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璃頃刻之間屏住神色, 手機握在手裏，垂著眸, 看著屏幕上的一行字, 沒有說話。

李默川扭頭看著她，詢問道：“姐，怎麽不走了？”

“嗯……”唐璃說, “走。”

唐璃被這一信息搞得暈頭轉向——程紹堂來小城出差了？

她下意識地便想，小城有什麽好出差的？這裏有很厲害的投資項目嗎？

還是說——

唐璃搖了搖頭, 覺得不可能。

風有點兒大，透不過厚重的外套, 卻吹得臉頰生疼。

臨近年關，將李默川送到奶奶家, 奶奶照例會讓她留宿, 春節當日李默川的姑姑一家來到, 一起慶祝。

也許今年的春節格外蕭條。

來來往往的車輛和霓虹讓唐璃有些糾結, 她稍頓了頓, 決定帶著李默川去往程紹堂所在的酒店。

她不知道過了今晚，還有沒有與他見面的機會。而姑父手術時間一旦推遲, 她去往帝都的時間也要推遲。

步行至酒店門口。

李默川還牽著她衣袖, 不明所以地問：“姐, 來這裏幹什麽？”

唐璃還在思索, 要不要把李默川帶上去。

然後心有靈犀般, 程紹堂打來電話, 問她：“在哪兒？”

唐璃呼出一口氣，輕聲說：“在你樓下。”

唐璃在酒店樓下等了幾分鐘, 他便出現在電梯拐角。

這是小城數一數二的酒店, 價格不比一線城市便宜多少, 裝潢門面精致昂貴，唐璃帶著李默川一大一小出現在這裏，外人一眼就能看到他們孩子的本質。

但是程紹堂高挑身影出現的時候，唐璃卻為之一振。

他永遠符合昂貴的氣質，像是與生俱來的，不能令人褻瀆。

回想起從帝都離開的那一晚，到今天，失掉了r大學生這一光環，唐璃又融入進人群中，泯然眾人矣。

這麽想著，她忽然垂下了頭。

“姐。”李默川問她，“這是誰啊？”

停到兩人面前，程紹堂也聽到了這句話。

唐璃：“你要喊哥哥。”

李默川昂頭看著程紹堂，聲音很怯：“哥哥。”

“你們準備去哪兒？”程紹堂居高臨下，問得是李默川。

唐璃擡了擡頭，發現這個事實時，有點兒吃驚。

李默川回答：“我爸爸住院了，媽媽在醫院照顧爸爸，我姐姐帶我去奶奶家過年。”

程紹堂：“你爸爸得了什麽病。”

李默川：“腦瘤——”

唐璃甩了甩他的胳膊，低頭看他：“李默川。”

李默川詫異地看向她，不知道自己又錯在哪裏。無奈嘆氣，一副小大人生氣模樣，不屑又真實。

程紹堂說：“需不需要我去看望伯父？”

“不用不用。”唐璃一連說了兩個不用，“他們明天去海市。”

“轉院？”

“嗯。”

“哪個醫院？”

唐璃報了醫院名字，沒意識到他問這話的意圖。只是默默地攥著李默川的袖子，一邊交談一邊安撫。

程紹堂卻說：“我有個朋友，是那個醫院的醫生。”

唐璃挑挑眉：“嗯？”

從這句話開始，唐璃開始回神了。果然，她很快察覺到程紹堂話裏有話，但表情卻是蠢蠢欲動。

“等下。”程紹堂掏出手機，在她眼前晃了晃，“我給他打個電話。”

有熟人的幫助，唐詩英和姑父也很意外。他們對手術有所忌憚，終歸是比唐璃還要多。

尤其是姑父，身為中年男人，表面不說，卻十分低落。

第二天淩晨，唐璃跟隨唐詩英和姑父一同坐上去往海市的包車。

臨近年關，包車費貴了一倍，唐璃沒讓唐詩英付錢，提前和司機說好這錢找她要。

唐璃坐在副駕駛，昏暗的天色，熾亮的路燈，平坦的高速路。後排座坐著昏昏欲沈的唐詩英，和躺在他腿上休息的姑父。

唐璃收到程紹堂的消息時，已經是兩個小時後。

她只看了一秒，就若無其事地收起手機，接著揉了揉眼睛，擡起頭。

唐詩英已經醒了，她沒什麽表情地問唐璃：“璃璃，你哪裏的朋友？怎麽會認識醫院的醫生。”

唐璃低聲：“是我舍友的親戚，帝都人。”

“哦。”

窗外逐漸明亮，唐璃和唐詩英看不到互相的臉色。

唐詩英又問：“那他家裏一定很有錢吧？”她的聲色很平靜。

唐璃點點頭：“應該是。”

這次唐詩英沒再出聲。

程紹堂比唐璃來得早，唐璃和姑姑姑父趕到時，他已經給蘇醫生打好招呼。蘇醫生是醫院消化內科主任醫師，五十歲左右的樣子，他帶著唐璃幾人去往腦內科，同主治大夫交流了很久。

不得不說，大城市的醫療環境和設施是小城沒法比較的，在此之前，姑父在小城醫院住了許久，每天都是大大小小的各項檢查。

如今遞給醫生，醫生一目了然，手術安排在兩天以後。

這已經是效率最高的治療方案。

不僅如此，主治大夫的談吐得體以及幽默態度令姑父心情放松許多。回到病房等待時，姑父破天荒與唐璃聊起了天。

他已經許久沒有說那麽多話了。

“站在兩位大夫旁邊的，是你朋友？”

姑父說的是程紹堂，唐璃楞了一秒，點了點頭。

今天第一眼看到程紹堂的時候，唐璃一直保持著淡定的神色，沒什麽表情，連招呼也沒打。但對方不在意，不緊不慢地跟在一眾人身後，留那位蘇醫生和主治醫生侃侃而談，想必是事先都交代過。

海市的醫院反而讓姑父更有親切感。

唐璃意識到了這點，心情跟著姑父，陰轉多雲。

姑父靠在病床上：“小夥子長得不錯，一表人才。”

唐璃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兒，但又說不出哪裏不對勁兒。

唐詩英在一旁，看著唐璃：“是長得不錯，看著比璃璃要大幾歲。”

病房裏驟然安靜下來，唐璃低著頭剝橘子，剝完了塞進嘴裏，笑笑不說話。程紹堂比她大八歲，她從來沒用過“小夥子”去形容他，聽他在姑姑姑父嘴裏與她和李默川並列為晚輩，她也終於知道哪裏感覺不對勁兒了。

唐詩英說：“他家裏應該蠻有錢的，帝都人，結交面廣。”

唐璃起了個身，默默看了唐詩英一眼，轉而看向姑父：“姑父，你先好好休息，我出去一下。”

唐璃出去後，姑父又繼續道：“璃璃不願意聽我們聊。”

唐詩英看他一眼：“不願意就不願意，我就是突然想起這孩子她媽來了，他媽也在帝都，她們以後會不會聯系啊……”

“保不齊。”姑父這樣說。

“她嫁了個很有錢的人。”唐詩英說，“要是那個女人以後能幫助璃璃，璃璃認不認她我都接受。”

“嘖。”姑父也忽然忘記了病痛，一撇嘴，“該說不說，她媽心真狠，這麽多年別說來看，就是一個電話都沒打過，你哥當年為了追她出車禍，你不怨她啊？”

“怨啊。”唐詩英說，“我一看見璃璃，就能想起那個女人……”

姑父沒見過唐璃的親生母親，問道：“長得像？”

“特別像。”唐詩英說，“但是性格不像。”

姑父搖了搖頭，說：“我覺得就算那女人來找，璃璃也不一定會認，你自己養大的姑娘，你不了解嗎？”

唐詩英站在病房窗前，看向窗外，沒有回答。她已經不知道用什麽樣的語氣和態度去面對這件事情，比起情緒，唐璃的未來更加重要。

一切都過去太久了，她目前就是這樣想的。

姑父說：“而且璃璃一直都是有出息的孩子，你看幫咱們的年輕人，要是沒點兒關系，怎麽這樣盡心盡力？”

唐詩英動了動嘴唇，知道男人言之有理。

“哎。”姑父說，“養了快二十年的姑娘，回報大著嘞。”

可姑父雖這樣說，依舊對腫瘤性質抱有恐懼，晚上唐璃在病床前，他忽然抓住侄女的手。

“璃璃，如果我真下不了這床，未來一定要好好對你小姑。”

唐璃不知該如何回覆，然而醫院氣氛凝重，一番囑咐像極了托付，百感交集，眼眶瞬間變得微紅。

她在回賓館的路上遇到程紹堂，她知道這不是偶然。

程紹堂等了很久，原本幹凈得沒有一點兒瑕疵的大衣出現褶皺，他坐在醫院對面廉價的賓館一樓，手邊桌上擱置的水早已涼透。

唐璃拎著包，問：“你也住這兒？”

程紹堂眉眼裏帶著倦意，那倦意比她更濃更深，淡淡地看她一眼，搖頭：“在等你。”

他很安靜，脖頸坐地有點兒僵，便不動聲色地歪了歪腦袋，面容清漠地起身，沖她示意：“走走。”

唐璃以為他這一句走走是陪他逛逛的意思，但實在有些累，便道：“去樓上聊吧。”

“走。”程紹堂擡手牽起她的手，直視她的眼睛，“你晚上準備住這兒？”

唐璃一楞：“我房費都交了。”

他嘆息，說：“這兒不安全，跟我走吧。”

唐璃沒有和程紹堂進行所謂的爭執，只是思索了一下，就跟他走了。

她莫名其妙的想哭，程紹堂的掌心暖的要命。她想對他道謝，想和他說很多事情，但她很安靜，安靜地跟著他走，步行至另一家距離不遠但與之天壤之別的住處。

程紹堂比唐璃還要累。

他來江蘇做個調查，恰好查到唐璃的故鄉。原本的驚喜從得知她家人生病的那一刻起轉為擔憂，無奈手裏的工作只能暫停。

他比她更早來到海市，話很少，一天都在等。

不久前，他曾坐在廉價賓館裏的木沙發上陷入沈睡。這種感覺很奇怪，他幾乎不能在陌生環境中入睡，他想他確實是累了，累到沒有多餘力氣去想，去察覺。

他牽著唐璃，步行穿過一條街道。海市的天色和帝都是不一樣的，忽遠忽近的霓虹似聚集在城市中.央，擡起頭可以看得到穹空，低頭是幹凈馬路。

春節期間，是一年到頭城市裏人最少的時候。

即使落寞，周圍的光也能把人襯得亮眼。

紅燈時間長久。

程紹堂低下眸，問：“都休息了？”

他問的是唐詩英和姑父。唐璃從思緒中抽離開來，對上他的眼睛，看著他和平時不一樣的狀態，點了點頭。

她看起來不開心，原因可想而知。

程紹堂挑了挑眉，笑了一聲。

也許是想讓氣氛不那麽沈寂，也可能是有什麽別的原因。他伸出另一只手，捏在她右臉頰間，問她：“想我了沒？”

一句話輕而易舉地將她從這件事架到另一件事中，唐璃此刻有著異於往常的淡定，點了點頭，連否認的猶豫都沒有。

她說：“那天匆忙離開，我就總是想你。”

程紹堂感到詫異：“真的？”

唐璃點了點頭，說：“想你會不會想我……你來小城，我還以為來找我。”

程紹堂笑著說：“你就當是，也沒毛病。”

“冰箱裏的東西都吃了嗎？”她問。

程紹堂頷首。

唐璃的眼神從來都很堅定，有種不懼任何的坦蕩，即使到現在，她除了有些擔憂，也沒表現出任何落魄。

她柔聲細語：“你肯定累了吧？”

“嗯。”程紹堂知道，她也好不到哪裏去。

“那我晚上幫你按按。”

“嗯？”程紹堂發出一聲很淺的鼻音。

“我說我晚上幫你按一下。”唐璃重覆。

“你確定？”程紹堂看著她，輕聲詢問。

“嗯。”

程紹堂唇角稍稍抿起，不太確定這話的意思。

“你在想什麽？”唐璃問他。

紅燈滅了，綠燈在黑夜中閃爍。

他依舊牽著她的手，看她城市夜色中的眉眼，低聲回問：“你在想什麽？”

唐璃頓了一下，手指下意識撓了撓，那種輕若而酥癢的觸感透過她圓潤的指甲傳在他手心的肌膚間，她一臉認真而肅穆：“你在想什麽，我就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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