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便是賓盥了……青瑤輕輕地擡了擡眸，便見敬安侯夫人稍稍起身，母親隨後起身相陪。

“這便是修文的母親麽？”青瑤忍不住喃喃，想及之前陳雅嫻與她說過敬安侯夫人私下打探她品性的事，青瑤便有些緊張。

這位敬安侯夫人，出身北淮的勳貴之家羅氏，其先輩在北方割據混戰，不曾統一的時候，多次受命出征禦敵，戰功赫赫，北淮羅氏因此聲名大躁……雖如今羅氏子弟多已從文，但家族威名亦在。

青瑤低眉垂睫毛，“雖然柳映菡已就收回傳言之事做出承諾，近來外間風聲已歇了許多，可眼前這位敬安侯夫人內心究竟作何想法呢？”

無論如何，今日禮盛，羅氏亦盛裝出席，可見其鄭重相待的態度了……青瑤將視線輕輕地投向母親，見母親朝她頷首微笑，浮動的心緒這才稍稍地沈穩了些。

敬安侯夫人羅氏依照儀程來到東階下盥洗手，拭幹，相互揖讓後才與江氏各自歸位就坐。

青瑤隨即轉向東正坐，行止間帶著小女兒的緊澀，垂目不語。有司奉上羅帕和發笄，身為正賓的羅氏則緩步走到王青瑤跟前，目光柔和地看向青瑤，高聲吟頌祝辭：“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

有些距離，同時也無可挑剔……青瑤淺淺地笑了笑，感受著羅氏為她梳頭加笄時的輕柔動作，青瑤澄澈的眉眼深處不禁劃過一股莫名的情緒。

在之後的正笄與祝賀的過程中，青瑤已盡數斂好自己的神色，笑著回到東房。王徽暮從有司那邊取過衣服，隨青瑤的步子進到屋裏，“大姐姐，我看敬安侯夫人待你的神情十分和煦呢，妹妹便先恭喜大姐姐了。”

青瑤但笑不語，魏嬤嬤只當自家小姐第一次見樓修文的母親心生羞怯，連笑著接過王徽暮的話頭，“暮小姐聰慧端莊，又這般討人喜歡，今後所覓的婆家也定會很好。”

“魏嬤嬤，您盡打趣我罷。”王徽暮笑了笑，語音裏不自覺地帶了一絲嬌嗔之味。

青瑤聞聲終悄悄地打量了王徽暮一眼，柳眉微蹙，“或許不久之後，永昌侯府便會有喜事了吧。祖母她終還是步入了迷林。”

一拜、二加、二拜、三加、三拜、置醴、醮子……

繁覆的儀程，卻緊緊地吸引著在場賓客的目光。王氏之女，翩如驚燕，其始來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其少進也，皎若明月舒其光。令人深想的是，王青瑤的字以熙華之名相賦……

聆訓、揖謝、禮成。

時間仿佛過得十分緩慢，人們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句祝辭，都深深地印在青瑤的腦海裏，而她的目光也不由得滾燙起來。她抿了抿唇，卻是無論如何也想不起前世裏她及笄時的具體情形，大抵是如陰雲一般的迷蒙酸楚罷——父親故去，母親悲懨，而她沒有任何期許可言。

但今朝已不一樣了。青瑤的眉眼輕輕地彎了彎，笑容清淺。

賓客入席，羅氏由賈老夫人拉著去了主桌，青瑤也隨之過去，緩身在母親身旁坐下。

賈氏臉上溢滿了笑容，舉盞對羅氏謝道：“王氏請侯夫人為青瑤正賓，本就有些唐突，今兒儀禮繁覆，實在是勞動你。青瑤自小養在永昌侯府中，偶爾有些任性，日後成了一家人，還請侯夫人看在永昌侯府的面上，多多擔待些。”

“老身嘗與她母親討論過，青瑤這樣的性情與家世，能尋個容她的人並非一件易事。”賈氏笑瞇瞇地瞥了一眼驚楞的青瑤，“好在兩個孩子有同門之誼，相處謙讓，老身也能放心許多。”

“既今後都是一家人，又哪裏有唐突的說法呢？”羅氏聞言淡笑了笑，柔和的視線朝青瑤的方向輕瞥過來，“別的不說，吉昌江相調教出來的子弟，確都是無可挑剔的。”

賈氏臉色稍凝了下，敬安侯夫人的意思在座的人可都聽出來了，人家看中青瑤，主要還是吉昌江家的緣故……兩人同拜江子安為師，性情一說尚且見仁見智，可聲名確都是為人擁戴的。

羅氏說話四兩撥千斤，令得同席的王茂彥與江氏暗讚。他們的掌上明珠，他日是要嫁入敬安侯府的，羅氏有意維護青瑤，確是再好不過了。

“吉昌江相隱逸鄉野，淡泊飄逸，可青瑤哪裏承了江老太爺的性情？”

隔桌的薛氏呵笑出聲，隨即放下手中的茶點，輕拍了拍手，道：“侯夫人還是別擡舉青瑤的好，這孩子從來不是個安分的。”

諷刺的語氣，關懷的笑容，薛氏雖為長輩，可到底隔脈，竟能說出這樣的話來。江氏聞聲立即回瞪過去，便聽賈氏打了笑場，“她的確不安分……可若安分，便不會有科舉堵物之法的施行，又何來縣主之名？”

賈氏出言，倒讓青瑤清冷的面上閃過一絲驚訝，可是很快，這絲驚訝便轉為冷笑。

“她若安分，便不會去那煙柳之地。”薛氏氣頂一通，話音一落，數十道目光都不由探過來。

青瑤下意識反應過來，薛氏所指便是鸝安閣，澄澈的眸中立時變得冰冷起來。羅氏楞在當場，側目朝青瑤與江氏看過來，但沒有動口。

“弟妹你說什麽呢？”徐氏急忙拉了薛氏一把，感受著四周親朋不善的目光，提醒她道：“今日是青瑤及笄的日子，你在旁掰扯什麽？”

賓客終究開私語起來，賈氏像是氣急了一般，“青瑤，你來說。”

“便知是這樣的情形。”青瑤心裏低低嘆了一口氣。她沒有想到的是，賈氏竟選擇在這樣的場合對她發難。

“回稟祖母，孫女兒不知四堂嬸所言何意，更不知如何辯解。”青瑤稍稍離席，朝賈氏作了作揖，淡淡地道。靜默良久的江氏冷冷出聲：“別人不知，四堂弟媳卻應清楚，煙柳之地哪有女客去往的規矩？早些年你去煙柳之地鬧氣，欲尋你那沈迷酒色的夫君，最後連門都不曾進去過。青瑤便是性情再如何疏狂，也斷沒有自報家門，人便恭迎相接的道理。”

薛氏緊了嗓子，“是有人見她與敬安侯世子同去的鸝安閣。”

眾賓客再次呆住，而羅氏則忍不住驚訝了下，凝聲問道：“這位夫人的意思是，我兒帶了他的未婚妻去了青樓，還教人看見了？”

她的語氣裏帶了種迫人的壓力感。薛氏楞楞頷首，周遭的親朋們則尷尬得笑聲片片，卻又不敢大聲。徐氏哪還有不明白的，愚蠢如薛氏，今兒不過被賈老夫人當了回墊腳石，否則這樣的隱秘之事，薛氏如何得知？可三脈終究丟顏面了……

“真一顆棄子，伯娘其實還嫉恨著上回薛氏的言語無狀呢。”

徐氏暗嘆一聲，起身推開身旁的嬤嬤，向後退了兩步，指著薛氏問道：“弟妹，你可知自己在做什麽？”

“嫂嫂可是不信我的話？”

徐氏氣得踮起腳尖，睜大了眼睛，差些往後栽去。薛氏作勢來扶，卻被徐氏的嬤嬤給擋了開。

“二堂嬸，四堂嬸的病怕是根本沒好全罷。這，這……”說話的人是王徽暮。徐氏心口徒然一抖，瞥眼過去，只見王徽暮花容失色，一副手足無措的模樣。

“什麽病？”

“這薛氏竟有隱疾在身？”

賓客們見王徽暮這般說，徐氏又一副退避三舍的模樣，也莫名地跟著心緊了些。終是一筆爛賬，賈氏又憐又氣，起身想要靠近薛氏，卻又遲疑，轉頭喝問徐氏道：“上次也是在侯府發病，教嬤嬤扶著回去的，可你後來如何回稟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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