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悄無聲息地到來，連帶著陰雨連綿，幾天太陽都不得見。而九中卻彌漫著一種假期將至的興奮感，連老師臉上都有幾分向往。

九中向來愛補課，硬生生把三天假補成雙休日，七天假補成三天假，這樣才好放心。然而清明節卻是學校惟一放滿三天的假期，大抵是這種假期並非讓人娛樂，而是緬懷先賢、祭拜祖先吧。不過放假歸放假，作業總還要布置，並且還要多布置些，誰讓這群學生竟連著休息三天呢？簡直罪過！三天！時間就是金錢，不給他們布置作業，一定統統玩過去。

於是餘舟是抱著一摞卷子開始自己的假期的，這天剛好是周六，他和喬椋的日子。到了訓練的地方，餘舟去熱身，喬椋就盤腿坐在拳擊臺上，手裏是一堆零件一樣的東西，她似乎是在組裝什麽東西。

等餘舟跑完，身上已發熱出汗，他看到喬椋正對著沙袋又踢又打，拳腳速度很快，“嘭嘭嘭”的聲音勁道十足。她的書包和那堆零散的器件就放在臺下，餘舟盯著那些鋼管、螺釘之類的看了幾眼，好奇喬椋在做些什麽。

“上來。”喬椋猛地一記鞭腿，沙袋劃出一條弧線蕩出好遠，她頭也不回，對餘舟講道。

餘舟手撐著臺子跳上去，問：“你怎麽心情不好？”他對於情緒感知向來遲鈍，但也不知從何時開始，喬椋的心思他總是一猜一個準。

“沒什麽，你先把拳法腿法練一遍，一會兒來實戰。”喬椋避而不答，抹了把頭上的汗水，站開幾步。

這就是要看他練習了，餘舟心裏總會緊張，多少次都不見好。他活動一下手腕腳腕，伸展一下筋骨，就從最基本的直拳、勾拳、擺拳，彈踢、鞭腿、正蹬練起。

“你的重心太高，讓你回去站樁你站了沒有？”喬椋皺著眉頭，她訓起人來也完全不講情面，餘舟最早還被她罵哭過，不過自那以後喬椋便收斂許多，措辭也委婉了些。

不知今天為何，喬椋好像又回到了當初的狀態，這並不是她第一次這樣，餘舟還記得當初喬椋怎樣同他“冷戰”。他應了一聲，答道：“站了。”

喬椋仍皺著眉：“你這樣不行，”她上前幾步，手按住他肩膀，“出腿。”

餘舟打起十二分精神照做，結果剛一擡腳，喬椋手上一使勁，他一下就朝後倒過去，坐倒在地上。

餘舟擡起眼楞楞地看著喬椋，有些反應不來。喬椋很不耐煩的樣子，說：“你下盤不穩，出腿的時候很容易摔，試著把重心壓低，再來一遍。”

餘舟一骨碌爬起來，臉漲得通紅，深呼吸幾次，再次出腿。

“啪！”這次喬椋倒是沒有推他，而是直接一記擺拳晃他面門，餘舟下意識格擋，孰料喬椋這一拳力道竟完全不虛，他一下就被摜倒在地。

再次爬起來，餘舟抿著嘴說：“再來。”喬椋卻收了手，說：“再來多少遍也一樣，你下盤……”還沒說完，餘舟已猛地出拳，架勢擺得很足，竟也有幾分氣勢。

喬椋不得不停下話頭接招，兩個人眨眼間過了幾個來回，餘舟一味猛打，像條瘋虎似的。喬椋雖然老道，但到底是個女生，居然被餘舟壓得降不住他。

好容易覷準一個破綻，喬椋擡臂格擋，拼著挨上一下，一腳踹到了餘舟的支撐腿上。大腿外側肌肉神經敏感，這一腳踢得餘舟幾乎痙攣，一下摔倒在地上。

餘舟蜷在地上給自己讀秒，撐過這一陣才放松下來，他看喬椋，見對方也有些氣喘，忍不住笑起來。

喬椋佯作冷漠地踹他一腳：“笑，還笑，我倒不知道你還會偷襲。”自己說著卻也忍不住笑起來，慢吞吞地講道，“不過，還是有進步，值得鼓勵。”

餘舟眼睛一下就亮了，他把在心裏翻騰好多遍地那句話講了出來：“我請你看電影吧，明天，懷舊影院。”

喬椋詫異地看了餘舟一眼，餘舟緊張得手心全是汗，面上卻是一點不露。喬椋勾了勾嘴角：“怎麽，手頭有閑錢？不會請我看場電影，未來幾天你都吃不上晚飯了吧？”

餘舟立刻說：“當然不會，你這是答應了吧？”

“我考慮考慮，”喬椋看餘舟那樣，顯然又起了逗弄的心思，故意裝作一副為難的模樣，“哎呀，這兩天總下雨，真是懶得出門呢。”

餘舟翻身爬起來，討好地對她說：“來吧，好不好？在家呆著多無趣，要勞逸結合啊。”

喬椋終於笑起來，說：“那好吧，我就勉為其難答應你了。”

轉天仍是陰雨天，餘舟一大早就起身，他媽媽這些天忙著籌備婚禮，已是搬了出去。他一人做了早飯狼吞虎咽吃完，就抓起錢包急匆匆沖了出去。

外頭天還昏暗著，路燈的微光在濃霧一樣的朦朧中顯得很黯然的樣子。餘舟仍穿著校服，因為他沒有多餘的衣服，在這雨天的陰冷濕寒裏顯得有些不足。

然而剛走到街口，他就看到了喬椋。她又穿回了那身舊皮衣、迷彩褲和長靴，靠在路燈邊上抽煙。餘舟心裏就是一緊，幾大步走上前對她說：“喬椋，你不要抽煙了好不好？”

喬椋楞了一下，隨手按滅煙頭，說：“怎麽出來的這樣早？”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半小時。

“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答應我，好不好？”餘舟幾乎是在懇求了，“抽煙太傷身，你這樣一根一根抽下去，身體會受不住的。”

喬椋半低著頭，臉龐隱在陰影中，她說：“不是要請我看電影嗎？走吧。”說著轉身就走。餘舟執拗地站在原地沒追上去，喬椋也不等他，腳下生風一個人走出好遠。

餘舟終於擡腳追了上去，他感覺臉上燒得厲害，搞不好連眼睛都紅了，但他控制不住。這像是他們之間的死結，喬椋可以在任何問題上遷就他，除了不肯戒煙。

兩人活像是吵架的情侶，結伴走著，卻都一言不發。喬椋步子很大，餘舟根本不敢放慢速度，他心裏直發苦，心情從雲端跌倒泥地裏。一直到影院裏，喬椋仍舊冷著臉，餘舟同她一道到櫃臺前。這一次櫃臺前終於站了個小妹，紅色大波浪，臉上塗得像個妖精，只自己低頭玩手機，連不帶擡眼看人的。

餘舟掃了眼那塊牌子，上頭的影片名倒是和上次不一樣，他問喬椋想看什麽，喬椋看都不看一眼，答道：“隨便，你自己挑吧。”

餘舟心裏又是一涼，想喬椋居然都不願同自己說話了。他咬著牙，半晌才低聲下氣同她講：“不要生氣了好不好，都是我的錯。”

喬椋掃了他一眼，很有些詫異，說：“我沒生氣，你電影挑好了嗎？”

“你想看哪部？”餘舟努力穩住情緒，問道。

喬椋終於掃了眼牌子，隨手指了一部：“那就這個吧。”

餘舟看了看，片名是史密斯夫婦。這個名字無端讓他臉熱，他掏出錢包交了錢，急匆匆低頭拉喬椋進了影廳，片子剛好開始放。

這部片子該算作動作類，有打戲，有槍戰，餘舟原本是提不起興致的，但看了一會兒就津津有味起來。一直到夫妻二人大打出手，想要置對方於死地的時候，兩人互相舉槍對峙，隨後丈夫先放下槍。

——“No,I can’t. ”

妻子咬著牙。

——“Don’te on!e on！ ”

餘舟的心也跟著提起來，然而妻子終究也下不了手，丈夫一把拂開她手中的槍，低頭吻住她。

餘舟松了口氣，但接下來的畫面讓他頓時呆住，影廳裏已經有一對對情侶開始借著黑暗接吻。他一陣陣臉紅心跳，手心的汗浸濕褲子，絲毫不敢轉頭去看喬椋。

也不知過了多久，鏡頭才轉開。餘舟一點一點側過眼睛，瞄向喬椋，然後怔住。

喬椋靠在椅背上，頭微微仰著，已經睡著了。熒幕的光照得她臉上線條分明，餘舟看到她蹙著眉頭，不知夢到了什麽。那只放在膝蓋上的手攥成拳頭，一徑在爭著什麽似的。

這麽一看就入了神，連電影什麽時候放完都不曉得，燈光亮起的時候，餘舟還有些茫然。倒是喬椋一下醒了過來，她眨眨眼睛，隨即轉頭朝餘舟看過來，慌得餘舟連忙轉頭，脖子險些扭斷。

喬椋：“？”

餘舟臉憋得通紅，說：“你睡著了，我看你睡得香，就沒喊你。”

喬椋慢慢應了一聲，聲音有些啞：“昨晚沒休息好，”她說著笑了笑，“上次是你睡著，這次是我睡著，不知我們什麽時候能一起看完一部電影。”

餘舟心跳又開始加快，他剛想說話，喬椋就站了起來：“走吧。”

外面又開始下雨了，但是沒幾個人撐傘。餘舟和喬椋並肩走在街上，淅淅瀝瀝的雨聲中，只有鞋子踩在地上發出的“呱唧”聲此起彼伏。

也不知過了多久，喬椋忽然說了一句：“我明天要去看我爸媽。”

明天，正是清明。

作者有話要說： 當年史密斯夫婦是和我爸媽一起看的，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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