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羽？”

從洗手間出來，季鹿沿著走廊找人，時不時輕喚一聲。

就在路過一個小客廳時，聽見了有人說話的聲音。

她欣然一笑，正要走過去，卻發現白色的紗簾後，是兩個人影倚著欄桿在攀談。

季鹿趕緊退了回去。

“我說，生病的是我又不是你。別總板著臉啊。給小季鹿看見了，當心人家不要你。”

是林凡的聲音。

說起來，他說話時的輕松語調，半點都不像得了癌癥的人。

只有燈光下，和另外幾個人對比，能稍稍看出來，他的臉色有些發暗。

“無論你說什麽，我都不可能答應你出院。明天我就送你回醫院去。”

宮羽端著一杯溫水，斜倚在欄桿邊，目光望向遠處山下的車水馬龍。

他說話很少這樣不容置喙，沒給對方任何討價還價的機會。

林凡聽到後，“嘖”了一聲，嘆氣般地吐出幾個字，“你啊你啊...”

“難道你沒聽說過一句話，叫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他故意拖長音，胳膊碰了他一下，“人和人之間緣分是有限的。你得看開點。”

宮羽睨他一眼，冷冷地說，“我看不開。”

“你這人怎麽油鹽不進呢？！”

林凡長嘆一口氣，搖搖頭，沈默半晌，“宮羽，能遇見你，挺幸運的。但是，我走之後，你要記得再找個靠譜的鍵盤手。”

“我這一輩子啊，就創建樂隊這一件輝煌事跡，我不想它就這麽沒了。”

宮羽喝下一口水，那水像是噎在了喉嚨裏，他努力地咽下去。

“我沒那麽堅強。”

“林凡，活久一點。不然我會後悔遇見你。”

他的語調異常平靜，平靜到仿佛他才是那個得了絕癥，看不到其他希望的人。

季鹿踮起腳尖，悄悄地離開。

她來到和客廳連接的庭院裏，那裏有一汪水池，養著漂亮的錦鯉。

季鹿蹲在池邊，看著肥碩的錦鯉擺動尾巴，游來游去，攪動一池粼粼波光。

久違地開始思索一個略帶哲學性的問題——幸福、甜蜜、喜悅、快樂，如果這些美好的情感在消散時會給人帶來無限而巨大的悲傷，那人們還會期待嗎？

若是15歲的季鹿，她一定會挺起胸膛，對著山峰和雲層大喊“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吧”。

但25歲的季鹿，坐在池子邊，沒有了確定的答案。

她第一次發現，譬如可樂這種甜蜜到極致的液體，在某一時刻也會嗆人。

夏季說來漫長，日覆一日的蟬鳴和烈□□得人不想出屋，夏季偶爾也短暫，參加節目還沒到一個月，天氣預報就開始提醒“立秋已至，註意防寒保暖”。

立秋這天，李嫣然回到了小屋繼續錄制。

這次生病，她整個人瘦了一圈，可眼睛裏的光卻越來越亮。

她決定解約了。一邊錄節目，還一邊在打官司。

現在她的一舉一動，哪怕只是在小屋裏露個臉，都會引起巨大的關註。

這檔綜藝的制片人也沒想到，他的節目竟然是以這樣的方式出圈了。

立秋的那天晚上，季鹿剛洗漱好，就收到了一條消息。

【宮羽：我在屋外面等你。】

時間是十分鐘前發來的。

她忙裹了件外套跑出去。

離小屋二十餘步遠的一片空地上，黑色的保姆車幾乎與身後的黑暗融為一體。

車燈熄著，奎昊站在車邊，東張西望地觀察四周。

望見季鹿跑出來，他忙招了招手，“這裏！”

季鹿一眼就瞧見他，三步並作兩步地跑過去。

奎昊幫她拉開車門，下巴朝裏面努了努，“先進去，我幫你們望風。”

“望風？”

她剛要問望什麽風，車裏面伸出一只手，把她牽了上去。

車門被關上，儀表盤發出微弱的光。

“手這麽涼？”

宮羽握著她指尖，彎下腰另一只手打開暖風。

等他再次擡頭，季鹿看清他的眼睛。

如同細小雨滴落入平靜湖面，點點歡欣泛起，每一個漣漪裏都是她的縮影。

她也看見自己，笑微微的向上牽動的嘴角。

狹小的車廂裏，每一縷呼息，每一瞬心跳都清晰可聞。

季鹿發覺，這車的熱風系統真厲害，才幾分鐘，她的臉就熱了。

宮羽輕“咳”一聲，從旁邊拿過一個保鮮盒。

“芒果。嘗嘗看。”

“唔。”季鹿叉起一塊，放進嘴裏，眼睛倏地一亮。

“是椰香芒果！”

“嗯。”宮羽點點頭，伸手幫她托著盒子，“今天碰巧買到一個。”

明明不是正當季，他是怎麽買到這一個的。一定是找了很久吧。

季鹿這一次放棄了求知欲，沒有問他是費了怎樣的功夫。

他說得雲淡風輕，就是不想她吃得有壓力。她順著他的意，開心地把芒果吃幹凈。

臨下車時，宮羽又往她懷裏塞了個毯子。

很柔軟的質地。

“夜裏冷，拿回去鋪床。”

季鹿抱著毯子，暖融融的感覺泛上心頭。

立秋才一點都不冷，她想，這一定是四季裏最暖人的一天。

走到一半，她突然站住，回過身。

果然，宮羽下了車，就站在車邊，靜靜地註視著她。

季鹿腦子裏浮現出那天離開別墅前，林凡偷偷對她說的話。

他說，這麽多年她就像個謎一樣存在於他們樂隊，屬於誰都聽說過，但誰也沒見過。

後來，林凡還是無意間在宮羽手機上看到了一張照片，是她小時候上節目拍的。那張照片像素不如現在清楚，但他們一致認為，這照片上的女孩一定叫季鹿。

這麽多年，宮羽身邊的人毫不懷疑，他的手機裏不會出現第二個女孩的照片。

而現在，他就站在原地看她走遠，無論她回不回頭，他都會這樣安靜地、不打擾地目送她。

季鹿也不知道自己是哪裏做的決定，她開始往回走，沿著他的目光，一步步回到他面前。

“宮羽，等到表白那天...你就不要，給我打電話了。”

她咬著下嘴唇，小聲地道：“我簽了合同，暫時不能答應。”

她暫時不能答應，那有些話就要等，等到能答應的時候再說就最好了。

不然，季鹿就要在節目裏、在攝像頭下，親口拒絕他。她不怕被罵，她只是怕他失落。

宮羽失落，季鹿也會跟著難過。

宮羽定定地看了她幾分鐘，伸手幫她把外套的扣子全部扣好。

“回去吧。外面冷。”他柔聲說道。

“那你什麽時候回來？”季鹿往前走了幾步，又回頭問。

“下周。”宮羽站在原地，不緊不慢地回答，“陪你跑步。”

“嗯。我等你。”她莞爾一笑，蹦跳著往回走。

到了小屋門前，季鹿再一次回頭，這次她什麽都沒說。

兩人相視一眼，萬籟俱寂，最後同時彎起了嘴角。

世上的奇跡不只有仲夏夜能發生，在秋天的第一個夜晚，有兩個人知道了，一眼定情是什麽滋味。

不必宣之於口，他/她自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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