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瑤知道父親昔日和曾家家主曾開霽是好友，可惜後來……父親落難時，她被曾家上門退親，王曾兩家的結已經是剪不斷理不亂了。

她目光微斂，才道：“只因我今日進宮，卻不曾想碰到了壽王妃，也就是曾喬。”

王茂彥冷哼了聲，隨即輕放下手中的書本，“為表忠心，竟連自己女兒也算計進去了，多日未見，我也當真對曾開霽‘刮目相看’。”

此話一出聲，幾人均沈默下來，江氏面色未改，只烹著茶烘著手，青瑤目光探向母親，便知其早已心中有數。王茂彥略顯躊躇之餘，終也緩聲啟口道：“曾女入韓，在臨安城中原本是樁‘美談’，卻也得賴於曾大人的費心籌謀。”

王茂彥的話略帶了一抹戲謔之意，“壽王為博盛名，更欲得聖心相托，便與僧侶交好，時常出入寺宇。只去臨安城郊的華嚴寺時，巧與曾喬相遇。時曾喬之母生疾，曾喬入寺上香請願，本是一番赤子之心，可……”

“可終究為人所計，她身為曾氏嫡女，卻也沒有選擇。”

“壽王如何就期慕上了曾喬，其中情形我等外人並不知情，但促成這樁婚姻的波折，我們卻是聽聞，說起來俗裏帶雅，教人忍俊不禁。”

青瑤有些詫異地看了看父親，暗道：“如何俗了，莫不是英雄救美的話本子又照著演了一遍？”

王茂彥便看女兒神色，便知她已然猜到了些，他本想接著說下去，卻被旁邊的江氏拐了拐手，王茂彥目光稍迎，便瞧見江氏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渾聽你父親說趣。”江氏接過話頭，平靜地道：“左右不過曾家的馬受了驚，翻了車而已……不過那車夫馭馬技術甚好，車也不過斜歪了，車內的姑娘磕了幾下受了些傷，只其中一個，竟從馬車裏摔了出來。”

“所以，這位摔出來的姑娘便恰好被壽王所救？”青瑤微微啟口，問道。

江氏微微點頭：“壽王唯恐那姑娘便是曾喬，而當時的情形也實在說得上是急迫，是以來不及細想。摔下車的姑娘也是個機靈的，渾將一盤棋做成了，直道名節為壽王所玷。”

“當時上山燒香的勳貴內眷不在少數，隨著曾喬下車問詢那姑娘可有傷處，得知車中女郎身份的壽王這才恍然得悟，可他早已脫身不得，竟順水推舟，直道自己以為那摔出之人是曾喬……”

江氏一邊娓娓說著，目光則輕輕地看向青瑤，補充說道：“可見人言是多麽可怕的東西了……但凡被有心人利用，便只會照著預先的設定繼續發展。壽王如此，那位柳姑娘也是如此。”

“母親！”青瑤沒想到母親竟然又對她提及之前的事，忙扶額嘆止道。

江氏定定地看了看女兒，隨即輕輕地呼了一口氣，轉回正題說道：“那姑娘不過是曾氏族中的一個旁支庶女，壽王自不能娶其為正妃。事情到最後，壽王竟迎娶了兩位曾氏女郎。”

聽著江氏將此事說完，王茂彥不由輕笑出聲，偏過頭去與青瑤說道：“平常府中宴會，你母親可愛聽戲了，只到自己頭上，卻將這跌宕橫生的戲碼說得平淡至極。”

青瑤強忍住笑意，面上定定回道：“這也是功力所在。”

“砰！”

江氏放下倒茶的砂壺，目光轉而緊瞪著王茂彥，悶悶地不說話。

“噗……呵呵……”王茂彥竟的還是沒能忍住，口中接連輕笑出聲。江氏見狀直接搶過王茂彥手頭的杯子，茶水掀灑了他一身袍子。

“你這……”王茂彥動手指著江氏，卻見妻子一臉得意，只得搖頭嘆息道：“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愛養不養！”江氏輕哼一聲，“且憑著你那點俸祿，恐怕還養不活我與女兒呢。”

青瑤知道他們不過鬥趣罷了，是以自顧著添水飲茶，看著父母和樂的情形，心口也仿佛隨著那口熱茶順流入身而變得暖融起來。

半晌，青瑤終於鼓了鼓勇氣，問道：“說起來，壽王似乎更加偏愛那位曾側妃呢。”

“我初次進宮時，正值壽王攜帶家眷入宮，帶的便是這位曾側妃”，青瑤稍稍地擡了擡眉眼，打量著父母親的神色，“且我看著，湘妃娘娘言行間似乎也對曾側妃維護得很，相比曾喬……”

江氏眉色微斂，“是麽？”

“曾家也算是求仁得仁，即便壽王因期慕之人為曾氏嫡女而暗自懷了防備，又或者是因為一些流言，比如與你子晤表哥相幹……”王茂彥頓了頓語氣，啜了口茶，繼續說道：“即便，比起曾喬，旁支庶女更容易掌控……但那都是別家門內的事，與我王氏有何幹系？”

看著父親心懷怨怠的模樣，青瑤只覺得喉嚨發悶，靜默片刻，她才終於緩緩啟口道：“可父親和母親，卻沒有見過那位曾側妃是麽？”

青瑤話音低沈，言畢便直接側過來臉去。

王茂彥這才覺得有些不對勁，他定了定身，方才放下手中茶盞，微微低頭問青瑤道：“你到底想說什麽？”旁邊的江氏聞言，手中動作微滯，視線在父女二人身上來回轉了轉。

“那位曾側妃，名喚代姍。”王青瑤擡眉答道，嘴角浮起一抹苦笑，“很驚訝吧，與昔日吉昌江府的五小姐同名。”

“不僅同名呢，她們長得也甚是相像，只不過身份不同罷了。”青瑤看著神色轉而有些肅然的父親和母親，“按理我們是應該給吉昌江府送封信的，但我卻不知道該如何下筆。”

王茂彥微微蹙眉，目光中有不解，也有驚愕，“你是說你碰見了代姍，且她還換了身份，如今已成了壽王側妃？”

王青瑤點了點頭，便聽見父親繼續問道：“那你如何今日才與我們說？”

“是啊，你這孩子如何將這樣的大事瞞著我和你父親！”江氏有些不安地搓了搓手，急道：“這當中究竟發生了什麽？”

江氏的神思已幾乎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給打亂了去，她輕輕擡眸，卻見青瑤一副淡淡的模樣，不由擺手，“你那日進宮，代姍可曾與你說什麽？那孩子過得怎麽樣？”

青瑤幾不可見地挑了挑眉，依舊恭敬地應道：“她是壽王側妃，自是尊崇。至於旁的，她不過當我是個陌生人罷了。”

“陌生人？”江氏聞言不禁輕嘆了聲，“許是之前的那場變故，成了她的心結罷。她的雙親雖算罪有應得，但若將那繁重的枷鎖扣到她和她哥哥身上，那也有失公允……”

“大抵是經了許多心酸苦楚了，才不願讓故人的只字片語掀開她的傷疤。你也不必與她置氣，左右你父親的那樁案子早已了結，該過去的都過去了。”江氏一番苦心勸道。

“我知道的。”青瑤淡淡一笑，定定地看向江氏，一雙澄澈的眼仿佛倒映著滿山寒色，“我不曾與她置氣。只正如她所希望的那般，我如今也不過當她是個陌生人。”

江氏神色微楞，有些囁嚅地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是因為不曾把江代姍放入眼中，這才顯得毫不在意的。女兒之所以提起此事，不過覺得需要給吉昌江府送信罷了。”江氏明白過來這一點，但那些類似於“以德報怨”的話，確是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了，只凝住面上神色，呆呆地看著這個性子濃烈而淡漠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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