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堂屋，俊文便迎了上來。他小餘舟兩歲，還未正式結婚，但早已同門當戶對的一家訂親，今日擺這生日宴，他的未婚妻曲小姐也在場。

“俊文，生日快樂。”餘舟把之前備下的禮物給俊文，“今晚玩得開心。”

俊文比起餘舟長得更像生母，但也十分英俊，同曲小姐站在一處十分登對，正是一對璧人。他接過禮物，真誠地道謝，又低聲對餘舟講道：“父親一早便回來了，叫你去見他呢。”

餘舟頷首，對曲小姐笑著致意，才朝裏間走去。路上遇到跟在顧老先生身邊的陳助理，見後者腳步匆匆，不知去幹些什麽。餘舟正冒出些沒來由的慌張，就從半掩的書房門看到父親正獨自坐在一張藤椅上，眼光落在手中的一張照片上，怔怔發呆。

餘舟頓了片刻，才輕輕叩門，低聲道：“爸，您找我？”

顧月誠擡起頭來，臉上泛起些微笑容來：“餘舟回來了，進來吧。”他將照片在抽屜中放好，又指指身邊的椅子，“坐，不必拘束。”

餘舟便在顧月誠身邊坐下。

顧月誠端起手邊茶盅抿了一口，問道：“這麽多年了，你還是不願跟我姓顧？”這問題早在最初認回餘舟時，顧月誠就問過，然而餘舟始終沒有答應。

“我跟媽媽姓，也很好。”餘舟笑得很坦然，當年是為著顧柏的原因，他才機緣巧合之下找到生父。然而長輩之間的恩怨他並不想置喙，更不覺得顧月誠應該給他什麽補償。在他看來，能夠多一些親人，就是最大的幸運了。

顧月誠卻顯然不這樣認為，他說道：“若是因為俊文，你大可不必擔心。這孩子我很了解，斷不會因此與你生隙。”

“俊文性情灑脫恣意，我自然不會有什麽擔憂。”餘舟答道，“只是媽媽只有我這一個孩子，若是我改姓顧，她也許會傷心。”

當年顧月誠得知餘艷紅未死時，便曾放下一切去尋過她。只是彼時餘艷紅早已再嫁，丈夫雖未大富大貴，卻也是個可靠的人。顧月誠在酒店中枯坐一夜，終於還是未再打擾昔日的情人，離開了這傷心地，只是對兒子餘舟十分照應。如今餘舟事業如此順利，與顧月誠也有分不開的關系。

然而即便顧月誠一家對餘舟關心照拂，餘舟也不願借著顧月誠的愧疚去爭些什麽。

顧月誠的妻子性情溫和，一早便知道顧月誠心頭有個忘不掉的人，便也從不曾強求丈夫愛上自己。只要兒子能夠安然長大，不會因那些往事缺少父母關愛，今後順利繼承家業，她便別無所求了。——自然，她也有所愛之人，所以對於顧月誠求而不得的悲哀更加同情。對於餘舟雖未見多麽熱情，但也從不為難，偶爾也關照一兩句。

顧月誠聽了餘舟所言，長嘆一聲，終於放下這個問題，轉而問他：“你也不小了，可考慮過成家？”

餘舟正襟危坐，答道：“我正要同您說，我已經有女朋友了，正在相處階段，等到合適的時候應該就會結婚。”

“你這個女朋友，是那位姓喬的小姐？”顧月誠問道。

餘舟並不奇怪顧月誠了解自己身邊的事情，但是他從父親的語氣中聽出了一絲不讚同：“父親知道喬椋？”

“不曾見過，”顧月誠輕咳一聲，答道，“只是你爺爺今天突然喊人去把人請了來，談了很久，人現在還未出來呢。”

餘舟騰地站了起來，驚慌失措道：“喬椋在爺爺那裏？”他轉身就走，關門前聽到父親的長嘆聲，心中不由籠起一片陰雲。

顧老先生住在後面的小院子裏，圖個清靜，前邊熱鬧仿佛絲毫影響不到這邊。餘舟一路疾走，轉過回廊一擡頭，就見二樓顧老先生正靠在一張藤制躺椅上，喬椋在一旁站著。

顧老先生也看到了餘舟，轉頭同喬椋講道：“他來了，正好，你去把話說明白。”

喬椋垂著頭，這些天所發生的事情以及她所了解到的過去發生的事情，都像石頭一般沈甸甸壓在心上。她聽到顧老先生所言，擡眼去看餘舟，心中驀地一陣絞痛。

餘舟幾步便跑上了二樓，助理站在門口也未攔他，由他大步沖進去。

“爺爺。”餘舟氣未喘勻，在顧老爺子身邊站定，驚魂未定地去看喬椋，心中不由一沈。

顧老爺子也不應聲，只去看喬椋。喬椋一咬牙，拖住餘舟往外拉，講道：“我有話同你說。”

餘舟心跳得厲害，被喬椋一路拉到院中一處僻靜所在。他剛一站定便搶在喬椋前面開口：“你不用去管我爺爺說些什麽，他從不管我，這件事上也沒道理平白插手。”

喬椋神色平靜，眼眶卻有些泛紅，她強笑道：“你都不問你爺爺說了些什麽嗎？”

“不重要，”餘舟拉住喬椋雙手，“重要的是你，喬椋。我們之前說好了，你不能反悔不認。”

喬椋強忍著淚水，聲音已經哽咽了：“可是你爺爺說的對。”

“我不管他說什麽！”餘舟猛地提高聲音，他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惶恐，“喬椋，你答應過我，要一輩子在一起。”他拉著喬椋的手放到心口，“說好了，不能反悔。”

喬椋咬著嘴唇，她的聲音在輕輕顫抖：“你什麽都不知道。”

“我知道！”餘舟一字一句，海誓山盟也比不上他此刻深情，“我愛你，喬椋，我愛你。”

喬椋深吸一口氣，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她額頭抵住餘舟肩頭，低聲說：“我也愛你，”她喃喃地重覆道，“我也愛你。”

餘舟的心不住地朝深處墜落，喬椋愈是平靜，他就愈是心驚。餘舟伸手撫著喬椋臉頰，低聲懇求道：“別再丟下我了，喬椋。”

喬椋沒有出聲，只是渾身輕輕哆嗦。餘舟嘆息一般耳語：“你總是這樣狠心，毫不留情地丟下我——你知道那些年我是怎麽過來的嗎？先是得知你失蹤，後來以為你……”他猛地咬住牙，重重吐出一口氣，像是悲愴的嘆息。

“但我有什麽辦法呢，就算這次你依舊丟下我不管，我還是會等你的。”餘舟苦笑，“沒有辦法，真的沒有辦法。大概是我上輩子欠下你。”

喬椋哭得渾身發抖，在父母遇難後，哪怕遭多大罪、受多少委屈，她也沒這般哭過。可是在餘舟面前，似乎所有強硬的偽裝都不需要，她只要表現出最柔弱的一面就好。

“你真的會等我？”喬椋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她啞聲問餘舟，“多久都等？”

“一輩子都等，”餘舟握著喬椋的手，“到我死……”他後面的話被喬椋堵了回去，未能出口。

過了好一會兒，喬椋才低語道：“帶我回家，餘舟，帶我回家吧。”

“好，”餘舟拂去喬椋肩上的積雪，“我們回家。”

此刻雪已愈下愈大，飄揚的雪花紛撒而下，於是整個世界變得銀裝素裹。餘舟拉著喬椋的手穿過熙攘的人群，那些喧囂似乎被隔絕在外，而他們獨處於自己的世界。

夜是寧靜的，因著這場雪，顯得格外幹凈。濃墨一般的夜空之上懸著一輪銀白的圓月，灑下柔和的光芒，映在雪上便是晶瑩，映在墻上便是剔透。

夜亦是寒涼的，且因著這場雪，顯得更加冷寂。刀刃一般的寒風透過衣衫刺進皮膚裏，仿佛連血管中的血液都要凝固，吹過窗欞發出格格之聲，拂過樹梢又作瑟瑟之響。

相愛之人，相守不易。

回到家中，只有一室的漆黑和安靜。餘舟也不開燈，任由喬椋緊緊抱著自己。悲傷似乎讓心更加柔軟，所以舉手投足更加小心翼翼，連親吻都怕弄痛對方。

喬椋淪陷在餘舟的溫柔中，身上溫度不斷攀升，皮膚透出一片片紅色來。她忍耐著、抑制著想要更加靠近餘舟的沖動，不住喘息著，臉上熱得發燙。

他們倒在沙發上，柔軟的坐墊因著他們的動作發出“嘎吱”聲來，在寂靜中尤為明顯。如果不是心中實在難受，喬椋都要忍不住笑出來。餘舟咬著她的耳朵低聲問：“我抱你到臥室去吧。”

“不，”喬椋呢喃，“不想動。”她親吻著餘舟的鎖骨，引得他渾身都繃緊了。

這一夜是喬椋和餘舟在一起時最溫柔地時光。

第二天喬椋先醒來，她被餘舟緊緊抱在懷裏，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心跳。喬椋最後一次親吻愛人，然後悄然起身撿起地上的衣服穿好，再看看猶在熟睡的餘舟，才扭頭離開。

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餘舟緩緩睜開眼，他的懷抱亦不覆此前的溫暖，被他抱著的人，已經離開。

而歸期，又在何時呢？

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居人愁臥，怳若有亡。日下壁而沈彩，月上軒而飛光。見紅蘭之受露，望青楸之離霜。巡層楹而空掩，撫錦幕而虛涼。知離夢之躑躅，意別魂之飛揚。……別方不定，別理千名，有別必怨，有怨必盈。使人意奪神駭，心折骨驚，雖淵、雲之墨妙，嚴、樂之筆精，金閨之諸彥，蘭臺之群英，賦有淩雲之稱，辨有雕龍之聲，誰能摹暫離之狀，寫永訣之情著乎？

作者有話要說： 膩歪的章節到此結束，從下一張開始，我們就要乒乒乓乓了。如果有人覺得小喬太渣，以後你們就會明白為什麽了~~~當然如果你們還覺得她渣，我只能說：渣就渣吧，親媽無能為力了OT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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