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帝都後，喬椋便直接被來人送到某所基地，全程蒙眼，連路上風光都不曾領略。到了基地之後，行李全部沒收，統一配發作訓服，喬椋跟幾個一道來的一起被送到一個倉庫似的地方，並被告知集訓期間這就是他們的臨時宿舍。

空蕩的屋子裏，地上堆著幾個鋪蓋卷，還有幾人來得早，見他們過來便點頭致意。詢問下，他們得知此地的負責人曾通知他們，人員一旦到期，集訓立刻開始，期間不得與外界聯系。

喬椋來得算晚，不到一天功夫所有人便都到齊了，她驚喜地發現自己不是唯一的女兵，只是卻不曾見到申拜。喬椋不由狐疑，難道是自己被耍了？

這一疑惑在見到教官後得以解釋——一共三名教官，申拜就是其中之一。他拿著一疊表格站在後面，換上軍裝顯得整個人精神很多，只是眉眼間偶爾還會流露出一股悍匪氣質。

“集訓為期一月，違反規定開除、不合格開除，”為首那個瘦高個冷冷掃了眾人一眼，“我看你們不順眼，開除。”

無人異議，高個身邊較矮的那個黑臉吼了一聲:“聽見沒有？！”

“是！”眾人齊聲回答，聲音幾乎掀翻屋頂。

申拜上前幾步把那摞紙往地上一撂，高個便講道:“這是達標項目，每人一份發下去。”

立刻有人撿起表格，按名字分發。喬椋拿到自己的表格匆匆一掃，身體忽然僵住——紙上最末一行是心裏評估，後綴幾個小字:重點針對弒佛行動。

喬椋慘白著臉下意識朝申拜望去，卻見高個冷冷瞪了自己一眼。申拜似乎想打手勢，亦被高個瞪了一眼。

沒有第二天再開始集訓這回事，他們立刻便被拉了出去，進行第一項體能測試。

喬椋不是第一遭參加這種集訓，但頭一回這樣狼狽——他們所有人一直跑到脫力，都未有人喊停。基地操場千米一圈，上場就是全速跑，稍稍慢些就會被大聲呵斥。沒有終點，也就無所謂留存體力、調整策略，所有人像是逃命一樣奪路狂奔，一直到爬不動為止。

喬椋是女兵中堅持最久的，然而也未能熬到天亮。她喉嚨火燒一般，還帶著腥甜，耳膜嗡嗡作響。跑道上粗糲的石子磨得手心發熱，喬椋只覺得全身都像灌了水泥一樣沈重。

一名教官走到喬椋面前，居高臨下冷冷開口:“站起來。”

喬椋聽出是那個對自己莫名抱有敵意的高個，她咬著牙搖搖晃晃站起，挺直脊背看著對方。

出乎意料的是，高個臉上沒有輕蔑，倒是有幾分同情，他說:“堅持不下來，就離開，不會有人攔你。”

喬椋咬著牙沒說話，並攏腳跟敬禮，轉身再次跑起來——然而比小腳姑娘走路快不了多少。

身後有腳步聲，喬椋以為是高個，結果卻是申拜跟了上來，他漫不經心地講道:“我看你在邊城待這幾年算是廢了，以前總不至於這樣不濟。”

喬椋不答，她也是在說不出話，口腔裏一點水分都不剩了。

申拜哼笑一聲，說:“這只是開始，如果勉強，隨時告訴我，我安排你離開。”他說完就加大步子超過喬椋，沖前面幾人吼起來:“快點！跟上！”

誠如申拜所說，這確乎只是一個開始。與其說是集訓，這更像是一場測試，淘汰掉所有不合格的人。每一個項目都冷血、殘酷，逼迫人將最後一絲潛能發揮出來，全然不顧你的承受能力——當然，如果承受不住，任何人都可以隨時離開。

在某一日測試結束之後，申拜找到喬椋。那時喬椋剛花五分鐘沖過冷水澡，正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朝“臨時宿舍”走。

“餵！”申拜攔住喬椋，“跟我走一趟。”

他帶喬椋到了一間小屋中，密閉的環境，雪白的墻，刺眼的燈光，外加一臺看著十分精密的儀器。喬椋被按到椅子上時，有一種自己進了牙醫診所的錯覺。

“姓名，年齡。”坐在辦公桌後穿著白大褂的眼鏡男頭也不擡，審視著手中的資料。

喬椋平靜地回答:“喬椋，二十九歲。”

眼鏡男擡起頭，瞥了她一眼，問:“你參與弒佛行動時多大？”

“二十五歲。”喬椋心上仿佛被針紮了一下，面上卻不顯分毫。

這些問題，早在這些年做心裏評估時，便回答過無數遍了，只是喬椋明白，自己的情況始終不曾好轉。

“弒佛行動中，你的戰友犧牲，你痛苦嗎？”眼鏡男似乎毫不忌諱，甚至擺出一副好奇的模樣來，“據說是你害死他的，你一定十分內疚，所以才會請調至西北邊防區，而放棄大好前程。”

喬椋雙手放在膝上緊握成拳，耳邊似乎又響起槍炮聲，有血花在眼前炸開，她的戰友渾身是血，緩緩倒在自己面前，雙眼始終睜著。

“他還沒結婚。”喬椋無意識喃喃說道，她忽然從回憶中抽身，猛地用手捂住額頭。

眼鏡男用手托住下巴，問:“那現在你為什麽又來參加集訓了呢？你不自責、不內疚了嗎？你手上的鮮血洗盡了嗎？”

喬椋渾身哆嗦了一下，她囁嚅著，卻什麽都講不出。

“是你的失誤導致了一切，”眼鏡男在指間轉著筆，“你本該上軍事法庭，然而有人為你扛下了罪名。”他像一個無知的殘酷頑童一般笑笑，“你是感激呢？還是愧疚呢？”

喬椋喃喃道:“是我的失誤，”她痛苦地閉了閉眼，“該死的是我。”

申拜忽然按住喬椋肩膀，對眼鏡男講了一句:“夠了。”

喬椋捂住臉，低下頭。

對面的眼睛男合起文件夾站了起來，臨走前對埋首的喬椋說:“如果非要對一起事故作出評判，重大責任方自然在你，然而如此計劃周密的行動遭此慘敗，絕非你一人之過，好自為之吧。”

喬椋緩緩嘆氣，這話她不是第一回聽，實際很多人都這樣勸過她。然而自己不經歷過，到底沒法替她感受那種罪孽感。

申拜在她身邊扯過張凳子坐下，講道:“其實從之前你做過的心裏評估來看，我就知道你不過關，不過人家非要再確定一遍。”

喬椋悶聲道:“我出局了吧？”

“理論上來講，是的。不僅是心裏評估，你其他幾項成績也僅是差強人意而已。”申拜翹起二郎腿，“然而你是內定人員，也即非你不可，所以無論你行不行，都得上。”他說著看了喬椋一眼。

喬椋愕然擡起頭來。

申拜擺擺手:“我知道，全國這麽多精英，何以非你不可呢？但人家還就是非你不可。所以聽好，你的性命捏在自己手上，別為了那些已經過去的事，斷送你的未來。”

喬椋驚疑不定，她心中諸多猜測紛沓而來，亂作一團。

申拜忽然笑起來:“當然我有些誇張，你去了也是文職，不會有人身危險。”他站起身來拍拍喬椋肩膀:“你的集訓到此結束，剩下的半個月給你放假，好好休息。”

喬椋一楞。

申拜接著說道:“你要好好考慮我說的話，”他擡起頭看著喬椋，眼中有笑意，也有悵然，“畢竟，你現在不是一個人。”

喬椋臉色古怪起來，問:“什麽不是一個人？”

“聽說餘舟今天起剛好在家休假，”申拜故意不去看她的神色，自顧自說下去，“正合適你們好好聚一聚。”

喬椋沒忍住漲紅臉，半晌方說出話來:“我……我只是……”

申拜未說話，卻忽然摟住喬椋肩膀偏頭親了下去，喬椋唇上一熱，感到對方身上熱度，猛地伸手一推。申拜順勢放開她。

喬椋惡狠狠瞪著他，氣得渾身發抖:“你幹什麽？”

“他親過你嗎？”申拜笑得玩味，“你推開他了嗎？”

喬椋握緊拳頭，怒道:“關你什麽事？”

“不關我事，只是想告訴你，”申拜低下頭看著喬椋，“珍惜眼下，老天爺不長眼，誰知道哪天誰就一命嗚呼了呢？”

喬椋呼吸一滯。

申拜理了理衣服，又恢覆了平日模樣，他慢吞吞講道:“今日一別，也許就是永訣，你就當剛才，是對我告別了吧。”

喬椋罵道:“放屁！”她心裏忍不住一顫，伸手狠狠給了申拜一拳，“別胡說八道。”

申拜笑笑，不以為意地說:“走吧，我送你出去。”

餘舟連軸轉了半個月，總算補完之前的工作。潘明大發慈悲放了三天假，叫他在家休整。這天回到家，餘舟關好門剛想開燈，卻忽然有個人從背後貼上來，噓聲道:“你家的安保不夠格啊。”

餘舟一僵，隨即辨出那個聲音:“喬椋？”

喬椋慢慢伸手摟住餘舟的腰，餘舟想要轉身，卻被她抵在墻上。

喬椋的手往下滑，語氣中帶了些許調笑的意味:“把你家值錢的東西交出來，饒你不死。”

餘舟臉上有些泛紅，他按著喬椋的手，氣息有些亂:“你怎麽進來的？”

“翻窗，”喬椋踮起腳，把下巴墊在餘舟肩膀上，“放心好了，我避開了所有監控，保證不會上頭條。”

餘舟嘆氣:“這太危險了，下次同我講，我去接你。”

“想給你個驚喜，”喬椋低低地講，“驚喜嗎？”

餘舟嗯了一聲，接著猛地倒抽一口冷氣:“喬椋！”

“哎……”

作者有話要說： 下午跑長途，改成上午更新。

唉，你們這些沒良心的，一句話都不肯跟人家講，人家好傷心好難過哦。

既然這麽難過，那就早點拉燈吧，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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