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秋闈之試，江翰林曾對陛下稟奏了一道堵物之法，用於科舉防弊……”蕭沐恒饒有意味地看了看青瑤，問道：“聽說此計乃是王姑娘想出來的？”

青瑤微垂了頭，不想蕭沐恒竟會突然問起這個，呢喃笑道：“公子以為如何？可是此法有什麽不妥之處？”

蕭沐恒搖頭笑笑，“在下並非此意。只不瞞姑娘，對於科舉防弊之法，在下不是沒有想過，但空有其形，內中條理不如姑娘所想來得詳細得當。”

蕭沐恒會心一笑，語氣真切地道：“姑娘心有丘壑，堵物之法無疑是大梁科舉變革史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青瑤目光微斂，不知該如何應答。

“只這一點，姑娘便讓許多人汗顏。姑娘或許不知，如今大梁寒門士子皆對王姑娘欽佩不已，十年寒窗苦讀，士子們是否能魚躍龍門，結果多由他們自己決定了，科舉公正，與大梁國體實有裨益。”

蕭沐恒心潮微蕩，他原當青瑤是年少時不經意的一瞥驚境，即便後來讀了那些酸詩，也只當她未見天地之闊罷了，卻萬萬沒想到她心思玲瓏至此。

蕭沐恒朝青瑤拱了拱手，眼中笑意更加明顯，“在下還有一問。”

青瑤微微頷首。

“此前王鎮撫使身陷冤案，臨安學子們為其求情，輿論的壓制使得刑部對此案戰戰兢兢，不敢輕易發聲，甚至皇令都被左右。世人皆知此事背後，乃是江家在尋求為王鎮撫使發聲的機會。”

蕭沐恒淡笑著，俊顏生輝，眉梢仿似帶了不解，“可輿論總不該淩駕於法制之上的，不是嗎？你父親的案子若不是拖了那麽久，後來也不會出現反轉……”

“公子這話青瑤反而是聽不懂了，難道是在指責江家嗎？”青瑤擡眸凝視半響，眸中一片矜冷，“輿論的確不該淩駕於法制之上，可大梁的法制應根據民意與公道來定。”

“我父親的案子若不是拖了那麽久，何以等到昭雪的一天。公子應當慶幸，斂取軍資案作如此結局，正因公道尚存、民意驅使。”

青瑤冷諷道：“案情緊急，江家才會驅動輿論造勢，相反，如果江家並沒有選擇卷入這道泥潭，那麽案件初發時，那些在街頭巷尾散布我父親通敵賣國的謠言的人，何嘗不是被有心之人操縱？”

“這情境恐怕才是最為嚴重的吧。”青瑤淡淡出聲，“為了一己私利，視法度無物，卻也不是利用輿論那麽簡單了。”

蕭沐恒一言不發，只久久地看著青瑤，眸中似有綺麗流光，轉頭朝樓修文問道：“樓兄以為呢？”

樓修文淡笑出聲，“公子心中已有所決斷，又何必來問我。”

“如今江翰林已經辭官歸隱，朝廷之上便少了一個與賈長易爭鋒相對的人，此時收手對雙方而言都是好的結局。”蕭沐恒看著樓修文神情，澀然一笑，“如果早知江翰林有歸隱之意，賈家恐怕不會貿然動手。不過知道了又如何，沒人相信罷了。”

“伶之，去把東西拿來。”蕭沐恒微微側過目光，朝一旁的桑伶之吩咐道。

桑伶之不由擰眉遲疑，卻也不過一瞬，便很快地舒展開來，“是，公子。”

“王姑娘對我存了防備是應當的。”蕭沐恒苦笑道：“此時情境，這處書院便只能當成歉禮了。”

他漫指了指跟前那個小的錦盒，“這是玉棗莊別院一應的房契田契，你將其帶回交給江翰林，便說從今往後，白麓書院坐落在這洲頭了。”

江子晤幾人均十分訝異，饒是青瑤，也沒想到這麽大片產業，蕭沐恒竟是說送就送，“謝公子……”

“只是我已來不及命人在別院裏栽一些紅梅了，否則冬日裏開著定是十分好看。”

青瑤神色不由一動，仿佛心頭突然闖入了什麽東西般，卻不敢伸手去觸碰。

蕭沐恒伸手將錦盒旁邊的匣子挪了挪，聲音清悅地道：“這個匣子是送給你的。他日回到臨安，希望你能將它隨身帶上。”

青瑤遲疑著沒有接話，蕭沐恒心思多，即便當初相伴數載，她也從未真正看清過這人。

零散的記憶浮掠而過，青瑤微怔了下，眸色愈深，“裏頭裝的什麽？”

“你回去便知道了。”蕭沐恒定定地看了看青瑤，隨即瞥了一眼旁邊不置一詞的樓修文，拂袖起身道：“桑總管，送客罷。”

看著蕭沐恒已漸行漸遠的背影，青瑤微喟一聲，“我們走吧。”

她的神色落在樓修文眼中，自有一番意味，樓修文更是沈默了。

大概還存了心思計較的人，便只剩了江子晤與江代嬋二位。江代嬋擔心妹妹心思純良反被人蠱惑了去，離開別院後便拉住她旁敲側擊地說起這事來，而江子晤回想起此前種種，還是沒忍住在回程的路上把顧子淵叫到船頭。

“我不管顧公子如何機關算盡，但你今日利用代妍向祖父出言提議游船，實非君子之行。”江子晤冷聲說道。

顧子淵目光微閃，隨即輕笑道：“這如何算是利用？即便沒有今日，樓師兄和王師姐也定會再次拜訪這玉棗莊的。”

“他們之前便擅闖過別院一回，而謝公子卻願意把這幾已建成的書院交給江家，且眾人無恙而歸，我不知道子晤兄你究竟在介意什麽？”

江子晤眸光冷冽，“謝公子究竟是誰，你心裏應當是一清二楚的吧。”

“他既打算送給江家如此一份大禮，卻說是心有虧欠。我且問你，謝公子有何虧欠之處？”江子晤呼吸微促，“他既沒有正式地投遞請帖，怕就是因為心中歉疚而不肯與祖父相見吧。”

顧子淵沈默下來，久久地沒有出聲。

“顧子淵，今後這樣的事情絕不允許再發生。”江子晤下頜驟然繃起棱線，冷聲道說道：“尤其與五妹，你最好離她遠一點，否則莫要怪我翻臉！”

顧子淵這才擡起頭看向江子晤，卻發現之前江代妍關於她這位二哥的看法，不過看到了一張偽裝在外的面具罷了。真正的江子晤，內心的堅冰早不知何時便融化開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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