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餘舟都沒能見到喬椋。不知是她有意躲著，還是兩人真的沒有緣分，竟然一連幾天都不曾打個照面。這天放學，餘舟在後門堵到了喬椋——她連停車的地方都一並換掉，餘舟只能守株待兔。

“有事？”喬椋正推著車，看向餘舟的眼神是說不出的漠然，好像回到最初，帶著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淡。

餘舟不知如何開口，那天發生的事像是橫亙在兩人之間的鴻溝，之前的親密默契此刻統統變成尷尬無言，他竟然找不到合適的話同喬椋打個招呼。半晌，他才說：“你還好嗎？”

“好。”喬椋惜字如金，她像是不肯多言，擡腳就要離開，卻被餘舟擋住。這下，她終於滿臉不耐地擡起頭，冷冷問道：“還有事？”

餘舟臉上一陣陣發熱，心裏卻是冷的，他意識到喬椋此番不是簡單地同他“冷戰”，這種即將失去好友的恐懼令他渾身顫抖。他想要道歉，但語言此刻蒼白無力，道歉有什麽用呢？餘舟還記得他媽媽講過的話，還記得劉飛毫不袒護的“公正”態度，這件事說到底是傷了喬椋，她最是無辜，卻偏偏沒人為她辯解，甚至不能講一句好話。

喬椋冷冷看著他，片刻後卻忍不住偏過頭去，餘舟看到她臉頰的肌肉都繃緊了，像是強忍著什麽。

“沒事就讓開，”她終於還是開口，眼神落到餘舟身側不遠，語氣譏誚，“你總該不會忘記那天的保證吧？又或者，兩次處分還是沒能叫你長記性？”

“問心無愧，何必去管旁人說些什麽。”餘舟終於開了口，他握緊拳頭，感覺胸口像有一團火燒起來，“喬椋，我們是知己朋友，還是早戀情侶，你自己心裏不清楚嗎？”他頭一次這樣對喬椋講話，說完自己的心都砰砰直跳，卻還是緊緊盯著對面的人。

喬椋哂笑：“難道老師會管這些嗎？連你媽媽都不信你，”她頓了頓，似乎是餘舟那一瞬脆弱的表情讓她猶豫，然而喬椋仍舊將話說完，“從今往後，你我再無瓜葛。此前種種，皆因我而起，是我的錯。餘舟，你就當是噩夢一場，夢醒，我們都有自己的路，自此分道揚鑣。”

餘舟仿佛窒息一般，喬椋的話一句一句讓他的血凍成冰，凝結在血管裏。眼見喬椋要走，他忽然一把拉住她，嘎聲道：“我不信，你是不是有難言之隱？喬椋，你可以同我講，那個劉飛是不是……”

話未說完，喬椋忽然反手擒拿，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把他按在墻上，這一下並未收力，餘舟幾乎被撞到眼冒金星。喬椋就俯身在他耳邊，低下聲，一字一句講道：“如果你不想死，忘掉你方才的話，”她仿佛用盡全身力氣克制自己，可手仍在發抖，“聽到了嗎，忘掉！”

餘舟尚未反應過來，喬椋便已松手，她又垂下眼睛，冷冷講道：“餘舟，再糾纏下去，於我們都沒有好處，現在抽身，還能做朋友。”

“抽身？”餘舟喘著氣，方才突變叫他反應不及，此刻聽到喬椋這樣刺耳的話，只覺心裏刀割般疼痛，“喬椋，你講清楚，什麽抽身不抽身？”

喬椋卻不願糾纏，一把扶起地上歪倒的機車，擡腿跨坐上去，她擡起眼看向餘舟，卻終於還是一言不發，啟動車子，沈默離開。

餘舟站在後門處，一陣穿堂風搖撼起身邊大樹，綠葉喁喁私語。他忽然像被抽去全身力氣，滑坐在地上。地上的石板被風雨侵蝕，上面花紋早已不見，只有深深淺淺的痕跡隱隱顯是著曾經的美好。縫隙的泥土裏，有黑頭小蟲鉆出來，頭頂觸須一顫一顫，小心翼翼打探著四周敵情。

和喬椋一道去苗圃散心好像還是昨天的事，誰能想到兩人會這樣形同陌路呢？餘舟感到心臟有一部分被生生挖去，留下偌大的血洞，冷風就從那裏灌入，把全身都凍成寒冰。他曾想過喬椋對於此事會作何反應，但始終不信她會絕情至斯。他相信喬椋同自己一樣，對於這樣捕風捉影的造謠誣陷不屑一顧。難道別人說的話，還抵得過他們相識的情分嗎？

餘舟抱起膝蓋縮成一團，好像這樣才能緩解疼痛。他忽然想起三月的那天，風還帶著初春的寒意，慘白的陽光幾乎沒有溫度，他一身狼狽躺在地上，看到喬椋逆著光的身影，第一次知道什麽叫做怦然心動。

這個世界於他來說，是灰色的、冰冷的，喬椋是他唯一的溫暖。餘舟感到喉嚨裏像有一把刀子在翻攪，眼睛卻幹澀得不肯掉一滴眼淚。

他們的相識真像是一場夢！但對餘舟來講，是最美的美夢。

少年人的一顆心就是這樣敏感而脆弱，十七年來從未有人以熱忱真心對他，於是他就用冷冰冰的鐵把心包起來，在自己和世界之間封起一座高墻。是喬椋讓他重新看到身邊的色彩，聽到那些變化的音符。他那時才知道，原來只要有一點溫暖，他就會不顧一切舍身追逐，把自己的心燒成一團火捧給她。

而這一切不再。

為何會走到這一步，他們怎會走到這一步？餘舟埋首到膝蓋裏，渾身顫抖。他們不過傾心相交，哪裏有半點齷齪心思，為何在那些大人眼中，他們就是偷情早戀，就是罪無可赦、年少輕狂？

然而捫心自問，餘舟卻無法否認自己傾慕喬椋。如果不是這一遭，他不會意識到，原來自己對那個女孩早就心生眷戀。那不是單純的少年的愛戀，喬椋於他，不僅是朋友，她彌補了自己成長中缺失的一環。

然而這在教導主任眼中卻是荒唐可笑的，幾個孩子，懂得什麽感情？大概在她看來，這就是不學好，要影響學業，必須嚴厲警告，斷絕一切發展的可能。

餘舟忽地感到一陣憤怒，為什麽？僅僅因為她那些自以為是的經驗之談，就要否認甚至歪曲他和喬椋之間的感情嗎？然而他又退縮了，喬椋對於這一切是不知情的，為他那些不可說的感情，她遭了無妄之災，卻把一切攬到自己頭上。他又哪有資格憤怒，哪有理由埋怨呢？

這天回到家，照例是空無一人，冷冰冰的屋子沒有一絲人氣。他媽媽近來忙於找工作，極少著家。那天鬧出那樣的事，她更是對兒子寒心，便要眼不見心不煩，這幾天一句話都未同他講。

餘舟把書包扔在地上，“咚”的聲響仿佛帶了回音，在四面墻壁上回蕩。

“爸，媽，我回來了。”餘舟忽然慢吞吞開口，他不知為何，好像被這冷寂逼發瘋，非得講些什麽才好，“今天老師誇我呢，我語文拿了第一。”

自然無人回答，他看著空屋，卻在這種角色扮演中汲取了一絲快樂，於是接著講道：“晚上吃什麽呢？……做了湯面？那太好了，我正有些口渴。”

他自顧自走到廚房裏，看了眼泡在池子裏的鍋，喃喃道：“我知道要洗手，就先吃一口，我最愛吃爸爸炒的菜了。”

水龍頭被擰開，冷冰冰的水從管子裏流出，把餘舟的聲音打得七零八落、支離破碎：“馬上又要月考，真是煩死了，每次班主任都要找人談話……我知道了，我一定努力，考好了我要買一本新書，要大仲馬的《基督山伯爵》好了。”

“唉，怎麽辦才好，我惹同學生氣了，不知道該怎麽哄。”他把洗好的鍋接水後放到火上，“爸，你說我該怎麽辦才好？”

餘舟找出面條碼好，又切了蔥蒜，調好醬油醋：“我沒有早戀呀，爸爸你該相信我，我們就是朋友。這次老周找我們麻煩，喬椋一定特別生氣，我怎麽勸她呢？”

水開了，咕嘟咕嘟冒著泡，頂得鍋蓋不安分地擡頭。餘舟老練地下了一把面條，嘆了口氣：“可是不管用呢，她好像不理我了。媽，你說我該怎麽哄她，她是個女孩子，會不會收到禮物就會開心？”

水起了三次，餘舟掀開鍋蓋，把蔥花撒進調好的湯料裏，再倒進鍋中。他用筷子攪了攪面條，蒸騰的熱氣模糊了他的眉眼：“可我好擔心呢，我從沒見喬椋這樣冷冰冰過——她之前常常發脾氣不理我，但這次最嚴重。”

盛出面條，端到桌上，餘舟挑起一筷子面條，吹了吹，不吃，卻發了呆：“喬椋好像特別喜歡吃面，還愛放醋——她也不嫌酸！我試過一回，牙都倒了。”他終於吃了一口，口齒不清地接著說：“不過她對我是頂好的，我從沒見過對我這樣好的人。她還教我格鬥呢！只不過她跟我講過，我這三腳貓的功夫，遇到練家子是不行的，只是強身健體罷了。”

一碗面吃完，也就十分鐘光景。餘舟起身洗碗，那鍋剩下的面湯還冒著熱氣，卻無端端在這個夜晚顯得恓惶而又可憐。餘舟忽然輕聲講了一句：“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說完這句，他就咬緊了牙關，然而預料之中的眼淚卻未到場——他小時候就很愛哭，還以為自己這樣難過，是一定會大哭一場的——餘舟伸手扶住冰冷的水龍頭，他瞇眼看了眼頭頂節能燈泡慘白的燈光，眼睛卻更加幹澀起來。

他是真的哭不出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虐怡情~~

當當當，你們有沒有發現上一章有一個hin重要的路人甲粗線了！！！沒錯，就是個路人甲，但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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