指認嫌犯完畢，不知是否可以先離去了呢？”

燕王面色愈是僵硬了幾分，但瞧著樓修文那雙平靜而懾人的眼，嗓子自覺幹緊非常，“這倒不急……熙華縣主亦是此案的當事人之一，之後的審問若有什麽地方對不上的，縣主在場或更利於分辨。”

許心頭無端生出了逃避樓修文目光的想法，燕王的視線極不自然地轉到青瑤這邊來，問道：“你說呢，熙華縣主？”

青瑤輕笑著與樓修文相視一眼，方才側頭對燕王頷首道：“殿下既有所請，熙華豈敢怠慢。”

她心裏明白，燕王不過是擔心樓修文刻意引導江子暉兄妹出言供述罷了……只燕王對誰都這般防備，為何對蕭沐恒就那般信任？乃至於自始至終，從不對蕭沐恒產生過半絲懷疑——就因為當日聽賦樓危情當前，蕭沐恒挺身站在他跟前的緣故麽？

青瑤隱隱猜測著，心底卻也不由因此生出一絲唏噓之感，“真心難付，蕭沐恒確是個籠絡人心的棋手，燕王現在付出多少真心實意，等真相揭露後，他便會有多失望。”

暗暗搖了搖頭，青瑤這才凝神靜聽接下來的審問。

……

如果說樓修文方才之語令江子暉心有所動，那麽江代姍的反應卻是令人訝然了。

“聽賦樓之案確非巧合，此間種種皆源於壽王殿下的安排。”江代姍的眼底閃爍著莫名的光芒，便似幹木即將燃盡時依舊在其表面跳動著的微弱火苗。她揚了揚頭，對燕王笑道：“至於原因，殿下心裏應是十分明白的，倒不必我多言。”

太過直接的語氣，卻是再沈郁不過的話題。燕王只覺得不經意間，心底的一角竟被江代姍眼中的火苗給生生灼傷了。

燕王沈了沈心，露出不解的神情，對江代姍說道：“此事若當真是壽王謀劃，他手下能人眾多，何以選了一個你？”

言下之意，卻是心生懷疑了。便說江代姍再如何深得壽王寵信，她終不過一個女子，且在曾氏一脈中身份低微……

“因為只有我，能夠借熙華縣主之名將事情的真相遮蓋過去。殿下以為呢？”江代姍說這話時，目光直直看向王青瑤，並不掩飾其中的怨怒。

燕王輕吸了口氣，心下念及江代姍的遭遇，確也覺得有幾分道理，“江代姍早料想過會有這麽一天，而方才經許行扒開了她虛偽的面具後，場中眾人無不清楚一點，對江代姍而言，命運須臾一轉，與王青瑤脫不開關系。沒有比她更適合的人了……”

他對許行妹妹所犯之錯並沒有深入探究的意向，對江老太爺在舊事的處置之法上也沒有評判的意思，但江代姍對王青瑤的恨意，燕王確是真切感受到了的。

燕王斜目朝王青瑤看去，但見她神色平靜未起波瀾，不禁凝了凝眉，對江代姍說道：“曾側妃既道此事為壽王所謀，本王倒應問問其中細節，才知曾側妃在其中究竟占了多少份量。”

“細節？”江代姍冷笑了聲，似在諷刺自己的處境般，隨即才喃喃出聲道：“殿下想問什麽呢？”

“石油膏來源分散，西江碼頭是最主要的一處。雜耍戲班裏，一位名喚濮陽的人是我事先買通的，大蟲已由他私下訓過，又用了些藥草，發狂時最是以鉆火圈為樂了。不過濮陽脊骨頗硬，在沒有找到破案的缺口前，確是很難從他口中得到什麽供述的。”

江代姍一邊說著，而面上則浮現出一抹怪異的笑意來。這笑意漸漸擴大，仿佛殯日裏白紙花浸了鮮血一般，漸被染成一朵紅艷的薔薇，無依地在風中搖擺著，實在瘆人得緊。

燕王眸光緊盯住江代姍，一邊輕翻了翻案上的審問小冊，果然有濮陽之名。

江代姍故作得意地笑了笑，卻又隱隱藏著一種瘋狂，繼續說道：“至於酒旗之所以那般容易起火，則因著塗了易燃之物的緣故，而當日闕樓飲宴煙火漫天，誰能註意淩空飛箭，直似火石一般將酒旗木桿一道點燃呢。”

某之所言，無處不合，直令人心如重石般沈入深淵。

“當然，殿下最疑慮的，是時機的問題。”江代姍輕抿紅唇，作出一種令人避之不及的嫵媚來，輕笑道：“當時您與太子殿下是預備去闕樓向陛下與皇後娘娘請安的，而火勢所起之處正是你們途經的方向。壽王殿下已算計好了這點，不過靜等你們踏入圈套罷了。”

“唯一看起來的缺漏，便是當時發生的一切像是沖熙華縣去的一般。但這正好足夠迷惑眾人了，不是麽？”

燕王默然片刻，目光定定地審視著江代姍，才冷聲道：“借勢而變，真是好得很！你等所料，竟真真不存遺漏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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