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完的那天，意外的不是很熱。餘舟在考點外等得有些心焦，周遭有一種讓人忐忑的安靜——汽笛聲都是小心翼翼的，家長們壓低的嗡嗡交談聲像是一片令人昏昏欲睡的背景音。

忽然，教學樓門口有考生走出來了，家長群中壓抑的聲音頓時放出，好像洪水最終沖破堤壩一樣。餘舟並未擠到前邊，但他憑借身高優勢一眼看到喬椋，她單手拽著書包掛在右邊的肩膀上，臉上表情看不出喜怒。

“喬椋！”餘舟伸手叫她，“這裏！”

喬椋擡眼，就看到餘舟，她臉上露出意外的神色，卻又很高興的樣子，大步走過來：“你怎麽過來了，等了多久？”

“沒等多久，”餘舟隨口扯了謊，“剛過來。”

喬椋瞅了他一眼，大概看出來什麽，卻不說破，而是瞥一眼身後追過來的幾人，對他講道：“我和幾個同學要去KTV通宵，你去嗎？”

餘舟一楞，KTV、通宵，他媽媽知道大概會打斷他的腿，但他竟像是鬼迷心竅一樣，只遲疑了片刻便應了聲好。

後面的人這時追上來，氣喘籲籲地抱怨：“跑得這麽快，都不等我。”她瞥了眼餘舟，忽然悟到什麽，“哦，原來是急著見你家這位，那我表示理解。”

這是個一頭黃毛的姑娘，可以看出頭發是燙染的，因為亞洲人無論如何也生不出這樣“亮”的發色，像塑料一樣。她個子很矮，大概不到一米六，打扮得像是個洋娃娃，一靠近，餘舟就聞到她身上的香味，忍不住稍稍退了半步。

“這是我同學，你可以叫她安仔。”喬椋漫不經心地介紹，引來安仔的不瞞：“餵，你就這樣應付我的名字！”她轉而對餘舟伸出手，鄭重其事道，“小帥哥，我叫安世成，雖然名字很爺們，但我其實是個溫婉的時尚女性。”

餘舟沒有和這樣的女孩打交道的經驗，雖然這樣的姑娘在他們班上也很常見，他胡亂碰了一下對方的手——大概在第二指節往上的位置，講道：“我叫餘舟。”

“我知道，大喬的小男朋友，我們班都知道你呢。”安仔嘰嘰咕咕笑起來，被喬椋踹了一腳。

又有一男一女陸續出來，聚過來，喬椋只是簡單介紹：“何靜，趙英傑。”這兩人看上去大概是情侶，高考完更是肆無忌憚，挽著胳膊一副親熱的模樣。

於是一行五個人便到附近的一家KTV去。這裏和任何一家KTV都沒什麽區別，一進大廳就聽到震耳欲聾的音樂聲隱隱透過墻壁傳出來，昏暗的燈光下，縱橫交錯的走廊好像迷宮，好像一腳踏進去，就會深陷其中、再難脫身。

他們開了一間小包廂，屋子裏有沙發、茶幾，上面擺著飲料、玻璃杯，墻上是液晶顯示屏，居然在放桃花朵朵開，配著惡搞視頻。那對小情侶先點了首情歌一同唱，他們幾個大概真的很熟，都很隨意的樣子。

喬椋拉著餘舟在角落的沙發裏坐下。他們挨得很近，肩並肩，餘舟可以感到喬椋陷在沙發裏的身子貼著他的胳膊，他們的腿也靠在一起，他一擡手，就能摟住她的肩膀。

藍色、綠色的燈光像走馬燈一樣旋轉著，添了幾分暧昧的氣氛，安仔在拼命搖著搖鈴，發出一聲聲怪叫怪笑。包廂裏是一男一女交替著的聲音，被話筒放大後顯得古怪而失真。

這裏太吵了，吵得人心不靜，好像連心裏深埋的那點心思也活躍起來。餘舟盯著屏幕上滾過的一句句歌詞，卻把全身心的註意力都集中在喬椋身上。她好像有些累，微闔著眼睛假寐。這裏真的能休息好嗎？這樣吵。

不知那對小情侶唱過多少首，安仔看不下去了：“麥霸是要坐牢的！我也要唱！”她切了一首流行歌，大概太新了，餘舟沒聽過。這個小姑娘抱著話筒唱得賣力，很難得沒有走調，不像之前兩人。偏偏他們兩個還唱的是那些經典老歌，餘舟都聽過，別扭得不行。

不知過了多久，喬椋忽然把手搭在餘舟肩上，湊過來，嘴唇挨著他的耳朵，問：“你也唱一首，好不好？”她說話時熱氣噴到餘舟臉上，他渾身都緊繃起來。

見他不答，喬椋又低聲講了一句：“那我當你默認了。”這下，餘舟臉都紅了，他不敢叫喬椋看出來，只能胡亂點了點頭。

正巧安仔唱完一首，那對小情侶又點了情歌，剛要唱，被喬椋截下，話筒遞給餘舟：“唱吧，我想聽。”

餘舟接過話筒，手心全是汗，他掃了眼屏幕，居然是月半小夜曲，一首粵語歌。

“仍然倚在失眠夜，望天邊星宿

仍然聽見小提琴如泣似訴在挑逗

為何只剩一彎月，留在我的天空

這晚以後音訊隔絕……”

餘舟最初幾句唱時聲音還有些抖，說不上來為什麽緊張，好像氣都喘不勻。然而幾句之後，他卻奇跡般找到了感覺，這首歌他唱得很熟，甚至不用去看歌詞，於是便用眼角餘光瞥著喬椋。

“……仍在說永久，想不到是借口

從未意會要分手……”

他每個字音都咬的很準，因為是粵語，竟平添了幾分深情。歌至□□，他只覺得心也跟著狂跳起來。

“但我的心每分每刻仍然被她占有

她似這月兒，仍然是不開口

提琴獨奏獨奏著，明月半倚深秋

我的牽掛，我的渴望，直至以後……”

餘舟看到喬椋的眼睛，那雙眼睛裏仿佛竟流露出痛苦的神色，兩段之間的音樂在包廂內流轉，他捏著話筒，可以聽到自己沈重的呼吸聲。

“……人如天上的明月，是不可擁有

情如曲過只遺留 無可挽救再分別

為何只是失望，填密我的空虛

這晚夜沒有吻別……”

安仔在一旁尖叫，餘舟一點都沒註意到，他眼裏只有喬椋，還有她臉上掩飾得很好的痛苦——然而他始終能看出來。

“但我的心每分每刻，仍然被她占有

她似這月兒，仍然是不開口

提琴獨奏獨奏著，明月半倚深秋

我的牽掛，我的渴望，直至以後。”

樂曲結束是的纏綿仿佛低語，餘舟放下話筒，胸腔被心跳震得發麻，嘴裏卻是苦的。

似乎這樣的氛圍就是要人傷感的，只因曲終，人散。

然而這對於別人而言仿佛只是個小插曲，他們也只是為餘舟竟唱的這樣好聽而花癡片刻，很快，安仔就抱著話筒如願以償地唱起另一首流行歌來。

餘舟手仍是冰涼的，他似乎還沒從拿起話筒時的那種激動中脫離出來，喬椋仍舊和他挨得很近，這樣的距離，這樣的氛圍，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

喬椋只是坐著看安仔邊唱邊扭，她並沒有扭頭看餘舟一眼，然而放在膝蓋上那只手卻微微顫抖著。

忽然，安仔過來拉餘舟，央道：“跟我唱一首吧，你唱得太好聽了，跟你和一首，死都值了！”

餘舟想要拒絕，但安仔直接把話筒塞到他手裏，前奏已經響起，還是一首粵語歌，是陳奕迅的歌。他忽然就把話筒放下，這首歌的歌詞在腦海中滾過，餘舟竟不願意唱。

“離開你六十年，但願能認得出你的子女”、“在有生的瞬間能遇到你，竟花光所有運氣”，這些歌詞統統像一個魔咒，不祥地預示著什麽。

然而喬椋卻忽然拿起了被餘舟擱到桌上的話筒，她沖安仔笑了笑：“我同你唱，會不會嫌棄我？”

安仔目瞪口呆，還不及說些什麽，前奏便結束了。前兩句喬椋是哼出來的，曲調婉轉，全沒有她自己說得五音不全。

餘舟怔怔地聽著，喬椋唱歌時臉上的表情卻變得溫柔起來，她專註地盯著屏幕，這首更適合男人唱的歌，在她偏低的嗓音下竟顯得那樣悲苦。

這一晚一直鬧到淩晨，幾個人在深夜出了KTV，外面的街道一派安寧，只有路燈仍敬職敬業站在那裏，像是放哨的守衛。

那三人都識趣得很，同喬椋和餘舟道了別，就迅速離開了。喬椋背著包，靠著路燈按了按太陽穴，長出了口氣。

“累了？我送你回家。”餘舟扶住喬椋的手臂，有些擔憂。原本考試就很累，還通宵，身體怎麽受得了。

喬椋卻搖搖頭，低聲講了一句：“我六點的火車，馬上就要去火車站。”

這像是一聲炸雷落在餘舟耳邊，他僵著，瞪著喬椋，嘴巴動了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

喬椋也不來看他，只是沈默地望著遠處陷入黑暗的高樓，輕聲道：“房子我已經賣掉，家當早已做出安排，一直未同你講，抱歉。”

餘舟終於顫抖起來，他問：“你……”開口，卻不知問什麽。他早知道這一天會來，只是奢望來得晚些，再晚些，然而喬椋竟這樣狠心絕情，真是一天也肯不多留。

“我去火車站，”喬椋好似沒發覺餘舟的不對，慢慢講道，“你送送我吧，除了你，也沒別人好送我了。”

作者有話要說： 啊，離別真是來得猝不及防，還有一章，明天再發

愛你們噢，麽麽噠(づ￣ 3￣)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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