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璃拖著行李箱出火車站, 搭乘公交車前往市醫院。

她原本覺得小城的冬天比帝都氣溫高，如今原來是一樣冷。

她倚靠在公交車後排座, 行李箱擱置在一邊, 唐詩英打來電話的時候，她已經睡著了。

“到哪兒了？”唐詩英問。

“快到了。”唐璃打了個呵欠，揉了揉困澀的眼睛, 說：“有點兒困。”

唐詩英：“應該的，一晚沒睡, 你直接回家吧，廚房裏有我給小川留的飯, 你吃點兒。”

“我先去看姑父。”

“不用。”唐詩英說，“你姑父睡了。”

唐璃：“你別管了。”

唐璃掛斷了電話, 心情不是很好。這種差心情和她在帝都與拍攝同事發生矛盾時完全不同, 和任何學業中的困難挫折不同。這是一種未知的, 帶有無奈的壞心情, 同時又心疼。

唐璃從小跟著唐詩英和姑父長大。姑父真心愛姑姑, 愛屋及烏般愛著她。她學習成績好，姑父以此為榮。姑父的家人對她也很親近。

某種意義上講, 姑父的存在彌補了父親位置的缺失。

唐璃的父親因為交通事故去世, 具體原因雖然沒人完整得敘述給她, 但她曾斷斷續續在外人嘴裏聽到過。

唐璃的母親在生下她後不久便跟一位富商離開, 唐璃的父親正是在追趕她母親的路上發生的車禍。而那個年代物資匱乏, 信息不夠發達, 肇事者逃逸後警方沒有追捕到兇手。

年幼無知的唐璃被年輕的唐詩英撫養，很多年後才嫁給姑父。

唐璃換了一個姿勢, 肘關節抵在玻璃上。

她是真的有些懼怕, 從昨晚接到電話開始。

也有些後悔, 沒能早些回家。

趕到醫院的時候，姑父正倚在病床上輸液。唐璃把行李箱暫且擱在門後面，沖著姑父走了過去。

臨近，姑父才看到她。

“回來了？”

“回來了。”

姑父苦澀地笑了笑，莫名感到心酸，讓唐璃過來坐，坐過來後也並不說話。

唐璃被姑父看得想哭。

姑父近幾月來有頭暈目眩、食欲不振的毛病，先前以為是普通感冒去小診所輸液，結果輸液途中嘔吐不止，到了醫院進行全面檢查，發現頭部左枕骨位置有一顆直徑15mm的腫瘤，目前不能辨別其性質。

手術安排在三天後，一切都是未知。

臨近過年，唐詩英給唐璃打了電話，原本定在五天後回家的唐璃提前結束帝都工作。

唐璃知道姑父有很多話想說，但沒有力氣，只是平靜地看著她，許久之後，囑咐她回家休息。

被醫生叫走的唐詩英回來後，同樣囑咐道：“你先回家，李默川在他奶奶家，你去把他接回來，監督他做作業。”

“嗯。”唐璃說，“我晚上再來。”

“晚上也不用來。”

“再說吧。”唐璃扭頭看了眼姑父，姑父對她點了點頭。

唐詩英送她下樓，順便透透氣。

出了病房。

唐璃問道：“什麽情況？”

“沒什麽情況。”唐詩英如實供述，“目前還不能確診良性惡性，腫瘤不算小，不能做微創，得開顱。”

“應該沒什麽大礙。”唐璃寬慰姑姑。

唐詩英：“能有什麽大礙。”

高度重覆的問題，高度重覆的問話。姑侄倆並肩，身遭走過各式各樣來就診的病人和醫護。

“在大學裏怎麽樣？”唐詩英問，“怎麽一直去兼職，累不累？”

唐璃：“想給你和姑父減輕負擔，不累，不用擔心我。”

“應該的。”唐詩英說，“你花得不多，也從不問家裏要，我和你姑父哪有負擔，倒覺得對不起你，不太放心你。”

“沒有。”

唐詩英轉過頭，看見唐璃脖頸間戴著的東西，掃了一眼，沒放在心上。

問完生活，又問學習。

唐璃：“成績應該還可以，有幾門已經出成績了，有幾門還沒有。”她說，“我不耽誤學習。”

“嗯，你我是放心的。”

出了醫院，唐璃坐公交車回家。

她把家裏大掃除了一遍，又把所有衣服從行李箱裏規整出來。收拾好這些，她去李默川奶奶家把他接回來。

臨走時，老人家給她裝了一袋新鮮的橘子。

許久未見，李默川看她的眼神有些生疏。唐璃捏捏他的臉，問：“怎麽又胖了？”

李默川不好意思地說：“最近在奶奶家吃得好，奶奶總給我做肉吃。”又似大人般說，“怎麽看著你像是瘦了？”

唐璃：“我穿這麽厚你都看得出？”

李默川：“臉瘦了。”

唐璃笑了笑：“店還開著嗎？”

“關了。”李默川說，“關好幾天了。”

唐璃看了看手機餘額，店裏兼職和拍攝微電影的所有酬金加起來，有一萬多，放在銀行卡裏。其餘還有幾百是那天拍攝照片日結的工資，在餘額中。

她準備把這錢取出來給姑父當醫藥費，等到明年開春早些回帝都，掙下學期的生活費。

她才回小城半天，卻像是回來好久，而從昨晚至今，唐璃給程紹堂發的第一句話便是，明年還能住在你那裏嗎？

一句話問得她臉頰火辣辣。

程紹堂沒給她回覆，卻在她從醫院回來的晚上打來電話。

“你有什麽想說的？”

他打來的電話，卻問她想說什麽。

唐璃沈默了一會兒，說：“有。”

“說吧。”

唐璃關上臥室門，李默川正在客廳看電視，她把那份嘈雜隔絕於外，低聲說：“想早點兒回去工作，你如果不喜歡我住在你那裏，我也可以回宿舍住。”

“沒有。”他說，“你走了我還不適應。”

不知道是玩笑還是真話，再加之程紹堂的語氣很隨意。唐璃坐在床上，手指撓了撓臉，一時半會兒都沒能回應。

夜深了，她竟然不困。

程紹堂慢條斯理道：“昨晚怎麽那麽著急？”

唐璃在想要不要和他說實話，沈吟數秒卻等到李默川的推門而入——

“姐姐，媽說給你打電話不接！”

唐璃把手機傳聲筒捂住，急忙對李默川擺手：“先出去。”

李默川在門口站著，電話手表裏傳來唐詩英的聲音：“璃璃，早點兒休息，關好門窗。”

唐璃：“……好的姑姑。”

李默川做了個鬼臉給唐璃，默默退出去，關好了門。

唐璃把手機湊到耳邊：“程紹堂？”

“嗯。”

“剛才是我表弟。”唐璃說，“家裏就我們兩個。”

程紹堂問：“表弟多大。”

“十歲多了。”唐璃說，“上小學五年級。”

程紹堂“嗯”了聲，“剛才說到哪兒了？”

唐璃抿了抿唇，緩慢躺到床上，壓低聲音：“家裏長輩生病了，所以我提前回來了，冰箱裏有我買的菜，你記得都吃了。”

“太多了。”程紹堂說。

是有些多，原本買的兩人份，她走之後，程紹堂大概率不會在家做飯。

“什麽時候回來？”

唐璃也沒確定好，想了想，說：“我得和店長溝通好。”還有家裏這邊。

“還要繼續上班？”

“不然嘞。”唐璃不切實際地想起電影裏多次出現的臺詞，幾乎就要脫口而出，問出那句——

你養我嗎？

她忍住了。

對面似乎也在等著她問出什麽，氣氛變得安靜，直到程紹堂嗓音低低的開口：“真的。”

唐璃問：“怎麽了？”

他說：“你走了，我不適應。”

這一晚唐璃睡得極其酣甜，睜開眼睛是早晨八點，她穿戴整齊後給李默川做早飯。

南方沒有暖氣設備，寒冬臘月，唐璃有點兒想念帝都的室內溫度，雖然幹燥。

吃完早飯，唐璃把李默川送到他奶奶家裏，去醫院接替唐詩英的陪護，好讓她能回家休息一會兒。

人剛到醫院，秦鉦拎著一大盒禮品出現在病房門口，同姑父打招呼：“叔叔，您沒事吧？”

有秦鉦的到來，唐詩英和姑父無比熱絡，但病情與心情所致，姑父看上去比之前憔悴很多。

沒過多久，秦鉦便跟著唐璃出了病房，兩人趁著短暫時間，抽空聊天。

許沈吟還在那家科技公司實習，離開帝都，應該是臘月二十八的事情。

秦鉦說：“年初六就又回去了，在家待不了太久。”

唐璃問他：“那你什麽時候回去。”

“我晚點兒吧。”秦鉦不確定道，“我去了也沒事，家裏人不想我早走。”

秦鉦和許沈吟，擁有完全相反的性格。不過唐璃也會想可能互補的人更容易相互吸引，也容易走得長遠。她的想法，不知是對是錯，但是她對這對情侶最為真摯衷心的祝願。

她喜歡許沈吟，不亞於秦鉦。

哪天兩人吵架，她一定毫不猶豫地站在許沈吟這邊。

但秦鉦卻笑著問：“我聽她說，你有男朋友了？”

對於許沈吟的“出賣”，唐璃色厲內荏，“別胡說八道，小心我告訴你媽你有女朋友！”

秦鉦又怎麽會怕她這威脅，嫌棄地出聲：“去說去說，你看我怕不怕。”

又說：“聽說還是帝都人？”

唐璃：“……”

“怎麽都不帶我見見？”秦鉦質問說，“我是不是你發小啊？”

唐璃咕噥道：“有什麽好見的。”

但是之前，她確實答應讓許沈吟和程紹堂見面。更重要的一點，她和程紹堂並沒有確定關系，如果真要界定——不，她根本無法界定。

也因為這個，她格外扭捏。

關系轉機發生在臘月底，姑父的手術不大不小，小城水平有限，建議病患家屬帶人前往海市治療。

那天晚上，唐詩英做了決定，通知唐璃明日啟程，春節大概率不會在家，讓她帶弟弟去奶奶家。

冬夜寒涼，行至小區門口時，唐璃感知到手機震動。

程紹堂發來一個定位，問她聽說過沒。

唐璃望著熒光閃爍的屏幕，回覆他說，是她家附近的酒店。

程紹堂說：「我在這兒。」

唐璃難以置信：「你在這兒？」

程紹堂回：「出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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