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上哪裏來這許多瘀傷？疼不疼？”

“工作需要，不疼……不然，你給我揉揉？”

“……我記得櫃子裏有紅花油，要不要幫你上些藥？應該會好得快些。”

“哪裏用得著這麽麻煩，我本也摔打慣了，這些傷根本不放在眼裏。倒是你，家裏備著紅花用做什麽？”

“……工作需要……好，我投降，之前吊威亞落地時扭傷了腳，家裏就一直備著。”

“武戲難道沒有替身？還要你們親身上陣做這種危險的事？”

“不危險，替身終究只能拍一部分，總要留幾個簡單的給我們露個臉。”

“身上還有其他傷嗎？”

“沒了。”

“我來檢查一下……”

屋子裏一時安靜下來，只有略顯淩亂的喘息聲。不知過了多久，餘舟開口出聲打破這份寂靜。

“……喬椋，我……”

“嗯？”

“……沒什麽。”

“這聽起來可不像是沒什麽的樣子，怎麽，害羞了？”她壓低聲音，“你身上哪裏我沒見過？”

“不是……”

“那是什麽？快講，不講以後不和你好了。”

“我愛你。”

屋子裏再次被寂靜淹沒，只有兩顆不安的心在怦怦地跳動。

“你剛才在猶豫……”

“不，我只是覺得這句話應當在更正式的場合講出來，但剛才沒有忍住。”

“……上一個同我講這句話的人，五年前死在我的面前……我不知道……”

也許是看出對方想要傾訴，他於是低聲問道：“發生了什麽？”

“他為救我而死。我們認識很久，他從未掩飾過……喜歡我，我很清楚地知道這一點。然而我也十分清楚除了友情我無法再給他更多感情，我不愛他。”

“感情是勉強不來的，你不應該為此自責。”

“我沒有，正是這一點折磨著我。在他同我剖白心意之後，我拒絕了他……生硬的。我本可以做得更好……後來，他替我擋槍，把生還的希望留給我……我接受了，因為怕死。我是個貪生怕死的懦夫，輕視別人的真心，卻又無恥地用它換取生的希望……”

“你……”

“不要說話，我不需要安慰，這些年已經有數不清的人安慰過我，他們都是好人，然而我真的不願意再聽到那些為我自己辯解的話，這簡直叫我發瘋。”

“……事已至此，也許你只能接受。Every one has a skeleton in the cupboard. 如果事情已經無法彌補，即使你如何折磨自己，也是無濟於事。”

“然而好過我全然當做什麽都未發生過。”

“他一定很愛你。”

“？”

“如果你遇到危險，我也會不惜一切代價去救你……”他的話沒能講完，被吞進肚中。

屋裏一時無人開口，只有急促的喘息聲。

“……以後不要再講這樣的話，我不要任何人來救。如果死亡不可避免，我會坦然迎接……我不能看著你為我而死，我不能看著你死在我面前。”

“我也不能。”

這一晚還很漫長，等再次有人開口，已經是很久之後。

“我一直在逃避自己，內心的審判要比軍事法庭更加可怕。一方面，我無法擺脫沈重的過去，那重陰影時刻懸在我頭頂，每當我感到輕松、愉悅，它就會顯形，來提醒我曾經犯下的罪業。另一方面，我恐懼於不可預知的未來，為每一種可怕的預感而心驚膽戰，生怕災難和厄運降臨到我愛的人身上——而不是由我自己來償還一切。

“然而更令我痛苦的是，即使如此，我還是無法抑制地渴望得到你的愛，渴望從你身上得到快樂。我是如此的可鄙，像是一條貪婪而又懦弱的蟲子，耽於□□，卻又不肯承擔責任，還找出種種理由來為自己的放浪狡辯……”

“噓，不是這樣的。”他溫柔地伸出手指抵住她的嘴唇，“你並非完美無缺。都說情人眼裏出西施，然而哪怕帶著愛情的有色眼鏡，在我看來你也並不完美。

“還記得以前上學的時候嗎？你經常忽然給我冷臉，一連幾天不肯理我，非要我低聲下去去求你，你才回轉心意。那時候你就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心情好時會紆尊降貴來同我說話，和我打發一些時光，然而一旦我越界冒犯，你就立刻縮回去，給我留一面冷冰冰的墻。”

“對不起，我不是……”

“不要道歉，不需要道歉。我和你講這些，是想告訴你，我喜歡的就是這樣的你。哪怕你鐵石心腸、蠻不講理，我也喜歡你……我也愛你。”

“……我也愛你，一直、一直愛你。我只是害怕……”

“我知道，我會等你，一直、一直等你。”

窗外明月已快謝幕，只是還留戀眼前美景，把銀白的光從窗簾縫隙間灑進屋中，隱約勾勒出起伏的被褥。

“你剛才說我鐵石心腸、蠻不講理，我在你眼中真這樣差勁？”

“……我只是隨口胡說……”

“隨口說的往往是真心話。”

“我錯了……”

“我們在一起吧。”

“？”

“這樣我就能名正言順‘鐵石心腸’、‘蠻不講理’地欺負你了……”

潘明起了個大早，忽然想起餘舟家裏儲備的口糧大約快要吃光，於是采購一番就驅車去了餘舟家。他有鑰匙，在餘舟忙時也常幫他打掃屋子，因此來時也未敲門，直接打開了屋門。

第一眼，看到的是客廳一地狼藉，衣服、褲子從茶幾到沙發再到臥室門口散落一地。潘明連手中提著的袋子都忘記放下，大步上前推開臥室門問道：“餘舟，你家遭賊了不成？！”

床上餘舟還睡著，被這一聲驀地驚醒，呆滯地看了潘明一眼，隨即見鬼一般盯著潘明背後的屋頂角落。

潘明下意識回頭，什麽都未看到，卻覺得似乎從門那邊吹過一陣風來。他把東西擱到地上，驚魂未定地說：“我一進門就看到客廳裏……”他順手一指，卻忽然楞住。

客廳裏方才的狼藉全然不見，地上什麽都不剩。潘明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喃喃道：“見鬼，我明明剛才還看到……”

“大約是你眼花吧，”餘舟咳了一聲，有些尷尬地講道，“可能是最近太累。”

潘明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朝客廳狠狠看了幾眼，心道難不成真是自己勞累過度出現幻覺？

餘舟隨手披上衣服站起身，正想說些什麽時忽然響起敲門聲，他臉色頓時古怪起來。

潘明也嚇了一跳：“是誰敲門，這麽早難道是物業？”他沖餘舟擺手，“你在屋裏待好別出來，我去應付。”說著大步走到客廳門前，先從貓眼中看看，見是個陌生女人立刻心生警惕，小心翼翼打開門問道：“請問您找誰？”

來人很客氣地講道：“我是餘舟的朋友喬椋，請問您是？”

潘明眉毛一挑剛要開口，身後餘舟卻已經大步過來把喬椋拉進來關上了門。他轉身對潘明道：“潘哥，這是我女朋友，喬椋。”

喬椋沖潘明笑笑，露出八顆牙齒：“潘哥你好，麻煩你照顧餘舟，真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潘明下意識接道，“應該的。”他後知後覺地看了餘舟一眼，遲疑道，“那我先走一步，以後有機會再來看你。”

餘舟也對他露出八顆牙：“那潘哥您走好。”

潘明一頭霧水地轉身離開，帶走了一肚子疑問。

門一關，喬椋就順勢倒在沙發上，長出一口氣道：“剛才真是嚇死我，虧得手腳快。”她說著扭頭看餘舟，控訴道，“你居然把你家門鑰匙給別人！”

餘舟正把塞在沙發後的衣服掏出來，聞言答道：“潘哥之前照顧我生活起居，這房子還是他找給我的，鑰匙也就給他一份。”他擡眼瞅喬椋，“倒是你，怎麽剛才又從門外進來了？”

“我翻窗戶走的，不然叫他看見我在你屋裏影響不好。”喬椋一宿未睡，此刻睡意重新上湧，縮在沙發上就想睡，被餘舟抱起來：“到臥室去睡，他這些天大概不會來了。”

喬椋懶得睜眼，任由餘舟擺布。餘舟把喬椋胡亂套在身上的衣服仔細脫下來，再把被子給她蓋好，才出去給潘明打電話。

一接通對面就是一頓狂轟亂炸：“你不是講還在發展階段嗎？這麽快就扶正了？我告訴你餘舟，千萬註意安全，各方面的！唉，你真是叫人操心，之前還說可能要追很久，結果轉眼一聲不吭就成了，再這樣下去，我是不是明天就該參加你們的婚禮了？”

“……這個大概還早。”

“你知道就好，別像毛頭小夥子一樣猴急，談戀愛這回事，你要穩得住，一步一步攻陷對方，叫她再也離不開你。千萬不要上來就把一顆心全捧出來，這樣得來太容易，人家不會珍惜。”

“她不是這樣的……”

“你這個傻小子懂什麽？我說你不會已經那麽幹了吧？”

“……”

“傻小子，我說你什麽好？”

作者有話要說： 寫到好晚，沒有人誇獎我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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