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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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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紙屑只有手掌的四分之一大,一面有幾行密密的字,另一面有張女人的黑白照片。我凝望片刻,覺得那女人很面熟,再細看了一會兒就認出那是趙喜悅的照片。照片旁邊的報紙內容幾乎全被刮掉了,趙喜悅被登報的原因已經無從得知,只是在她照片上有“通緝”兩個鉛字,但那是上面一則的報道內容,還有一條粗粗的黑線隔開了。

報紙的同類內容通常集中在一版裏,不會東一點,西一點。我首先想到,趙喜悅是不是也被通緝了,可她是被拐賣的對象,也許通緝文下面的那欄是尋人啟事。這些通緝和尋人啟示有時會混在一起,歸類為政府公文。這個解釋雖然說得通,但我總覺得用這張報紙寫血字恐嚇,是不是太巧合了一點,尤其是在報紙又被偷回去的情況下。

我把紙屑翻了一面,這面是一則社會簡要新聞,原文是“2005年3月18日融水縣農業局以融農業發[2005]04號文件‘關於做好2005年春季農區滅鼠工作的通知’。”在這之後,剩餘的內容就看不到了。

馬場村就在融水縣境內,2005年是三年前,也就是說這是三年前的報紙。一般,大型報紙不會登小縣城的內容,只有縣報才會刊登。我心想,別說縣報了,就是《人民日報》在農村裏也會被當作廢紙賣掉。時隔三年,村民很難找到三年前的舊縣報,寫血字的人是不是故意挑這張報紙給我看的?他從哪裏找到的,又那為什麽偷回去了?那個人想讓我看報紙上的什麽內容?

我想得出神了,一時沒反應過來,當聽到武陵春在瓦房宿舍前催我去幫忙,我才清醒過來。上午的開學典禮足足開了兩個小時,我根本沒認真聽張校長在說什麽,只坐在學生後面,偶爾聽到學生們竊竊地討論昨晚挖出死屍的事。學生家長也坐在最後面,他們看到自家的孩子上去領獎狀了,還會站起來鼓掌。

看著那群家長,我狐疑地想,剛才偷報紙的人一定混進那群家長裏了,因為我跑過去時正好有一群家長從校門邁進來。那個人一定是某個家長,否則混進去的話,只會顯得不合調。我實在琢磨不透,頭越來越疼,當聽到大家都站起來要散掉了,這才笑自己想太多了,阿加莎不是人人能當的。

開學典禮散去後,學生回到教室裏,等著老師們放作業本。那些作業本都是學校買的,每人7本數學本,3本語文本 。學生們都很喜歡領新作業,在他們的眼裏,這就是屬於他們的財富,即使不愛學習的學生也這麽想。我上三、四年級的語文課,這兩個年紀最難管,學生老是打架,沒少讓我頭疼。

一個年級大約有20個學生,每個年級只有一個班,和城市裏的小學無法相比。縱使如此,我搬作業本到二樓教室時,也是夠嗆。作業本發得很快,一下子就快發完了,當我發到王小龍那幾個學生時,發現作業本不夠了,只好又折回去拿。

作業本放在一樓的第一間庫房裏,說是庫房,其實只有一間臥室那麽大。馬場村很窮,除了莫老板家裏建了小洋樓,只有小學有座二層的教學樓,其他人的房子不是平房就是泥屋。我聽張校長說,原本學校不在這裏開辦,而是露天辦學。這棟兩層高的教學樓以前是衛生所,後來發生過瘟疫,死了許多病人,樓房就被廢棄了20多年,這也是為什麽馬場村的房子都離小學比較遠的原因。隨著教育事業漸漸被重視,在政府的支持下,5年前馬場村才把衛生所的樓改成了教室,結束了露天辦學的模式。

我回到庫房時,把門打開了,把少掉的作業本捧在手上,剛要走出去卻想起了一件事。縣報不會有人買,通常都是送到各個單位裏,馬場村小學也有縣報。因為沒人看,所以張校長一直把縣報整齊地疊放在庫房的角落裏。只要我把2005年3月18日前後幾天的那幾份報紙找到,不就可以知道趙喜悅為什麽會被登報的原因了?

我激動地把庫房關上,急忙去把作業發完,想要快點回來翻出三年前的報紙。可是,我把學生們打發了,張校長卻找到我,叫我領著一個新來的女教師去我房間裏安頓。那女的長得粉嫩水靈,一看就和農村小學不搭邊,說不定當晚就哭著“國家騙我”地跑了。

我帶著那女教室下樓時,她在我身後主動說:“我叫劉琴,你呢?”

我禁不住地滿腦想報紙的事,聽到有人問我,隨口就答:“唐九月。”

“張校長叫我上五年級的語文課,你上幾年級的。”劉琴柔聲地問。

我一聽就納悶,一般教書時間長了才能教高年級,五年級和六年級都是歐陽新和另外一個老教師負責。而且每次有新來的老師,張校長都把他們分到一、二年級,既然把劉琴分到高年級,那張校長一定很有把握她不會當晚就跑掉。

劉琴和我下樓時,正好碰到歐陽新抱著作業本上樓,她看到了就湊到我耳邊說學校裏居然有這麽帥的男老師啊。我嗯了一句,看著劉琴的一身貴氣,搞不懂她為什麽來農村小學當老師。以她的外貌條件,去市裏的學校應該夠格,現在只要長得好看,那就等於有了一張王牌。

接著,我把劉琴帶到宿舍裏,交代了一些事,然後就想去庫房裏翻報紙。可劉琴拽著我,不肯讓我走,好像很怕獨自待在破舊的瓦房裏。我看到劉琴的樣子,想起自己以前也這樣,一時心軟就留下了。武陵春忙完後,跑到我房裏看新鮮,她樂意一個人住,不喜歡和別人擠在同一個房間裏。劉琴見到武陵春,打了個招呼,然後就整理床鋪,還噴了點花露水。

“出來一下。”武陵春看到劉琴轉過身去了,她就叫了我一下。

我奇怪地走出去,嘀咕著有什麽事不能在房裏說,幹嘛要避開劉琴。等我出來了,武陵春就小聲地告訴我,劉琴估計不會走了,以後我就不能再過獨居的逍遙生活了。言談中,武陵春還有點幸災樂禍的意思。我還沒說話,武陵春又告訴我,劉琴的父母都是小官,因為貪汙被抓了,她沒辦法了才來農村小學混口飯吃,其他親朋好友誰都不肯幫她找工作,只有張校長念在認識劉琴父母的份上,幫忙通融了一下。

“她這麽慘?”我聽到這情況,頓時很同情劉琴。

“以後有她受的了。”武陵春仗著自己資歷比較老,說話時都有一種她是前輩,我們是後生晚輩的感覺,實際上大家年齡都差不多。

武陵春嘮叨完了,轉身就去做自己的事,留下我瓦房下發呆。劉琴見我久久不回來,於是走出來找我,看到我在門外,她就問我要了手機號碼。劉琴還說以後有什麽不懂的,又找不到我了,可以打電話問我。一個人到陌生的地方,最初接待他的人,會成為他最依賴的人。我深知這一點,因為我初來乍道時,歐陽新接待了我,從那以後我總對他有種說不出的好感。

一個中午,我都把時間耗在劉琴身上,帶著她走了學校一圈,還告訴她廁所和洗澡的地方在哪裏。這兩個地方都不在瓦房宿舍裏,而是在學校圍墻邊上,離宿舍有百來米遠。這種設計很不科學,但在農村裏,這樣的設計又很常見。而且這裏沒有熱水器,也沒有熱水供應,在夏天可以直接洗冷水,到了冬天就要自己起火燒熱水了。

好不容易,我把劉琴安頓了,這才有時間跑去教學樓的庫房裏翻報紙。這事壓在我心頭上,不解決的話,吃飯都吃不香。奇怪的是,我把角落裏積壓的報紙翻了一遍,卻找不到2005年積壓的縣報了,但2004年和2006年、2007年、2008年都還在。庫房只有老師才有鑰匙,現在門窗都鎖得好好的,怎麽會都不見了?既然有人把報紙塞到我門下,想要我註意到報紙上的內容,為什麽又要偷回去!現在連庫房裏的報紙都不見了,這人是不是有病呀?

開學典禮的下午,每個班要開班會,我身為四年級的班主任,必須到場。一看時間快到了,我就先走出庫房,準備到樓上開班會。這時候,張校長正好要從一樓的辦公室走出來,我見到他了就著急地問:“張校長,庫房裏的縣報怎麽少了一年的?就是2005年的報紙?”

“莫老板問我拿去了,他家要蓋一間新房,需要用報紙糊墻,所以……你怎麽問這事?不是沒人看報紙嗎?”張校長糊塗地問。

我忙說:“沒什麽。那您先忙。”

張校長以為我上進了,想要閱讀縣報,便說:“你要是想看的話,庫房裏的報紙盡管拿。如果想看2005年的報紙,快去找劉大媽,她和幾個大姐把報紙抱去給莫老板了,你傍晚去找應該還來得及。”

用報紙糊墻是馬場村的習慣,每次建新屋了,在刷上石灰前都會貼上報紙。很多黨報、縣報沒當廢紙賣掉,就是用在這上面去了。不過,莫老板沒有親自來拿報紙,而是由劉大媽那些人代勞的。昨晚,就是劉大媽告訴武陵春,林老虎家裏挖出死人了。說起劉大媽,她可了不得了,不僅是一只母老虎,把老公治得服服帖帖,還因為在城裏偷竊被拘留過。

劉大媽有個10歲的兒子,就在我的班上,今天她也參加開學典禮了。我繞到瓦房後面時,劉大媽就在人群之中,現在她又獨獨挑了2005年的縣報,我實在不得不懷疑偷走血字報紙的人就是她。當然,一起抱走縣報的人還有幾個婦女,但我鬼迷心竅了,總覺得就是劉大媽在嚇唬我。

下午時,我為了開班會,沒有馬上去莫老板的蓋新屋的地方,只認真地給學生們開班會。可等我把班會開完了,再趕去莫老板家時,他家旁邊的新屋已經把大部分報紙糊到墻上去了。還有許多報紙堆在門口,我走過去翻了翻,除了3月的縣報,其他報紙還在。

劉大媽看見我亂翻,忙呵斥我走開,別給他們添麻煩。我知道自己的舉動的確過份,於是就不出聲地離開,不去給建新房的人制造麻煩。我徘徊在新房周圍,想來想去,終於有了一個主意。因為到了半夜,沒蓋好的新房不會有人守著,誰都可以進出。到時候,我悄悄把登了趙喜悅照片的報紙撕下來,只撕一張,不會給莫老板造成損失的,而我也能搞清楚血字報紙的含義。

打定了主意,我就馬上離去,按捺地等到夜裏,劉琴也睡著了,我才壯起膽子一個人拿著手電溜出學校。平常,我根本不敢這麽做,不怕林老虎,也怕惡鬼。可是,我太想知道好姐妹趙喜悅究竟是死是活,以及失蹤的原因了。再加上我之前報警晚了,錯失了最佳機會,以至什麽證據都沒了,心裏一直很內疚。

這些情感催促我在夜裏急步快走,當走到莫老板家外了,我看到四下無人,於是就大膽地走進水泥味很重的新宅裏。那些縣報貼在房裏的墻壁上,等明天報紙都幹了,他們會噴上石灰,到時候我就沒機會再看到三月份的縣報了。要去其他地方找三年前的縣報,恐怕更是難上加難,況且我也不認識縣報的工作人員,跟他們討要報紙比討飯還沒可能性。

當我壓抑住心跳,輕輕地跨進新房裏,打著手電觀望墻上的報紙時,腳下就踩到一根滑溜溜的東西,差點摔一跤。我奇怪地把手電壓低,往地上一瞧,卻嚇得出了一身冷汗——我剛才踩到的竟然是一根舌頭,不,不是一根,而是許多根,多到把房裏都鋪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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