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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變故·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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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樹梢冒出新芽的時候,餘舟的媽媽嫁給了那個餘舟從頭至尾都沒見過,甚至不知姓名的男人。這一天天氣很好,比之前些天甚至還有些暖和。

餘舟像往常一樣上學聽課,雖然有時會走神想到婚禮的場面,但很快也就拉回思緒,集中到老師身上。這一堂課是語文課,馬老師在講課外知識作為補充,她一向認為,語文這門課學來不是為高考,要是把教學內容拘泥於考試大綱,就落了下乘。

但也因為講的內容卷子上不考,大部分學生聽得都不認真,餘舟一擡眼就能瞟到徐琳琳在和隔著過道的一個男生傳紙條,臉紅紅的,竟比平時還要靚幾分。

“餘舟,你來翻譯一下這一段。”馬老師忽然點到餘舟的名字,並瞪了他一眼,像是發現他心不在焉一樣。

餘舟趕緊站起來,他掃一眼黑板上抄的文章,是秦晉肴之戰。老師正講到“蹇叔之子與師,哭而送之”一段,餘舟連忙打好腹稿,開始翻譯。然而說到“必死是間,餘收爾骨焉”那一句,他卻忽然覺得很是難過。

大概他還是不能對母親再嫁的事情釋然,看到蹇叔說的話,就會想到自己的媽媽。要是他上戰場,媽媽會哭送他嗎?

但細想下去未免幼稚,他已經快要成年,又不是湯姆索亞的年紀,再要幻想那些個沒頭沒腦的場面,就太可笑了。

這一天就混混沌沌地過去,連喬椋問他話時,餘舟都有些心不在焉。喬椋大概知道他心裏的事,也沒再追問什麽,只是臨走前塞給他幾塊糖,還是水果味的,包著花花綠綠的紙,看得餘舟哭笑不得。

難道他還是小孩子,幾塊糖就能哄好?再說,他怎麽就要人來哄了?餘舟含著蘋果味的糖,有些忿忿地想。樓道裏的聲控燈伴著他腳步亮起,忽然,上面隱隱傳來叫喊聲,像在罵人,餘舟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聽到了媽媽的聲音。

論理應該不會,她這些天忙得不著家,怎麽會回來呢?餘舟這樣想著,還是三步並兩步沖上了樓。剛一探頭,餘舟就看到,在他家門口,三五個人圍著他媽媽,正又打又罵。

他媽媽甚至還穿著紅色的禮服,臉上妝花成一片,奮力推著離她最近的一個五大三粗的女人。那個女人長得結實,個子是他媽媽兩倍,正拽著她頭發狠打,餘舟一下便怒火中燒。

“幹什麽,走開!”餘舟幾步上前先拽開最瘦小的那個,一下擠到他媽媽身前,擡臂擋住其餘幾人,“我報警了!”

小個子罵道:“報啊,你報警試試,明天就把你抓進去,蹲個一年半載!老子認識公安局局長,你還敢報警!”

另外兩個人得了聲勢,又推搡打罵起來,餘舟仗著自己個子高,撐著門框不顧他媽媽在身後阻攔,開口罵回去:“我看你是沒有王法,真當公安局是你家開的,認識局長了不起?認識局長就可以亂打人?”

“呸,□□養的,真把自己當人看,怎麽不去撒泡尿照照,你自己是一副什麽德行!下賤!”那個粗壯的女人一邊朝餘舟肩上狠扇,一邊罵道。

餘舟只是格擋,並沒還手,但他聽了這話真是差一點忍不住,然而他媽媽卻死死拉著他,哭道:“別打架,舟舟,聽話,把門關上。”

“你們再亂講一句,我就報警,現在立刻離開!”餘舟咬著牙關、握緊拳頭惡狠狠講道。大概他臉色真的怕人,那三個人扯著嗓子叫罵一通,竟然真的走了。

關上門,他媽媽一下坐倒在地上,本就沙啞的嗓子幾乎說不出話來,喃喃道:“我這是造了什麽孽啊。”

餘舟站在一旁,他手臂還在發抖,臉上燒得眼睛都要紅起來,他一字一句問道:“怎麽回事,不是……不是……怎麽回來了?”

他媽媽不答話,只一徑自己哭著。餘舟很少有這樣的心情,他以前也頂怕他媽媽哭,可頂多心裏不耐煩,但從沒這樣,簡直像烈火焚心。

“那個王八蛋騙了我的錢,”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媽媽啞著嗓子講道,“完了,什麽都完了。”她臉色灰白,竟是連妝都遮不住,幾縷頭發垂下來,在臉頰旁一晃一晃的。

餘舟還是直直地站著,他媽媽剛說的話卻在耳邊繞了一圈又一圈,一種說不上來的情緒在心底滋生著。

他媽媽卻仍伸手捂了臉,抽氣一樣的哽咽著,講道:“你走吧,我養不了你了,你走吧,都走吧,去找你爸爸。”她忽然放下手,臉上是嚇人的紅,“對,去找你爸爸,他不會不要你的、不會不要你的。”

餘舟忽然單膝跪下,伸臂抱住他媽媽,那點情緒瘋長著,控制不住,他慢而又堅定地講道:“我哪兒也不去,媽,你不要害怕,我不用你養,我來養你。”

餘舟感到他媽媽身子一僵,他收緊胳膊,把頭埋在他媽媽肩膀上,像小時候一樣,低聲說:“別怕,我長大了。真的,你怕什麽呢?還哭,多丟臉啊。你把我養這麽大就是為了趕我走嗎?不能有些骨氣來依靠我嗎?”

“可你還小啊,才高一呢。”他媽媽喃喃道,然而餘舟的話到底給了她一絲希望。

餘舟嗤笑一聲:“傻話,我是學生,可以拿貸款,到時畢業有工作再慢慢還,哪裏用得著你來趕我走呢?”

他媽媽抹了抹臉,終於難為情了,但還是說:“你到底長大了,”她擡起眼睛來看著自己的兒子,喟嘆一般,“長大了。”

餘舟沒接話,伸手到兜裏掏出剩下的幾顆糖,塞到他媽媽手裏。他媽媽一下就笑了,說:“你這個娃仔怎麽這樣孩子氣。”說著把糖紙剝開,吃了一顆草莓味的。

餘舟站起來,把書包放下,扶起他媽媽:“去把自己收拾一下,我去做飯,想吃什麽。”

他媽媽大概從沒見過餘舟這樣,半天才講一句“吃什麽都好,你愛吃什麽,就做什麽”。

餘舟點點頭,就到廚房裏去。他心裏滾燙滾燙的,手心裏到現在還都是汗,剛才自己講的那幾句話還在腦海裏翻來覆去。真的,怕什麽,媽媽可以依靠他,完全可以!

這一頓飯做得心不在焉,之後飯桌上兩個人也吃得心不在焉。大概這一場變故對兩人來說都是天翻地覆,心裏何嘗能平靜下來呢?飯畢,餘舟拾掇完碗筷,卻看到他媽媽從臥室捧出個小皮箱放在桌上,沖他招招手:“你來,媽媽同你講些事情。”

餘舟把手在衣服上擦擦,慢慢踱過去,心裏有些沒底。他媽媽卻自己低著頭,看著皮箱好像陷入沈思一樣,老半天才開口:“媽媽很少同你提起你爸爸,你也隨我姓,怕是連他叫什麽都不知道。”

餘舟嗯了一聲,心想難道他媽媽到底信不過他,要趕他到他爸爸那裏去?這樣一想,心裏就急起來,說:“不用知道,我不想知道。”

他媽媽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隨即明白過來一樣,嘆了口氣,說道:“你還記得我那回沖你發火講的氣話,唉,你爸爸其實沒有進監獄,他只是……”他媽媽咬了咬唇,接著講道,“只是不能和媽媽結婚。”

餘舟一下懵住,半天才回一句:“那……怎麽……怎麽有我?”

他媽媽忍不住笑了一聲,手放在皮箱上,回憶著什麽似的,慢慢講道:“我那時,是舞廳的領班,和你父親一見鐘情。但是他家世太好,我配不上他。”她看了眼餘舟,“我那時太年輕,一心想為他生個孩子,喏,就是你了。”

餘舟講不出話來,他從不知道他媽媽竟然是未婚生子。

“後來你父親被家人強行帶走,媽媽就再沒見過他。那時真是癡情,鐵了心要把你生下來,當時我阿姐就講,舞廳這碗飯,我是吃不下的。”他媽媽說著嘆了口氣,“到底太年輕!以為自己能堅持下來的,可這麽多年,那點子熱血沖動早就一點不剩。”說著連連嘆氣。

餘舟聽完,心裏很不是滋味,他講道:“我不會像他一樣,丟下你不管的。”

他媽媽看他一眼,卻沒說什麽,只是低頭打開了皮箱上掛的鎖。老舊的皮箱發出“咿呀”一聲,慢吞吞張開了嘴,露出裏面幾摞厚厚的紙來。最上面是張照片,一個男人站在他媽媽身邊。那時他媽媽竟那樣年輕、那樣好看,而他爸爸的樣貌卻讓餘舟呆住了。

血脈,真是個神奇的東西。

他媽媽看著照片呆了一會子,才撇過頭去,講道:“你爸爸叫顧月誠,當時我同他講好,孩子要叫顧餘舟。”她又發了會兒呆,接著講,“他走之後什麽也沒留給我,我就一個人到這裏,把你生下來。這麽多年,居然也過下來。只是你越長越像他,唉,我看著你,就好像看著他。”

餘舟低低嗯了一聲,沒有講話。他是知道的,他媽媽對他不耐煩,動輒打罵,有一多半是為了自己的長相。他說不出來心裏什麽滋味,但卻對這些年很有些釋然。

真的,過去那些,就讓它過去吧。就像《飄》裏面思嘉講的那樣: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作者有話要說: 我們小舟舟其實身世也頗坎坷,你們不要嫌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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