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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③錦中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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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中午,班主任扔下一枚重磅炸彈:月考結束後的例行家長會上,每人需給父母寫一封信,屆時要給家長看。並且如果征得家長同意,此信還講收起至她那裏。

班主任宣布這個了不起的計劃時,看上去得意極了,她大概覺得自己這個主意很絕,值得在她教職生涯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然而學生們並不作此想,至少唐奎在班主任離開教室的第一時間,就破口大罵。

餘舟默默聽著,也很感到頭疼。他不是個擅長表達感情的人,尤其是同他媽媽。想想上一次母子交心是在什麽時候?五歲?還是十歲?更遑論是以寫信這種活像初中生幹出來的事作為載體,他該寫些什麽好?

“這算什麽,把我們當幼稚園的小朋友嗎?”唐奎還在那裏忿忿不平,“她居然還想把信留給自己看,要臉不要?”

一旁幾個男生紛紛附和,均覺得班主任這個餿主意給他們帶來無限麻煩。其中一個胖子哀嘆道:“萬一我老媽真把信留給老周怎麽辦?我可不想寫一封既能給家長看、又能給班主任看的信。”

唐奎哼道:“我爸肯定會聽她的把信留下,他這個人耳根最軟,老周三言兩語就能把他哄得失去原則。”他捂住額頭,大感頭痛,“真是麻煩,為什麽我們還要做這些與學習無關的事?”

這樣的抱怨自然不能打消班主任做此事的堅決,萬般不情願,他們還是得乖乖動筆去寫這封“家書”。餘舟這天中午找出幾張信紙,手裏捏著鋼筆,卻遲遲不知如何落筆。

窗外是午間明媚的陽光,透過藍色的窗簾被稀釋成淡金色,日光燈早就關掉,因此教室裏就像浮動著無數光的精靈一般。這是這所學校白天最為安靜的時候,仿佛教學樓也該午休,於是按下消音鍵,來一段靜謐甜美的小憩。

最終,餘舟還是下筆寫起來,不打腹稿,只是寫些心中所想之事。

媽媽:

周老師說,孩子和父母之間不能缺少感情的溝通,而我想,我們之間大概正是少有這種交流吧?所以今日先由我剖白,做一番簡談,如有不當,請指正。

我已十七歲,正讀高一,平日除去學業,最愛打球。(還記得校長杯嗎?)學校的生活我很喜歡,課業於我而言雖不輕松,但我會努力將它做好,何況這也是一件頂有樂趣的事情。你平日總擔心我被雜事分心,其實很有些杞人憂天。我的自制力應當還算不錯,做功課也從不用你督促,並且我可以合理安排自己的時間,可以算是個讓人省心的孩子吧?

然而好像你並不這樣看,就像你常掛在嘴邊的那句話——從小到大,不知為我操了多少心——其實大可不必,我知道生活艱辛,你的不易我雖未必感同身受,但也不至於沒心沒肺。我希望你可以更輕松一些,更快活一些,這樣我也會更快活一些的。

前段時間我大概讓你很失望吧,對不起。我迫不及待地想向你證明自己的成長,希望能替你擔起一部分重擔,然而事與願違,是我太不自量力了。

然而我不會放棄的,我已長大,終有一天我會接過照顧者的這一角色。我會羽翼豐滿,有足夠能力護你周全,不要你再為生計操勞。相信我,這一天終會到來的。

這樣大言不慚,你或許會笑我。但我還是想要你知道,你的兒子已經長大,並懂事了。你可以依靠我,不需要獨自苦苦支持。

寫信是有好處的,若是當面,這些話我或許講不出口。但字字皆是真心,沒有一句虛言,只望你能信我。

餘舟

Ps:此信可否帶回家中?我不想你把這封信留在學校。

寫完,餘舟粗粗讀了一遍,幾乎想將信紙揉成一團扔進紙簍。他無法想象他媽媽讀這封信的光景,這樣肉麻的話,他是怎樣寫出來的?然而若是再寫一封,又能寫些什麽呢?

他趴在桌上長嘆一聲,窗外鳥雀無憂無慮地唱著曲兒,享受著夏日晴天。有微風拂過,窗簾便輕輕晃動起來,好像有一只無形的手在撥弄它。

餘舟趴了一會子,又抽出一張信紙,再次動筆。

媽:

我寫給你的這封信,嚴格說來,是周老師布置的任務。然而我並不想抱著完成功課的態度來寫它。信,是交流情感與思想的工具,是見字如面、見信如唔。而不該像是一張冷冰冰的卷子,或是一本印刷體的練習冊。

所以我大概會講些真心話。

我希望你不要再為我的學業擔心了,我一定會全力以赴,定不辜負你的期望。我希望你能信任我,依靠我,相信我已長大,有能力為你分擔生活的負重。

大概就是這些吧,這是我最想講的。

安好

兒餘舟

這一次寫得更短,餘舟讀了幾遍,又覺得同前一封沒什麽區別。他懊惱地把筆在指間轉了幾轉,灰心喪氣地將信紙塞進桌兜裏,眼不見心不煩。

然而家長會近在眼前,也沒那許多時間容得餘舟遲疑猶豫,第二天,班主任就發下信封要求將信封好,收齊後由她分發給家長。唐奎一副交出心頭肉的模樣,看得餘舟幾乎好笑起來。他沒料到別的同學也會像他一樣為給家長寫信而大感頭痛,然而這似乎是整個班的常態,甚至謝臨都顯得焦頭爛額。

“我真希望能想峰子那樣,和他爸‘多年父子成兄弟’。”謝臨托著下巴同餘舟講,“但我家老頭子太嚴肅了,我要真和他稱兄道弟,他非得用皮帶抽我一頓不可。”他說著忽然那胳膊肘拐了拐餘舟,問,“你呢?”

餘舟頓了片刻,答道:“我和我媽不是很親近,她工作很忙,很晚才回家。不過她對我功課看得很緊,每天都要檢查我又沒有做完作業——要是空了幾道題,她得把我從床上揪起來問清楚。”

謝臨“嗤”的笑了一聲,講道:“差不多,我家太後每天非得等我功課做完她才肯睡。我同她講過好多次,不要等我,太晚了,可她不聽。”說著還嘆了口氣,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

一旁唐奎□□話來:“我媽從不叫我熬夜,一過十二點,她就要催:‘怎麽功課還沒做完,到底布置了多少?快去睡,明早起來再寫!’之類之類的。”他得意洋洋地好似炫耀,招來謝臨一個白眼。

前排的張海雲也一直聽著,這時看著唐奎直笑:“那可奇了,難不成你是撿來的?你家母上都不關心你學習嗎?”

“是小爺天縱奇才,”唐奎揚起下巴吹牛,“我媽曉得我不做功課也能學好,所以從不逼我學習。”

張海雲用手指頭刮臉,朝他笑道:“不羞,也不知道上一回是誰頂著熊貓眼來學校。一問,哎呀,功課沒做完,熬了通宵來補呢。”

唐奎哼了一聲,不屑同小女子爭執。

很快到放學時候,因為家長會,連晚自習都被迫取消,學生們還是很有幾分雀躍的。餘舟出了教室,就見走廊裏已擠滿了前來與會的家長,他埋頭往樓下走,出了教學樓,操場上也到處是家長的身影,站在孩子身邊不知教訓著什麽。

他知道媽媽大概會晚到幾分鐘,也不想多留,就自己搭公交回了家。吃過飯,開始做功課,大概到十點鐘,手頭的作業都已完成。餘舟卻不敢睡,往年家長會,每次回來他媽媽必然要教育他一番,若是提前睡了,必定會挨一頓罵。

餘舟嘆了口氣,從床頭撿起一本書,翻開讀起來。床頭燈光昏黃,打在陳舊的紙頁上,仿佛混合了一股舊書特有的馨香。他手中這本是《唐詩三百首》,繁體豎版,上個世紀的產物。字裏行間是油筆寫下的批註,字跡娟秀,餘舟不知道這些字出自誰手。按說,這書是他媽媽的,然而餘舟卻很難想象他媽媽會捧著《唐詩》來讀,還寫下感悟體會。

誰知道呢,即使已為人母,她也曾有年輕的時候。或許在她十七歲時,也曾像自己一樣,坐在床頭,就著昏黃的燈光,捧著那時還算簇新的詩卷,讀得津津有味,甚至於常常用那筆漂亮的字記下那些有感而發。直到時光流逝,書頁泛黃,字跡模糊,他又從箱底翻出這本書,再次品讀。

這仿佛是一個輪回,餘舟頭一次模糊地意識到自己的母親也曾年輕過,有著屬於自己的青春。許是剛寫了那封所謂“家書”,他竟生出一種渴望來,想要了解自己的母親。他希望他們也可以關系親密、相依為命。

或許周老師確實是對的,他們需要寫這封信,而他們的家長們也需要看到這封信。雖說如今兩代之間關系比之古時已親近許多,但凡是感情,哪個不需經營呢?雖說寫信實在是肉麻了些,但總好過悶在肚中,只能深夜輾轉時講給夢中人聽吧?

門口傳來鑰匙卷進鎖孔的聲音,餘舟一怔,放下手中的書。伴著開門聲,他媽媽推門進來,沈著臉色,開口第一句便問他:“怎麽數學又考倒數,老師講課你到底有沒有聽?”

作者有話要說: 嗯,我其實高三的時候炒雞討厭這種麻煩事,寫信給家長,真是麻煩死了╭(╯^╰)╮

註:[唐耿湋(音圍)《古意》詩:“葉下統窗銀燭冷,含啼自草錦中書。”]其實我就是想裝個逼,明天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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