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是綠的，仿佛岸邊的垂柳綠得還不夠濃似的，於是便連它也一並染成這種蓬勃而有生氣的色彩。湖上有畫舫，也有小舟，都是租來的。於是餘舟問喬椋，要不要劃船。

喬椋想了想，答應了。

租一條船是三十塊一小時，並一百塊押金。這一次喬椋沒再讓餘舟掏錢，餘舟堅持，她就瞟著他的錢包問：“你是想下個月不吃晚飯了嗎？到時候餓昏頭，可沒人送你回家。”

等兩人上船，已經將近午時，好在小船有頂蓬，可以遮陽。湖上泛著清亮的水汽，正好消暑。這船是腳踏的，大概會撐篙的沒幾個，也就不能像徐志摩那樣，“撐一只長篙，向青草更青處漫溯”了。

劃到石橋下，正好有風拂過，岸邊垂柳輕揚，湖面微波蕩漾，水裏倒影的是藍天，餘舟眼中的卻只有喬椋。

忽然，喬椋打破這片寧靜，她像是問餘舟，又像自問：“高考真的很重要嗎？”

餘舟以為喬椋是緊張，忙道：“把心態放平常就好，我們物理老師常講，高考這回事，等考完回頭看，都算不得什麽。”

“要是我不想高考，不想讀大學呢？”喬椋又問，她之前曾提過，有不上大學的心思，餘舟只當她是說說。

不念大學，高中畢業能做什麽，難道去餐廳當服務員嗎？只怕連服務員都沒得當吧，據說今年就業形勢嚴峻，他剛還做過一篇相關的英語閱讀，叫Job Hunter，寫得很有些嚇人。

喬椋卻好像是認真的，她仰頭看天，對餘舟講：“人各有命，大概我命裏與大學無緣。”

“那你……”餘舟忍不住問，他心裏泛起苦澀，不可避免的想到高考後，“考完準備……”

喬椋搖搖頭，輕聲道：“不知道，”她雙眼有些放空，“大概會去當兵，我從小就想做一個邊防軍戰士，”她說著笑起來，“為祖國鎮守邊疆。”

這是喬椋第二次提起當兵，餘舟只覺得喘不上起來，他慢慢攥緊了拳頭，卻說不出什麽。

能講什麽呢？他有什麽資格，有什麽立場，來左右喬椋對自己人生的選擇？

“聽說西北是苦寒之地，”喬椋好像沒感覺到餘舟心情的沈重，仍舊漫無邊際地說著，“冷起來真是要人命，不知我受不受得了。”

餘舟忽然張了張嘴，卻又把話吞回肚中，剛才骨氣的勇氣隨著風消散在空氣裏，只剩下微微的酸澀。

喬椋卻忽然看他，說了句：“那時就見不到你了。”這句話好像刀子紮進餘舟心裏，他一時痛苦地說不上話，只不知喬椋是怎樣做到這樣風輕雲淡，難道她沒有一絲不舍嗎？

餘舟深深吸一口氣，他覺得眼眶發熱，於是盡量仰起頭來，啞聲說：“我會想你的。”這算是往心上捅了又一刀，刀柄還握在自己手中。

喬椋看著餘舟，良久，她才慢慢地，輕聲講了一句：“我也會想你的。”

這個話題好像是一個死區，氣氛驟然凝重起來。餘舟不願意喬椋不開心，就轉移開話題：“午飯想吃什麽？餓不餓？”

“想去面食館吃面，”喬椋撐起下巴，果然露出幾分愜意的笑來，似乎剛才的傷感都不見了，“要不去吃力家蒸餃？”

餘舟連連應聲，只要喬椋愛吃，什麽都是好的。

然而時間還有十幾分鐘，到底不能浪費，於是兩人便踩著船漫無目的地在湖上閑蕩。忽然，一陣烏雲遮住驕陽，天似乎一下便陰沈下來。這時節離小城雨季還遠得很，餘舟還想也許這片雲只是路過，誰料下一刻，雨點傾瀉而下，竟是場說下就下的陣雨。

好在船是有頂蓬的，雨點子砸在塑料殼子上，“劈劈啪啪”發出歡快的響聲。湖水好似一面被打碎的明鏡，之前的平滑已經一點不剩了，無數漣漪在水中泛開，熱鬧的、擁擠的，伴隨著雨聲跳成一支支圓舞曲。

“夏天要到了，”喬椋手撐在船沿上，仰著身子眺著遠景，此刻有風，卻不大，她額前的卷發一晃一晃，和著她漫不經心的語調，“到時又要陰雨連天，我以前最吃不消這種日子。”

餘舟望著喬椋，她說些什麽，他也聽到了，卻像是不能思考。遠處那些平淡無奇的景色好像被這一場突然闖來的雨點染出不一樣的色彩，連那座低矮的假山都顯出些朦朧的黛色。餘舟想把這一刻美好的場景永遠封存到心裏，連同喬椋臉上那淡淡的笑意，和那雙明亮的眼睛。

“再這樣盯著我瞧，我就要臉紅了。”喬椋忽然這樣講了一句，她明明沒朝餘舟看上一眼，卻分明知道他在看她。餘舟有些尷尬地偏開臉，低聲嘟噥：“我是在看景。”

喬椋一挑眉，問他：“景比我好看？”

“不是。”餘舟這下漲紅了臉，喬椋得逞一樣笑起來，點著他講道：“你還是這樣愛臉紅，經不起撩撥。唉，等你上大學，該有多少妹妹仔追你啊！”

餘舟連忙搖手：“你不要亂講，哪裏有人追我？”他自知這個話題一旦挑開，喬椋只能更變本加厲來打趣他，於是立刻轉移話題：“這幾天在家都做些什麽？”

“看書。”喬椋盯著餘舟用力瞅了好幾眼，最終還是沒再挑逗他，“家裏太無聊了，沒什麽好幹的。”

餘舟有些擔憂：“看書好累的吧？這幾天還是該歇一歇，放松一下。”

“我看的是閑書，”喬椋好像有幾分笑意，“況且我從不緊張，何談放松呢？”

餘舟只好點了點頭，這雨下得疾，去得也快，一時半會兒竟然便出了太陽，不到半晌就又暖融融的了。

兩人將船劃至岸邊，結賬，離開。海子邊很大，時間又早，他們就在公園裏肩並肩一邊閑談，一邊朝力家蒸餃的方向走。

公園裏很多家長帶著孩子來玩，到處是孩童特有的那種尖利的嗓音。熱氣球、水槍、冰淇淋，這裏大概是孩子們的天堂，如果運氣好，還能求得爸爸媽媽同意去坐海盜船、玩激流勇進。

“小時候爸媽常帶我出門玩，”喬椋手插在兜裏，側身讓過一群尖叫著奔跑的小孩子，“大概也是這幅蠢樣子。”

餘舟忍不住笑起來：“不蠢的，很可愛。”

“你說的是這些娃娃，”喬椋側過臉瞧他，打趣地問，“還是我？”

餘舟抿起嘴，顧左右而言他，講道：“我小時候不常出門，在家裏，媽媽就教我唱歌、跳舞。”

“你還會跳舞？”喬椋挑了挑眉，掃了他一眼，“看不出來啊，很深藏不露呢。”

餘舟赧然：“那時平衡能力很差，我媽媽講我不是這塊料，只是玩罷了。”

“那唱歌呢？”喬椋饒有興味，“我是個五音不全的，有機會，一定要聽你唱兩句。”

餘舟不答，他忽然心中湧起一種極度的不舍——如果不能時時見到喬椋，那還有什麽意思呢？上學、放學、和同學出去耍子，還有什麽意思呢？

雨後初晴的景色格外可愛，公園裏的石板地上積著淺淺的水，從橫裏伸出枝丫的灌木被滋潤的油綠油綠的，真是濃得要滴出水來。然而這些風光在餘舟眼裏都失了色彩，他低下頭，偏過臉裝作閑看的模樣，不想被喬椋發現自己突然的低落。

喬椋果然沒有發現，她饒有興趣地看著那些路邊的小屋子，凈是些吸引人掏腰包的廣告，什麽水族館、植物園、鬼屋之類的，不少家長經不得孩子三鬧，只能領著得逞的娃娃們去排隊買票。

“坐摩天輪嗎？”喬椋忽然問，她指著不遠處佇立著的巨大圓盤，問餘舟。

餘舟從不看那些雜七雜八的書，也就不知道摩天輪是言情小說男女主角感情升溫的必備場所，他只是掃了眼價位表，就去排隊買票了，這一次喬椋終於沒再搶著付賬了。

一輪要等好久，路邊的長凳只剩一個空位，餘舟就把喬椋按在座位上：“歇一歇吧，不累嗎？”

“我體力多好，你不知道嗎？”喬椋挑起眉來看他，這句話引得一旁一對小情侶側目而視，餘舟倒沒什麽反應，只是按著她肩膀說：“快考試了，你還是該好好歇歇。”

喬椋便不再說什麽，只是瞇起眼睛笑著看餘舟，餘舟這次不再躲閃她的目光，他私心裏希望時間能凝固，分別的時刻永遠不會到來。

然而時間終於不會為著餘舟一人而快些或是慢些，很快輪到他們。鉆進狹小的盒子裏坐好，機器啟動的一瞬有失重的感覺，餘舟緊緊拉住喬椋的手，他手心熱熱的，很幹燥。

玻璃窗外，是緩緩升高的視野開拓出的海子俯視圖，地上的人很快變成一只只螞蟻，所有的嘈雜都離他們而去。澄亮的陽光純凈得好像寶石，似乎那場雨把它洗得透徹。

餘舟看著喬椋，忽然在心中做出決定，不需要告訴任何人，包括喬椋。

只要他一人知道，一人記得就好。

他要等她，多久都等，一輩子都等。

作者有話要說： 嗯， 其實我沒做過摩天輪，只在小說裏見過╭(╯^╰)╮

考試周真是生不如死，泥萌快來安慰我，不然……不然……不然我也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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